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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鹏: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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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3 15: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3.萨尔浒之战:文官统兵制度的灾难性后果

  五十三、萨尔浒之战:文官统兵制度的灾难性后果

  万历这种勤勉而保守的做法,只能暂时性的缓解社会矛盾,维持外在的繁荣。深层次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大的问题早晚会爆发。

  万历四十六年,李成梁去世,已基本完成建州女真内部统一的努尔哈赤宣布脱离明朝独立,定国号为金,建都赫图阿拉。

  那个三百多年前毁灭北宋的势力再度兴起。

  随后,努尔哈赤以李成梁曾经害死他的父亲和爷爷等“七大恨”为理由,发兵攻击明王朝。先后攻陷了靠近长白山的开原和抚顺,然后放火毁掉这两座城,劫掠了十多万人口退回到了长白山以东。

  万历皇帝感到事态严重,经过廷议,大臣们推荐兵部左侍郎杨镐为辽东经略,主持辽东防务,从宣府、大同等边镇抽调了大约三万兵力,又从河北、山东、四川、甘肃、浙江、福建等省抽调了大约三万兵力,还让云南四川等地的土司也派了数千人增援,又通知朝鲜、叶赫出兵策应。经过半年多的准备,明朝在辽阳地区集中了大约八万七千人的兵力。

  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二月二十五日,杨镐坐镇沈阳,命兵分四路围剿后金:开原总兵马林带领从河北等地抽调约一万五千兵马协同叶赫部的一万援军,从开原出发;山海关总兵杜松带领宣府大同等抽调的精锐三万人,从沈阳出发,出抚顺关;李成梁的二儿子李如柏带领两万五千辽东本地的军队从本溪出发;四川总兵刘綎带领从四川、浙江等地抽调的一万七千人,会同朝鲜方面的援军一万三千人,从宽甸方向出发。

  这四路大军原计划翻越长白山后,于三月六日会师,然后共同攻打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并没有在赫图阿拉坐以待毙。他当时手下可动员的总兵力大约六万,少于明军的八点七万。但是他决定集中优势兵力逐个消灭来犯之敌。三月一日,努尔哈赤亲自带领约五万人在萨尔浒伏击杜松带领的三万人。

  杜松并不知道后金大军已经做好了埋伏。因为看见前方浑河对岸的界凡寨有后金兵几百人在筑城,挡住前进的道路,于是自己带领一万人渡河攻击,另外两万军队留下萨尔浒山麓上扎营休息。就在渡河完成之后,努尔哈赤的大军突然出现,围攻后方的两万人,而守城的人数也增加到了上千人。杜松既无法渡河回来,也不能攻下城堡,眼睁睁看着两万大军全军覆没。第二天,杜松所带的一万人也遭围歼。杜松本人身中数箭而死。

  消灭了杜松部以后,努尔哈赤立即率军北上。三月三日,全歼马林所带的一万五千人。马林带领少部分残军逃回了开原。叶赫部落的援军得到消息,马上就撤退了。

  于此同时,南路刘綎率领的一万多人连续攻克了多座后金军队沿途设下的堡垒,开始逼近赫图阿拉。努尔哈赤也回到了赫图阿拉。他这一次没有亲自出征,只派了大贝勒代善和四贝勒皇太极带领四万人前去消灭刘綎部。刘綎经过两天的血战,最后终于寡不敌众被全歼,刘綎本人战死。朝鲜援军闻讯立即撤退。

  李如柏得知了杜松全军覆没的消息,又得知刘綎正在被后金军队围攻。此时他的距离刘綎不过半天的行程,如果急行军过去支援刘綎,战局仍然可能发生变化。但他已经收到杨镐立即退兵的命令,更何况他本人也绝无勇气去跟后金大军决一死战,最终决定撤退。

  最后的结果:杜松、刘綎两部被全歼,马林部大部分被歼灭,李如柏部全身而退。明军最终损失人数四万五千人,把总以上将官阵亡三百多人,刘綎、杜松、赵孟琳、王宣等几个明军当时最出色的总兵战死,丢失战马、骡子两万八千多匹,大小火器枪炮两万余件。

  后金方面战死大约四五千人,只有明军阵亡人数的十分之一,而且缴获了天量的军事物资。这一仗打下来,后金和明朝在辽东的强弱形势立即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被认为是明朝灭亡的一大关键点。这是比较公认的。而这次惨败的直接原因,就是分兵冒进。如果八万多明军共同行动,努尔哈赤要带着五六万女真兵一口吃掉,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明军采用这种分兵冒进的错误策略呢?

  传统的观点认为,这是缺饷导致的。因为户部预算辽东军费是三百万,万历皇帝从内帑中拿了一百万两银子出来,户部等政府银库里面只有一百三十万两,还差七十万两。但是万历皇帝却拒绝再从内帑中增发军费,而是根据户部的建议,增派两百万两的“辽饷”来补充军费。

  由于加派的“辽饷”是派到土地上的,给农民制造的负担很重,官员们也压力很大。为了缓解兵饷不足的问题,大臣们反复催促杨镐赶紧进兵。比如孙文良、李治亭《明清战争史略》里面就说:“朝议只恐师久饷匮,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皆不顾边防实际,每天发红旗催战。方从哲写信促杨镐急发兵,杨镐惶惧计无所出。”

  当然,还有人说是万历皇帝本人多次催促杨镐进兵。

  不管是万历皇帝催促,还是文官们催促,反正最后给杨镐制造了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在军队尚未齐聚的情况下,选择了分兵冒进的策略,以希望速战速决。最后酿成了悲剧。

  如果这个“缺饷-催战-冒进”的因果关系是正确的,那么万历皇帝就应该对战争的失利负重要责任。因为他死后,内帑留下了大约七百万两银子,但是他却只愿意出一百万两以支援军费,岂不是太抠门了么?

  但仔细考量之下,这个因果链条是有问题的。

  首先,朝廷或皇帝都希望能够尽可能的节约经费,这种想法本身没什么错误。不能证明当时军饷非常匮乏,有钱也应该省着点花。实际上,这次征辽的军费应该是很充足的。户部的花钱预算一般都会超标计划,以此作为向皇帝内帑要钱的理由,不能说没有三百万两银子就没法打仗了。抗日援朝的前两年,四万多明军入朝,中间歇了一年,最后一年增加到了八万人,四年下来总共才花了八百多万两银子。在朝鲜打仗后勤补给的距离比辽东更远。按照这个花钱速度,最后实发的两百三十万两银子,至少足够支撑八万大军打半年仗。更何况还有后续的两百万两辽饷加派。四百三十万两银子,打一年没问题。

  更重要的是第二条:分兵冒进并不能减少用兵时间,相反,还会增加进兵时间。

  这一条很多人不理解,大家看看上面那张地图就可以理解了。从山海关外的边镇、四川、云南等地调兵,都只有一条路线,就是山海关出关之后,前往辽阳,再从辽阳分派到各地。

  当时八万七千人马已经齐聚辽阳了,也就是说是已经合兵一路了。在分兵四路之前,还在辽阳搞了一个誓师大会。而且总指挥杨镐,以及马林、杜松、刘綎、李如柏四大总兵都在辽阳开会,讨论战略。如果要快速进军,最快的办法就是走最大的一条路。八万七千人从辽阳前往沈阳,出抚顺关,往赫图阿拉一路杀过去就行了。

  这条路就是杜松带三万兵马走得那条路,大炮都能开过去。宪宗时期太监汪直去攻打建州女真也是走的这条路。而分兵四路的办法,马林就要带一万多人先北上开原,跟叶赫部援军汇合,再掉头南下;刘綎则必须先带一万多人南下宽甸,跟朝鲜援军汇合,再掉头北上。这是一个更加浪费时间的方案。

  很多人错误的以为,四路大军还没有来得及汇合,就急匆匆的向赫图阿拉进发了。这种认识既不符合历史记载,也不符合地理常识。刘綎带的四川兵不可能不经过辽阳就直接跑到宽甸去了;马林带的河北兵也不可能不经过辽阳就去开原。

  至于说有没有可能开原等地还有一部分明军没有调过来之类的,也不可能。云南四川的兵都到了,不可能辽东内部只有两三天行程的调度还没有完成。辽东不管啥地方有兵,调到沈阳跟大部队汇合都不会比四川兵还到得晚。至于叶赫部和朝鲜的援军,那就是来壮大声势的,明军能击败后金主力,他们跟着剿灭一下残余部队是可以的,指望他们为明朝卖命打硬仗是不可能的。为了跟他们汇合而分兵,那就是军事战略上的无知,也跟节约时间或粮饷没有关系。

  皇帝和大臣们的催促,从内容上来看,既没有明确限定时间,也没有严厉的措辞,远没有到可以让主帅杨镐担心晚三五天发兵就要被临阵撤换、追究责任的程度。我们不能因为萨尔浒打败了,战争之前有朝廷的催促,想要尽快打完好省钱,就想当然的认为战争的失败是缺钱和催促造成的。

  分兵冒进的主要原因是主帅杨镐水平太低,跟缺钱和朝廷的催促无关。而这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则是宋朝和明朝的文官们搞出来的“文官统兵”制度。

  首先说这个主帅杨镐。廷议为什么要推举他来当主帅,万历皇帝也同意了呢?因为他之前在辽东地区打过不少仗,比较有亮点的是曾经和李如梅(李成梁的第五个儿子)一起突袭蒙古炒花部落取得了胜利。但基本都是小胜利,而且次数也不多。

  但是,他这些小胜利加起来,都不如他打过的一次大败仗影响大。就是抗日援朝的第二阶段,李如松因为在北方与蒙古作战意外身亡,杨镐成为朝鲜战场的实际负责人。他带兵进攻日军占领的蔚山。当时日军只有五千人,而杨镐带领了四万明军去打。当时他就祭出了“分兵合围”的法宝,分三路去进攻。其中前锋部队已经攻破了日本的前面两道防线,还有最后一道也马上要攻破了。杨镐却突然下令停止攻击,因为他觉得前锋部队功劳太大了,而他的老朋友李如梅带领的那一支队伍还没有到。他想把功劳留给老搭档。

  等李如梅赶到的时候,日本的援军也到了,数量超过了明军。杨镐见势不妙就率先逃跑,引发了混乱的大撤退。日军趁势追击,明军阵亡一万多人。

  这次惨败几乎把前几年对日本战胜的胜利全部输了回去。万历皇帝极其恼火,想要把杨镐抓起来杀掉。但是杨镐很会走关系,得到了沈一贯、赵志皋等大臣的庇护,最后只是被撤职回家了事。

  这种败军之将,竟然被再次推举为征剿后金的主帅,实在不可思议。但廷议的结果选择他,又是必然的。原因很简单:杨镐是文官,进士出身。在文官里面,杨镐还算比较能打仗的,起码有过一些小的胜利。虽然蔚山打了败仗,但在文官将领当中,已经算是辽东作战经验最丰富的。要想从文官里面挑出来打仗资历、对辽东情况的熟悉程度比杨镐高的几乎是没有了。所以只能选他。

  但是,当时显然有比杨镐更适合当主帅的人选。马林、杜松、刘綎都比杨镐适合。其中刘綎的级别最高,除了总兵,还有一个左都督的头衔,在武将中仅次于李成梁。而且战功也极为显赫,当时就有明朝“第一猛将”之称,智勇双全,多次运用伏击、突袭等方式大败敌军,大小打过一百多次仗,从无败绩。

  刘綎年轻的时候就曾经带三万四川兵打败了入侵云南的十万缅甸大象兵,因此被晋升为副总兵。两次朝鲜之役刘綎都参加了,第二次就是杨镐蔚山之败后,他带兵攻击日军主帅小西行长的部队,取得胜利。战争结束后,刘綎被评为战功第二,仅次于李如松的副手麻贵。

  后来平定播州杨应龙叛乱,刘綎带领的三万四川兵就是主力,一路过关斩将,攻破天险娄山关,把杨应龙逼到海龙囤(贵州遵义附近)死守。然后他又与各路兵马一起攻城,刘綎率先攻破外城。杨应龙自知内城已不可守,自杀身亡。刘綎因此被评为战功第一。

  刘綎战争经验丰富,南方打过缅甸,东北打过日本,西北在青海打过蒙古,西南打过杨应龙等土司,每一次都战绩辉煌,是真正南征北战的猛将,威震海内。如果让刘綎为主帅,带八万明军去攻打赫图阿拉,恐怕努尔哈赤就在劫难逃了。

  如果要论对辽东的熟悉程度,那么曾经接替李成梁当过辽东总兵的杜松也比杨镐更合适。而杜松之前打仗的战绩也比杨镐好得多。

  但是,在文官统兵制度下,打了大败仗的杨镐可以当主帅,而百战百胜的刘綎、杜松则绝无可能当上主帅。他们不仅当不成主帅,连军事决策层都进不去,只能被动的服从文官们的命令。在大军齐聚辽阳之后,明军方面就组成了一个决策小组,小组成员是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清一色的文官。几位真正要带兵出征的武将全部被排除在外。

  对于这个小组作出的“分兵四路”的决定,三大总兵全部表示反对。马林明确的说:“王师当出万全,宜并兵一路,鼓行而前,执取罪人,倾其巢穴”。但他们的反对意见被拒绝采纳,只能按照命令进军。

  分兵进攻是不太懂战争规律的文官们非常喜欢的作战套路。他们自己没胆量也没能力亲自带兵上阵,但是也不愿意由一名武将全权指挥整个军队,那样他们的兵权就会被架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地图上画上几条路线,让几个武将各自带一路军队,分兵前进,自己在后方“坐镇指挥”。打赢了就是自己统筹全局、指挥若定,功劳最大;打输了死的都是武将,自己大不了被撤职,没有生命危险,还可以找机会东山再起。

  后来民国时期,蒋介石围剿毛泽东的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也喜欢用这种“分兵合围”的战术。原因也是一样,就是老蒋并没有真正统一全国武装力量,也不可能放心的把几十万军队交给某一个将军来统率,所以就从各地调集军队,让各路将领分头进剿,自己在后方遥控指挥。毛泽东采用了跟努尔哈赤一样的战法,“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主动出击,把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或者冲到最前面的先给干掉,后面的那些援军马上就跟着溃败或者逃走了。

  分兵合围的办法,杨镐打蔚山的时候用过。之前的播州之役,文官总指挥陈化龙也是这种方法。他让刘綎、麻贵等将领,分兵四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攻播州。当时明军总共有二十万,每一路军队大概五万。杨应龙的军队总共有十五万,但是精锐只有四万,还有十一万是造反以后临时拼凑的。杨应龙只知道分兵驻守各个据点,被明军一路攻城略地,最后给合围成功了。

  如果杨应龙跟努尔哈赤一样会打仗,手下的军队的组织纪律性也能达到后金的水平。他用两三万军队拖住其中三路大军,然后集中十二三万军队围歼战斗力最强的一路,再趁胜歼灭挨得最近的另外一路。那么剩下的两路就只能退兵。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就要提前十七年上演了。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文官统兵”这个制度下,因为主帅往往不熟悉战争的规律,也没胆量亲临第一线指挥,难以应对复杂多变的战场形势,又对武将猜忌防范,不肯下放一线指挥权,军队的战斗力就必然被限定在某一个水平线以下。这个战斗力水平,大体就是镇压农民起义和依靠城墙搞好防守的水平。如果跟蒙古、女真这种正规军硬碰硬的打野战,就只能碰运气。对方统帅水平一般的,也能打一打;遇到水平高的,就难免要一败涂地。播州之役打杨应龙,属于运气好,对手水平太差;宁夏之役和第一次朝鲜之役,是因为有李如松。他仗着皇帝的信任,不把文官统兵这个规矩放在眼里,把文官统帅丢在后方管后勤,自己亲领大军在前线作战,所以明军四万人就能打败日军七八万人。李如松死后,文官出身的杨镐马上就开始搞分兵合围,跟日本人一打就惨败,没办法最后增兵派了八万明军入朝,兵力翻了一倍才取得胜利。

  等到萨尔浒之战,这种好运气就结束了。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是文官统兵制度的必然结果,是早晚要出现的。只不过运气好就晚点出现,运气不好就早点出现而已。

  在兵分四路的战法上,主帅杨镐还很动了一点脑筋的。他的基本思路是杜松这一路为主攻方向,马林带着叶赫部协同;而刘綎这一路是用来吸引努尔哈赤的注意力的,让刘綎轻装快速前进,最先给努尔哈赤制造威胁。这样努尔哈赤就会调兵南下,被刘綎拖住,然后李如柏跟进。那么就可以为杜松和马林攻击赫图阿拉赢得时间。

  为了实现这个战略部署,杨镐把大炮等攻城的重装备交给杜松部携带,杜松带的兵也以火枪兵为主,基本没有冷兵器部队;马林所统帅的则是火枪骑兵部队,走得快一点,所以让他北上开原再南下,这样速度就跟杜松差不多。而为了让刘綎能够快速逼近赫图阿拉,杨镐交给他的内地兵都是以骑兵、冷兵器为主,而且比马林和杜松要提前两天出发。李如柏的辽东兵也是一样,以冷兵器为主,但安排的时间进度比刘綎要晚一天。

  这个部署背后还有一个很恶毒的意图,就是牺牲刘綎,让刘綎带着一万多内地兵去送死。杨镐跟李如柏、杜松、马林都属于辽东军事将领集团的人物,彼此之间要互相照顾。而杨镐跟刘綎是有过节的。杨镐带兵打蔚山的时候,刘綎就是他手下的总兵,坚决反对分兵三路的策略,跟他拍桌子。结果蔚山大败,杨镐不仅不承认自己不如刘綎,反而心存忌恨。当刘綎再一次反对杨镐分兵冒进的时候,杨镐直接亮出了万历皇帝给他的尚方宝剑,声称敢违抗军令者斩,把刘綎给压了下去。

  刘綎这种军事天才,对杨镐的想法洞若观火。他跟朝鲜方面的主帅姜弘力说:“杨爷目前与俺不相好,必要致死。俺亦受国恩,以死自许。”杨镐也对刘綎很不信任,在出发的时候派两名亲信带令旗到军中督战,并给他们下令,如果刘綎进军缓慢,就夺了他的兵权,自行带兵前进。

  在四大总兵中,杨镐跟李如柏关系最好——毕竟是老搭档李如梅的二哥,当然要特殊照顾。他给李如柏安排了一个最安全的位置:带着两万多军队跟在刘綎的后面,等刘綎跟后金拼杀的差不多了,杜松等人开始逼近赫图阿拉,努尔哈赤被迫回兵救援,李如柏就可以从后面追击,捡个大便宜。所以三大总兵都反对分兵进攻的方案,只有李如柏没意见,最后也果然只有他这一支安全撤退。

  杨镐这种充满私心的安排,导致了一个比简单的分兵四路更糟糕的局面,就是冷兵器军队与热兵器军队分开作战,彼此不能协同。而且,战斗力最强、对后金兵作战方式最熟悉、由李成梁亲手训练出来的辽东嫡系部队被放到了最后,不能对战局产生关键的影响。

  冷兵器与热兵器军队分开的后果极其严重。明军当时已经大量配备了鸟铳,也就是火绳枪,杀伤力是比较大的。但是还没有线膛,精度很差,而且不能连发,发一枪之后必须花时间重新装填火药。热兵器部队因为不需要与敌人搏杀,也就没有配置盔甲,基本没有防护能力。在这种装备水平下,热兵器部队很难独立作战,必须有冷兵器部队的配合才能打好野战。也就是先由火枪兵放枪杀伤对方骑兵,然后本方的骑兵步兵上阵杀敌,火枪兵利用这个时间重新装填火药。

  努尔哈赤当时已经很了解明朝的火器装备,知道鸟铳的射程大约在三十米到五十米之间。所以后金骑兵在面对明军火枪队的时候,就进入五十米的范围,但是不到三十米。这样明军就会开火射击,后金骑兵穿着牛皮做的盔甲,火枪如果打到人头上就能打死,打到身上就只能打疼。由于火绳枪的精度很差,正中头部的概率很低。等一排枪响之后,骑兵就快速冲击。一旦冲到面前,没有防护装备的火枪兵就成为了可以随意屠杀的对象。这个时候就最需要有本方的骑兵或步兵冲上来保护,为火枪兵退后装填弹药进行下一轮攻击赢得时间。但骑兵和步兵都被杨镐分配给刘綎和李如柏了,杜松和马林没有。

  杜松部队被打得最惨,毫无还手之力。三万人被歼灭,对手只损失了几百人。马林的前部也是同样的下场,很快就被全歼。还好有潘宗颜带领的数百人占据了一处险要的山头据守。努尔哈赤在消灭马林主力以后,急于返回赫图阿拉攻击刘綎,被迫强攻。潘宗颜的火枪兵在山上往下开火,打死女真兵上千人之后,才被后金突破防线,全军覆没。这也是萨尔浒之战中唯一一场明军伤亡小于后金的战斗。

  最后真正给后金造成麻烦的还是刘綎带领的冷兵器部队。后金以四万人攻击刘綎一万多人,打了两天,损失了数千人才取得胜利。如果李如柏的两万五千辽东兵能以最快速赶来支援,明军仍有获胜的可能。

  归纳起来说,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主要原因有三条:

  第一,分兵冒进,导致本来数量占据优势的明军在每一场战斗中人数都处于劣势;

  第二,冷兵器部队和热兵器部队分开,导致热兵器部队的战斗力完全无法发挥;

  第三,战斗力最强的辽东兵被放到了最后,不能发挥作用。

  这三条,都跟万历皇帝有没有多发内帑,跟军饷是否缺乏,朝廷有没有催战是没有关系的。第一条是因为主帅杨镐不懂军事规律,这是他无能。第二条和第三条,则完全是他个人的私心造成的,这是他无耻。

  这场战争中,明军方面装备是比较好的,也说明在万历皇帝治下,军费是基本有保障的,才能有一半的军队装备了火枪,还配置了很多大炮。潘宗颜部队的火力杀伤效果也说明,枪支弹药的质量都还比较有保障。如果八万多人的明军合成一队出征,以冷兵器的骑兵和步兵为火枪兵提供保护,协同作战,则军队战斗力将远强于后金骑兵。努尔哈赤不管有多大的军事天才,都无法吃掉这支队伍。等大军兵临城下,又有重型火炮攻城,赫图阿拉必不可守。

  在这场失败的战争中,明军一线将士们表现得非常英勇。老将杜松和刘綎都力战到底,最后战死沙场。马林虽然带领几千人败走了,但随后后金进攻开原,仍然拼力死守,最终战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刘綎部中的四千浙江兵,这是戚继光留下来的队伍,组织纪律性极高,他们的先辈曾经在剿灭倭寇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在主将刘綎战死、大部队已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他们仍然严格按照戚继光留下来的阵法作战,外排的官兵倒下就马上有后排士兵顶上,阵型始终不乱,在八旗骑兵的重重围攻之中坚持到了最后,杀敌千人以上。在明军损失的四万五千人中,只有数千人投降,绝大部分都战死沙场。

  但是,所有这些人的英勇牺牲,都无法改变主帅的愚蠢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所谓“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就是对萨尔浒之战最好的形容。而这个无能无耻的统帅杨镐,之所以会被选拔出来,根本原因就是文官集团的整体无耻无能,一方面夺取兵权,搞文官统兵,防范和打压武将,外行领导内行;一方面徇私腐败,在蔚山惨败后为杨镐提供庇护,让他逃脱了军法处置,为萨尔浒之战前的东山再起创造了机会。

  通过第萨尔浒之战的详细分析,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宋朝对外战争会如此的一塌糊涂?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官统兵制度会保证主帅中大量出现杨镐这样的人物。

  明朝军法极严,文官统兵打了败仗也会被严厉惩罚,甚至处决。嘉靖年间,北京被蒙古军队围攻,兵部尚书丁汝夔就被杀掉;张经和李天宠没有及时击败倭寇,双双被嘉靖皇帝下令斩首;兵部尚书石星,因为用沈惟敬瞎搞外交,引来日军第二次侵略朝鲜,也被处决;杨镐虽然逃过了蔚山之败的追责,但萨尔浒之战以后也被抓起来杀掉了。就这样,明军才能在文官统兵制度下,维持比宋军强得多的战斗力。

  而宋朝不杀士大夫,文官将领不管怎么丧师失地、临阵脱逃,都没有性命之忧。大不了丢掉官职,过几年再托关系东山再起。这就跟杨镐的经历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也都跟杨镐指挥萨尔浒一样,喜欢在地图上一画,让武将们按照他们画好的线路分兵前进,自己在后方坐镇指挥。一般也就会被辽兵、金兵、或者西夏兵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所以宋朝对外战争,不打则已,一打就是萨尔浒之战,动不动就全军覆没,损失几万甚至十几万军队。最后只能死守城池,靠压榨人民来向敌国进贡,以勉强维持局面,而绝无力量收复已经被少数民族占领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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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5 09:05: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4.辽东糜烂

  五十四、辽东糜烂

  萨尔浒之战损失惨重,不过对明朝来说并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四万五千人的损失在明朝历史上只能排第三。第一名是土木堡之变,损失了十多万人,而且由于是皇帝亲征,无数的高级武将勋贵和大臣都随同前往,国家顶级精英几乎被一网打尽。但明朝很快就恢复了国力,后来也没受什么大的影响。第二名是永乐七年,明成祖朱棣派邱福率领十万大军北征蒙古,结果全军覆没,邱福、王聪、霍亲、王忠、李远五员大将也全部战死。

  这两场惨败的损失都是萨尔浒之战的两倍以上,而万历时期的国家经济实力和人口数量都至少是永乐年间的三倍。所以只要能够吸取教训、重振旗鼓,找到正确的战略战术,重新恢复在辽东对后金的战略优势,并非一件很困难的事。

  失败的消息传来以后,万历皇帝很快下令将杨镐下狱论死,同时任命熊廷弼为辽东经略,整顿辽东局势。

  熊廷弼之前当过辽东巡抚,对辽东的情况也很熟悉。其实打努尔哈赤就该派他去的,但是文官集团只提名了杨镐。表面上是因为杨镐实战经验比熊廷弼丰富,但这个理由并不成立,因为杨镐的实战经验主要是打败仗的经验。主要原因还是熊廷弼这个人是文官中的异类,喜欢习武和研究战略,左右手都能拉开几十斤的大弓,而且极其反感朝廷中的党争,不与任何政治势力结盟,深受万历皇帝赏识。万历“怠政”期间,内阁大臣的上疏都很少理睬,唯独熊廷弼的折子,总是能很快得到批复。因为他的奏章都是谈的实事,比如该如何在辽东屯田、如何建立常平仓、如何练兵等等,万历皇帝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人做事情务实,不结党。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朝廷大臣中人缘很差,大臣们当然不希望让熊廷弼再去辽东立功。

  万历没有坚持用熊廷弼,而同意了廷议推举的杨镐,这不能说也是他的一个重大失误。但杨镐惨败之后,朝廷大臣们都害怕承担责任,不敢说话,只能同意让熊廷弼出山去解决问题。

  万历用人的原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用了,就给你全力支持,让你有机会施展才干。他很喜欢给前敌主帅尚方宝剑,可以专擅杀掉任何不听从号令的将领。主帅犯了一次错误,还会再给一次机会,如果犯了两次错误,那么就会被毫不客气的撤掉。不管是宁夏之役的总督魏学曾,还是朝鲜之役的兵部尚书石星,甚至对杨镐,都是这样。这样既让有能力的人可以充分发挥才干,并从失败中吸取经验,但也可以避免庸人长期占据重要职位。

  从万历放弃杨镐,起用熊廷弼之后,辽东局势就迅速开始好转。

  熊廷弼的一切方针政策得到万历皇帝毫无保留的支持,不仅赐给他尚方宝剑,而且凡是熊廷弼向万历的上疏基本都是很快就批复同意。

  熊廷弼刚到辽东的时候,辽东地区一片风声鹤唳。到处都在传言后金兵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开原、抚顺、沈阳,甚至辽阳的人民和士兵都纷纷逃亡。他命令佥事韩原善前往安抚沈阳,韩原善害怕,不肯去。接着派佥事阎鸣泰去,阎鸣泰走到一半,大哭而返。熊廷弼于是亲往巡视,抵达沈阳,又冒雪夜往抚顺。

  抚顺当时已经是最前线,无兵守卫,后金随时可能打过来。总兵贺世贤劝他不要去,熊廷弼说:“冰雪满地,敌人想不到我会来的。”还命令随从兵士打着鼓挥舞着巡抚大旗进入抚顺城,以安定人心。他在抚顺祭祀了那些为国事死亡的将士,哭了一场,察看了当地的地理形势,然后返回。一路上所到之处都招集流民,分派兵马驻扎,当地军民的心重新稳定下来了。

  然后,他马上就大刀阔斧的进行整顿,斩逃将以祭死节将士,杀贪将陈伦,罢免总兵李如桢,以李怀信代替。同时监督军士建造战车,火器,疏浚城壕加固城墙,作好长期守御的打算。接着他向万历皇帝上疏,认为就当前形势而言,漫谈恢复、进剿显然过于草率,不如以固守为稳着,当住后金的进攻势头,应该步步为营,渐进渐逼,以守为攻。.

  这一战略方针,得到万历的高度赞赏,他马上批复熊廷弼说“审度贼势,分布战守方略,颇合机宜。防守既固,徐图恢复进剿,尤是万全之策”。

  熊廷弼在万历的全力支持下,仅仅一年,就使辽东形势改观,辽阳颓城整修一新,逃亡人民纷纷回归,原先奉集、沈阳两座空城,俨然成为重镇。

  熊廷弼脾气刚硬耿直,喜欢漫骂,在朝廷的文官中人缘相当不好,言官们几乎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停的攻击诋毁诽谤。几次逼得熊廷弼辞职。万历和言官斗争了几十年,很容易就看穿他们的把戏。对熊廷弼的辞职申请,他回复说:

  “辽事败坏,皆地方官玩曷所致。熊廷弼一意振刷,恢复封疆,朕深切依赖。今夷情甚急,岂经略释肩之时,自弃前功!着益殚忠任事,与诸臣协心共济,毋为人言所阻”。

  万历皇帝一个“深切依赖”就把他对熊廷弼的赏识和信任表露无遗,以皇帝之尊而公开向众人表示对一个臣下“深切依赖”,这是不多见的。

  至于“今夷情甚急,岂经略释肩之时,自弃前功”,这就更不象一个皇帝居高临下对臣僚说的话,倒更象是对知己朋友语重心长的劝导。

  最后一句“毋为人言所阻”,更是万历和文官集团打了几十年的交道的经验之谈。他很知道那些动辄摆出正气凛然模样的言官是怎么一回事情。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污蔑皇帝生病是酒色财气所致,那么现在他们污蔑熊廷弼的话里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呢?正因为自己有了几十年的切身经验,所以他才语重心长的告诉熊廷弼“毋为人言所阻”。

  然而,万历皇帝已经没有时间给予熊廷弼更多的支持了。他已经当了四十八年的皇帝,超过了他的祖父,在位四十五年的嘉靖皇帝,刷新了明朝皇帝在位的记录。早在萨尔浒之战前,就已经因为病重而卧床不起了。后来因为萨尔浒的惨败,才又勉强打起精神,试图挽救危局。

  但他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万历皇帝去世,告别了他与之苦斗了一生的文官集团,也告别了他鼎力支持保护的熊廷弼。

  万历皇帝死后,太子朱常洛继位,是为明光宗。东林党人因为在“争国本”事件中大力支持朱常洛,打击郑贵妃和朱常洵,因而得到光宗的信任。他们自以为扫荡万历弊政,施展他们才华抱负的时刻已经到来。

  空缺的高级官员职位全部补满,各地的税监被全部召回。而万历皇帝大力支持保护的熊廷弼当然也在弊政之列,是非扫除不可的。

  就跟张居正一死,戚继光和李成梁就被反改革派文官赶下台一样。万历一死,攻击熊廷弼的言论就如雨后春笋,蜂拥而出。他们给熊廷弼安了很多帽子,比如独断专行、军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滥用刑罚、不能收拾人心等等,最扯的是御史张修德甚至说熊廷弼破坏辽阳城防,而实际情况是熊廷弼大力加强了沈阳、辽东等地的城防。熊廷弼无论如何上疏辩解,都会遭到一大群言官的围攻。他只能请求缴还尚方剑,辞职离任。廷议的结果,允许熊廷弼离任,而让袁应泰接替。

  弹劾熊廷弼的主力,包括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等,要么是东林党成员,要么是东林党的盟友。

  袁应泰这个人没有任何军事经验,之前在内地做官,刚调到辽东来一个月。东林党推举这么一个人接替熊廷弼完全是扯谈。这是因为他们对真正的军国大事并不了解,而只关心政治斗争,意识不到这种不负责任的任命可能带来的危险。

  袁应泰完全按照内地行政管理的方式来主持辽东事务。最严重的错误就是大力接济很多来历不明的少数民族难民,让他们进城居住甚至编入军队。这种做法在内地是可以的,但是在战争最前线,就是在做滥好人、引狼入室。而且他还大规模的收纳来自女真、蒙古部落的叛将、判兵。手下的将领纷纷提出警告,他也听不进去。

  所谓“慈不将兵”,长期从事地方行政职务的袁应泰显然不能理解这里面的含义。熊廷弼在的时候,治军严格,部伍整肃。而袁应泰对手下非常宽厚仁慈。结果就是管不住,军队纪律日渐废弛。更要命的是,他对当时明朝在辽东与后金的实力对比没有概念,放弃了熊廷弼制定的以坚守城池为主的战略,力主大力进攻、收复失地。上任之后没多久,就向皇帝上梳要求征兵十八万,准备收复失地,而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到城防上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场灾难。第二年,后金大举进攻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放弃坚守的策略,出城与后金野战,大败而回。那些被袁应泰救济和招入军队的少数民族难民和士兵,他们对明朝是没有忠诚度的,只不过有奶便是娘。一看见明军打输了,立即叛变,与后金勾结,私自打开城门放金兵入城。贺世贤、尤世功两总兵死于乱军之中,沈阳陷落。

  努尔哈赤随即进攻辽阳。袁应泰带兵出城五里与后金野战,仍然是大败而归,被迫退入城中据守。沈阳的悲剧再次发生,袁应泰招纳的叛将叛兵在半夜打开小西门,迎接金兵入城。袁应泰得知消息,自杀身亡。辽阳陷落。

  就这样,在东林党人掌权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就成功的赶走了熊廷弼,任用军事白痴袁应泰,连续丢掉了辽东最重要的两座城池沈阳和辽阳。辽东大部分地区落入后金之手,局势一片糜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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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5 09: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5.辽西溃败

  五十五、辽西溃败

  在对外战争连续惨败的同时,东林党人仍然在热衷于党争,好像辽东百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沦丧、数十万人民的死亡跟他们无关一样。

  朱常洛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去世了。东林党人把这归结为郑贵妃送给朱常洛了几个美女,导致他纵欲身亡。这些东西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属于看到白胳膊就想到裸体、性交的道学家思维,没有根据。朱常洛以皇太子之尊,要想找几个美女来侍寝还是很容易的。而且他已经三十八岁了,嫔妃一大堆,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为啥非要等到当了皇帝才开始纵欲?

  此外,还有一些大臣进献各种药方,其中鸿胪寺丞进献一个红色的药丸,朱常洛吃了之后两天就去世了。东林党大佬邹元标就说李可灼是跟郑贵妃的太监崔文升合谋,故意下毒想要害死皇帝。这在当时的医学水平下,也无法证实。没人知道朱常洛得的是什么病,也没人知道红丸里面到底含有什么物质。

  其实朱常洛在吃红丸之前就已经病情非常严重,连续拉肚子,吃不下东西了,处于病危状态。不吃红丸恐怕也很难挽救。朱常洛活了三十八岁,在明朝皇帝中间属于正常寿命,不是早死。明宣宗、明英宗、明宪宗、明孝宗、还有武宗朱厚照、隆庆皇帝都没有活过三十八岁,所以光宗死于普通疾病的概率很大,而不是纵欲或者吃了红丸。其实还算东林党运气好,如果朱常洛提前一个月死掉,或者万历皇帝晚死一个月,那么继位的就应该是朱常洛的弟弟、东林党死敌郑贵妃的儿子福王朱常洵了。

  这些事情,让东林党又掀起一番攻击郑贵妃的政治风波。因为红丸是首辅方从哲推荐的,所以东林党也顺便把方从哲给拉下水。总之就是一堆政治斗争的烂账。

  郑贵妃已经被整得不敢说话了。东林党又盯上了太子朱由校的养母李选侍。因为朱由校的生母王氏很早就死了,作为祖父的万历皇帝亲自指定了朱常洛的妃子李选侍来负责抚养朱由校。李选侍很得朱常洛的喜爱。朱常洛刚一继位,就下令把她封为皇贵妃。但这个事情的手续还没有办完,朱常洛就死了。

  由于李选侍是朱由校的养母,光宗死前留下遗命,由皇长子朱由检继位,并追封李选侍为皇贵妃。但东林党不想认账,因为李选侍跟郑贵妃关系不错。而且,李选侍还一直住在乾清宫。乾清宫是内廷正殿,是皇帝的寝宫。朱常洛在的时候,她以妃子的身份侍寝,住在那里当无问题。但朱常洛已经死了,她以太子养母的身份住在那里,东林党就有文章可以做了。他们宣称李选侍住在乾清宫是想搞垂帘听政,挟持太子;更有想象力的是,他们还引用武则天和太子李治私通的故事,认为李选侍不是朱由校的生母,而朱由校已经十六岁了,两人都住在乾清宫,有可能发生有伤风化的事件,所以李选侍必须马上搬走。

  这些说法纯粹瞎胡闹。明朝从未出现过后宫垂帘听政的事情。在明朝的政治制度下,文官权力很大,太后是没办法搞什么垂帘听政的。更何况李选侍既不是皇后也是不是太子的生母,朱由校都十六岁了,之前那么多任皇帝的亲妈都没搞过垂帘听政,一个低级嫔妃出身的养母要想搞垂帘听政绝无可能。武则天能够垂帘听政,因为她既是李治的皇后又是新皇帝的生母,而且在李治当政期间就已经搞了很多年“二圣临朝”,掌握实权,在大臣和武将中间培育了一大批自己的亲信。李选侍完全不具备这种条件。

  至于声称李选侍和朱由校可能搞出什么丑闻出来,则是对皇室的无理羞辱。李选侍是万历皇帝指定给朱由校当养母的,抚育朱由校已经很长时间了,光宗也认可,二人是有母子名分的。李选侍还给光宗生了一个女儿,算是朱由校的妹妹。这跟武则天和李治的关系差别很大。武则天只是唐太宗身边一个普通的才人,地位跟宫女差不多,与太子李治也没有任何名分。东林党人毫无根据的瞎联系,完全是道学家伪君子的一贯做派:表面上自诩清高,搞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心里面却一团污,什么事情只要可能跟男女之事扯上关系,就往最荒淫的方向联想。

  在朱由校正式登基称帝以前,作为养母的李选侍居住在乾清宫继续照顾太子,是她的合法权利。至于说她想要争一下皇贵妃的名分,那是人之常情。这本来就是光宗的遗命,应该追封,跟想不想垂帘听政没有什么关系。

  东林党人拿着这个小事情大做文章,把它搞成一个政治事件,要求李选侍立即移出乾清宫,本质上还是搞政治投机。他们从支持朱常洛当太子、打击郑贵妃上面尝到了甜头,在朱常洛继位后得到了重用。现在,他们又想把好把戏再玩一遍。通过凭空捏造并不存在的危险,然后挺身而出保护太子、驱逐坏人,树立自己一心为太子作想的形象。这样太子登基以后就会对他们倍加信任。

  光宗驾崩的当天,杨涟、刘一燝等朝臣即直奔乾清宫,要求请见朱由校,商谈即位之事。但受到李选侍的阻拦。在大臣们的力争下,李选侍方准朱由校与大臣们见面。杨涟、刘一燝等见到朱由校即叩首山呼万岁,并立刻将朱由校带离乾清宫,到文华殿接受群臣的礼拜。然后,决定不让太子返回乾清宫,断绝他和李选侍的交流,安排在慈宁宫居住,由太监王安负责监视。然后派人前往乾清宫要求李选侍立即移宫。

  到初五日,李选侍尚未有移宫之意,并传闻还要继续延期移出乾清宫。东林党诸大臣站在乾清宫门外,迫促李选侍移出。朱由校的东宫伴读太监王安与东林党勾结,在乾清宫内,带人强行驱赶,殴打李选侍的几个贴身太监魏忠贤等人,李选侍万般无奈,怀抱所生八公主,带着魏忠贤等,仓促离开乾清宫,移居仁寿宫内的哕鸾宫。

  第二天,万历四十八年(同时也是明光宗泰昌元年)的九月初六,朱由检登基,定年号为天启。这就是天启皇帝。

  东林党为了取得新皇帝的信任,又进一步跟太监王安达成密谋,由王安在天启面前造谣,说天启的生母王氏就是因为李选侍争风吃醋,派人害死的,现在又想挟持朱由检垂帘听政。没有经历过政治阴谋的天启皇帝听信了这些鬼话,误以为东林党真的是在全心帮助自己,登基以后不久就下旨谴责李选侍,宣布不再按照光宗遗命给李选侍任何封号。

  内阁首辅方从哲在这个过程中是反对移宫的,希望遵从光宗的遗命,保一下李选侍。东林党就把“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合起来跟方从哲算总账——这三大案都发生在方从哲当内阁大学士期间,他们攻击方从哲是勾结郑贵妃、害死光宗、袒护李选侍的大奸臣。方从哲终于顶不住压力被迫辞职,东林党大佬叶向高成为首辅,朝廷主要职位大都被东林党把持。东林党全面夺权成功,《明史》里面就把这段时间称为“众正盈朝”的好时光,也就是朝廷里面全都正直的大臣,国家振兴有望。

  三个月后,就发生了沈阳和辽阳连续失守的惊天剧变,山河破碎、国土沦丧。

  这下东林党急的团团转,以为金兵马上就会越过辽河攻击广宁。这帮人对打仗完全一筹莫展,只能再次启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派他去收拾烂摊子,阻挡后金的进攻。

  不过努尔哈赤并没有马上向辽河以西继续进攻。毕竟吃下了辽河以东那么大一片土地,必须要花时间来消化。

  东林党一看局势稳定下来了,后金并没有打过辽河,以为没事了,又开始后悔让熊廷弼出山的决定——这不是等于承认他们很无能吗?如果熊廷弼守住了辽西,那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等熊廷弼走到广宁,迎接他的就是刚刚上任的辽东巡抚、东林党人王化贞。王化贞是首辅叶向高的学生,刚被任命为辽东巡抚,掌管广宁卫全部兵马。熊廷弼这个辽东经略名义上是辽东巡抚的上司,但王化贞手下的一兵一马他都指挥不动,最后只能回到山海关,那么还有五千人马可以归他管,实际上就成了个山海关总兵。辽东事务的大权仍然牢牢掌握在王化贞手中。

  王化贞具备跟袁应泰一样的特点,就是没打过仗、完全不懂军事,非常容易相信人,对手下比较宽厚仁慈。他坚信广宁西部的蒙古虎墩兔、炒花等部落可以帮助自己收复辽东,计划合兵四十万出击。而四十万这个数字也是蒙古部落向他吹嘘的,实际那些部落根本没那么多人。每次王化贞计划向后金发起进攻,蒙古部落的援军都不见踪影,无奈只得改为防守。

  熊廷弼主张重点防御广宁,他提出五条意见:不要分兵驻守、辽地人不可信用,蒙古人不可凭仗、投降后金的将领不可相信、广宁地方有很多间谍让人担心。王化贞则一切相反,绝口不提防御,说我们一渡河,河东人必为内应,纷纷起义迎接王师。他还把兵力分散到镇武、西平、辽河沿岸等多个地方布防,还跟投降后金的明朝将领李永芳书信往来密切,请求他作为内应。并且飞书报告朝廷,说再过几个月你们可以收到我光复辽东的捷报了。

  王化贞这么说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在辽东的间谍发来的情报,以为里面有内应,于是又联合蒙古发兵突袭海州,结果走到半路内应也没有、蒙古援军也不见踪影,只得无功而返。

  天启二年的正月,努尔哈赤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发兵越过辽河。王化贞在辽河沿岸布置的防线不堪一击,金兵随即围攻西平。王化贞相信了手下将领孙得功的建议,认为这是消灭金兵的大好时机,派出广宁的全部兵马前往西平支援。

  正月二十二日,明军在平阳桥遭遇后金军,刚刚交锋,孙得功就带头逃跑。明军惨败,多名大将战死。

  孙得功是王化贞最信任的将领,王化贞对他言听计从。但他不知道的是,孙得功其实早就背叛了他。就是因为王化贞妄想策反李永芳,由孙得功负责跟李永芳联络,结果反而让李永芳把孙得功给策反了。全军出动救援西平,就是孙得功故意想消灭明军搞出来的主意。

  孙得功带着残兵败将回到广宁,声称后金已经打过来了,明军已全军覆没。于是广宁城内一篇恐慌,大家纷纷收拾家当南逃。王化贞也真是个脓包,一见所有人都在跑,外面乱哄哄一片,也没搞清楚情况,还以为金兵已经破城了,就带着几个亲信将领抢先跑路。结果跑了两天之后,金兵才到达,在孙得功的迎接下进入了广宁城。

  熊廷弼得到消息,赶紧领兵去救援,但显然已经于事无补了。只能一路掩护着溃逃的百姓进入山海关。

  东林党掌权之后一年零几个月,辽东辽西的领土就全部沦丧,作为全球经济中心的明帝国被迅速推到了接近亡国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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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09: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6.癸亥京察

  五十六、癸亥京察

  面对接踵而来的惨败,帝国的最终负责人——天启皇帝愤怒了。天启二年二月,广宁失陷之后一个月,他下了这样一道诏书:

  “朕览科道官,屡疏纷嚣,全无正论。辽左继陷,皆因经抚不和,以致官民涂炭。朕深切惊忧。……(官员)又结党渎奏,各逞已见。不恤国家之急,臣谊何在?尔部院便传与大小各官,以后务要虚心,协力共图宗社大计。将当行事,务着实整理,毋事空言。再有仍前乱言,混淆是非的,决不姑息。”[1]

  这个奏章跟万历皇帝在万历四十一年下旨切责官员党争是一样的意思。天启皇帝的大意就是说:国家现在处在危急关头,你们这些官员上书,竟然还在互相挑小毛病、搞党争,不说一件正事。广宁陷落,主要就是经略和巡抚不和。你们怎么就不吸取教训,搞好团结,还想重蹈覆辙吗?

  天启告诫百官,要虚心,要“协力共图宗社大计”、“毋事空言”。最后提出了严厉的警告,再有像以前那样小题大做混淆是非的,绝不姑息。

  但天启的警告,并没有发生任何效果,这群人还是老样子。两个月以后,天启继续下诏书悲愤的说:我刚说了你们不许乱传谣言乱攻击,你们却还在闹。自从努尔哈赤崛起后,国家财政紧张,军队伤亡惨重,你们除了互相吵外,半点好主意都拿不出来。我自从当皇帝以来,一直兢兢业业的操劳国事,你们这帮官员却天天胡闹。再有结党排诬的,我就要用国家大法来收拾你们了。[2]

  这次天启皇帝发了狠,以后再有大臣胡闹,就开始罚俸,也就是扣工资。但这种轻微的处罚根本没用,大臣们该吵还是吵,该务虚还是务虚。

  天启所说的传谣言乱攻击,除了文官们彼此之间的争权夺利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针对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和东厂太监魏忠贤的谣言和攻击。

  东林党把李选侍赶走了之后,没想到又冒出来了一个客氏。客氏是皇帝的乳母,天启就是吃她的奶长大的,感情比只抚育了他一年多的李选侍要深厚得多。天启成年以后,客氏也一直留在宫内,还找了一个“对食”——也就是坐在一起吃饭的假夫妻——魏忠贤。客氏照顾天启的生活,魏忠贤就给皇帝办事、当秘书。这两个人都是看着天启长大的,彼此之间感情都很好。

  移宫案的时候,魏忠贤是站在李选侍这一边的。在大臣们让还是皇长子的天启离开乾清宫的时候,魏忠贤奉李选侍的命令出面阻拦,因此跟东林党结下了梁子。太监王安带人驱赶李选侍,顺便就把魏忠贤也给打了一顿,一块儿给撵出了乾清宫。

  但魏忠贤因为和客氏的特殊关系,没过多久就又给调回到了皇帝身边工作。刚开始是派去修建万历皇帝和光宗的陵墓,表现出色,工程进展很快,因此还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对于王安在移宫案中发挥的作用,特别是污蔑李选侍害死皇帝生母王氏的事情,天启应该是没过多久就基本调查清楚了。在天启元年的七月,下令驱逐王安;天启二年的正月,王化贞丢失广宁的同一个月,又把“移宫案”主谋刘一燝给免职。

  此时东林党仍然把持着朝政,首辅还是东林大佬叶向高。但经过辽东惨败,天启皇帝对于文官集团已经失去了信任,他任命魏忠贤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兼任东厂太监,派出太监前往山海关搜集情报,恢复了嘉靖年间被首辅夏言废除的太监监军制度,绕过文官系统又建立了一套通过太监来直接了解和指挥军队的系统。这些事情的主要执行者就是魏忠贤。

  对这种事情,文官集团当然要大大的跳起来反对。他们开始不断编造谣言,说天启皇帝每天就沉溺于木匠活儿,不理朝政,把所有事情都交给魏忠贤去处理;魏忠贤和客氏勾结,对后宫的妃子堕胎,不让皇帝生孩子,而想把宫外的已经有身孕的女人送进宫来生太子夺取大明江山;还怀疑天启皇帝本人跟客氏有一腿;又有说法说魏忠贤其实没有阉割,是皇帝和魏忠贤都跟客氏有一腿,所以才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等等。

  这些传言都是没有根据的瞎说。天启皇帝任用魏忠贤的核心原因就是东林党执政之后在辽东的连续惨败。他必须要找到可以信赖的、能干实事的人来处理辽东危机。他刚上台的时候后金还在长白山的大山里头晃悠,不过一年多一点,都快打到山海关了。按照这进度,攻破北京也要不了多久。没有一个智力正常的国家元首会不对这种事情做出激烈的反应。他要再由着东林党这帮人胡来,没准就要当亡国之君了。

  东林党却利用这些传言来对客氏和魏忠贤进行攻击。他们中的一些头脑简单的愤青,如杨涟、左光斗、周嘉谟等人则对这些谣言深信不疑。他们宁可相信自己在政治上失势,是因为桃色新闻造成的,也绝不愿意相信是军事惨败造成的。因为不正当男女关系是道学家们在口头上坚决反对的,皇帝好色乱政、玩物丧志是文官们最喜欢听的故事,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要详细的记录下来,写到正史当中去。而辽东、辽西两次军事大溃败的主帅都是东林党选派的,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这跟皇帝讨厌他们有任何关系,以至于皇帝连续两次下旨严厉指责都被完全忽视。

  实际上对于魏忠贤和天启皇帝的关系,作为内阁首辅的叶向高看得很清楚。叶向高虽然也是东林党,但属于有长期执政经验的大佬,不过利用东林势力来作为自己的政治靠山而已,比手下那些言官看问题要实际。他经常跟皇帝见面讨论问题,跟魏忠贤直接打交道,对天启皇帝、魏忠贤是什么样的人是知道的。但他们也压不住手下的极端分子。

  有一次,叶向高的学生缪昌期过来拜访,目的也就是劝自己的老师帮助弹劾魏忠贤。叶向高对缪昌期说:

  “据我所知,有一次,一只鸟飞进宫里,皇上拿着梯子准备上梁抓鸟,魏忠贤看见后紧紧抓住皇上的衣袖,没有让皇帝上去;又有一次,皇帝开心赏赐了一个小内侍绯衣(四品和五品官员穿的官服),那个小内侍很开心,就穿在了身上。魏忠贤立刻喝斥那个内侍脱下衣服,说‘这不合你的身份,虽是皇上所赐,也不能穿。’可见这个魏忠贤做事非常认真,遵守礼仪。如果弹劾了魏忠贤,以后皇帝很难找到像他这样小心谨慎的人了。”

  叶向高的意思,其实就是说,外间传闻魏忠贤引导着皇帝玩乐、耽误朝政自己专权的情况不属实。

  被极端理学思想洗脑的缪昌期怎能听进去这种话。他立刻站起来,一脸严肃地反驳道:“是谁用这些话蒙蔽老师?应该把他杀头!”

  看着缪昌期严峻而冷酷的面容,叶向高也就没话可说了。

  一回头,缪昌期把叶向高私底下跟他说的话告诉了杨涟。杨涟官位不高,但是东林党中的激进派领袖,听完之后暴跳如雷,将叶向高的“恶劣言语”给公之于众。东林党人顿时感觉叶向高就是个潜伏在党内的内奸,通过各种渠道向叶向高表示严厉谴责。叶向高不得不写信给东林党的李应升,表明自己并未言语攻击过杨涟,希望他为自己打打圆场。

  没想到这个李应升又把信拿给了杨涟看。杨涟一怒之下,要把叶向高的书信刊印散发。幸好缪昌期脑袋还没被革命的热情烧坏,劝说杨涟原谅自己的老师,这事才暂告罢休。

  杨涟的做法让叶向高尴尬不已。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召集内阁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说大臣们对魏忠贤意见很大,建议让魏忠贤回家养老。自己第一个署名。

  天启皇帝看到奏疏后,又立刻下发了一道意味深长的批复:“举朝哄然,殊非国体。卿等与廷臣不同,宜急调剂,释诸臣之疑。”[3]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现在宫廷绯闻被东林党闹得沸沸扬扬,连菜市场买菜的大妈都知道了,这还像个国家吗?你作为内阁重臣,外廷那些人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赶快想办法把这事说清楚,让那帮人别再闹了。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奏疏,估计也没有什么感觉。叶向高看到这样的奏疏后,吓得一身冷汗。这个被其称为“天纵英才”的少年天子,在处理政务上,总能抓住事情的核心。他一眼就看出来叶向高是在和稀泥。这次事件的核心就是“卿等与廷臣不同”——低级官员不知道高层内幕,你叶向高天天跟魏忠贤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你也跟着他们一起上奏,摆明了就是不想承担责任,把压力推给皇帝。

  以叶向高多年的行政经验来看,皇帝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自己必须做出抉择:究竟是选择跟皇帝站一队,成为群臣口中的阉党走狗;还是跟廷臣站一起,保住自己正义的面孔。

  这两个选择都很难受,前者就不说了,后者就意味着跟皇帝决裂,那么内阁政务就会陷入停顿。低级官员们可以不管内阁运转不运转,内阁首辅却不能不管。所以叶向高里外不是人,没得选,他向皇帝递交了辞呈,要求辞职。

  天启没有接受叶向高的辞职,因为当时还没有合适的替代人选。于是下旨谴责说这事儿是缪昌期带头写的,内阁只负责传递,不追究内阁责任,把这个事情给摆平了。

  虽然天启皇帝已经对东林党极端不满,但真要大规模的整肃东林,还必须等待时机。因为文官集团势力太大,如果内部非常团结,其实皇帝是啥事儿也干不成的。当年嘉靖皇帝在大礼议中能够反击成功,主要就是因为文官内部出现了比较大的分裂;而在“争国本”事件中,文官集团一直意见比较一致,万历皇帝争了十多年最终也没有争过。

  以方从哲为代表的非东林保守派大臣在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中也是负有重大责任的。所以东林主政以后,虽然辽东连续惨败,但这尚不能引起文官集团的内部分裂,大家还是要一起背黑锅。在团结对付太监的问题上,文官集团内部,东林和非东林之间并无异议。

  但是东林党很快就把事情做绝了。

  天启三年,这是京察之年,也就是对北京的官员进行统一考核的年头。这一年是农历癸亥年,因此也被称为“癸亥京察”。主持这次京察的是东林党人、吏部尚书赵南星,背后则是首辅叶向高支持,还有一大群东林党官员在叫嚣要清除异类。这个赵南星早在三十年前,就公开声称,京察是“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的时机,是一场君子和小人之间的较量。那是万历二十一年,他刚刚当上吏部考功司郎中的时候,第一次参加京察。他就按照党派划线,狠狠的排挤了一批非东林党人。那次京察也被视为是东林党崛起的标志,从此以后朝廷党争再无宁日。

  赵南星把京察解释为“君子”和“小人”之争,也代表了东林党的一贯风格,就是对人不对事,评价官员好坏,政务能力怎么样不管,关键是要按照儒家宗法伦理来划线。只要认可东林理学思想的,就是君子。反之,就是小人。把行政考核的重点,从考核政绩,变成了考核道德标准。而道德标准,也不是什么不贪污不腐败等公认的官员操守,而是要以东林党所解释的理学思想来衡量,简单来说就是东林党是道德高尚的君子,凡是不同意东林党主张的就是小人,实际上就是把京察变成了党争的工具。

  现在,三十年过去了,赵司长变成了赵部长,当然要变本加厉的区分君子和小人。天启四年二月,京察结果公布,南北两京官员被弹劾处理的竟然多达官员338人,人数创有明三百年来之冠,其中大部分都是历来同东林作对的“邪党”人物。

  最典型的是所谓“四凶”,即万历末年反对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等四人。

  但这四个人除了与东林为敌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劣迹。实际上他们全都是反改革的保守派,跟张居正、海瑞等改革派并无瓜葛,也反太监,对于万历皇帝派出矿监征税、不理睬官员上疏、不及时补充官员职位等都多次强烈提出抗议。仅仅是因为他们不赞同东林党极端抵制皇权、降低商税等主张,希望中央集权和政府财政不要被削弱的太厉害,不然对外没法打仗、对内没法救灾,就被东林党视为十恶不赦之徒。

  吏科都给事中魏应嘉因此提出异议,不同意对这四人处理得太过分。赵南星却坚持已见,并且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叫《四凶论》,把亓诗教、赵兴邦等人比作虞舜时期的浑敦、穷奇、檮杌、饕餮“四凶”,主张除恶务尽,按照舜帝流放四凶的办法,一定要把亓诗教等人驱逐出朝廷。由于东林上下齐心协力,“四凶”终于被列为“素行不谨”之类,均遭到罢黜。

  另外,“邪党”中其他一些著名人物,如王绍徽、徐兆魁以及徐大化等人,也都在这次京察中被罢免。除了同东林对抗的党人之外,还有一批本不结党,但在“三大案”等政治大关节中与东林党人意见相左的人,这时候也一概被打入“邪党”,赶出京城。

  天启三年前后,东林党人通过“癸亥京察”以及一系列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把“邪党”差不多一网打尽了,大有要独霸朝政之势。

  这种情况下,文官集团的分裂就不可避免了。保守派官员被迫与东林党决裂,去跟太监集团结盟。比如,天启四年夏,在癸亥京察中遭到排挤的徐大化就首先投入魏忠贤的门下,而后又引荐了一大批与东林有着共同仇恨的党人。

  在后来被称为“阉党”的文官官僚中,遭到东林党人排挤的原“邪党”分子有近五十人之多,是阉党核心成员的主要组成部分。这些人大多与魏忠贤原本并无瓜葛,但对于东林的共同敌对立场却使他们最终站在一条战线上。

  这样,天启皇帝和魏忠贤,终于等到了文官集团分裂的时机,他们就可以彻底清算东林党这个祸国殃民的反动势力了。

  [1]《熹宗实录》卷十九
  [2]“上谕吏部都察院:朕自御极以来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惟恐失坠。每见科道各官屡次纷嚣,前有旨,不许擅出私揭。昨览报,又见揭帖,显是不遵。全无为国为民,肆行狂噪,嚣讼弗已,是何景象?其中是非公论难泯,自奴酋发难以来,徵兵转饷,军民涂炭已极,皆因偏见党论,致使经抚不和,故将辽左疆土尽行失陷。未见恢复奇谋,朕深痛恨。新进后辈,遽司耳目,全无秉公,专行报复。逞意妄言,淆乱国政,本当杖褫。姑从轻薄惩,已后科道各官俱要虚心尽职,共襄国事。再有结党排诬的,朕遵祖制宪章决不姑息。”《熹宗实录》卷二十一
  [3]《熹宗实录》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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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3 13:46:1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7.58:魏忠贤整肃东林党与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罪的罪名分析

  五十七、封疆贿案与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癸亥京察结果公布之后两个月,东林党骨干汪文言被魏忠贤下令逮捕下狱!

  汪文言被捕是天启大规模整肃东林的起点。此人官职很小,只有从七品,比县官还要小。但位置很关键,是内阁中书,负责内阁文书的整理抄写工作,掌管中央枢机的文件往来,深受内阁首辅叶向高的信任。

  汪文言是东林党的信息中枢,各方面的消息都要在他这里汇总、散布。赵南星、高攀龙、周嘉谟等东林大佬都经常偷偷的到他家里去长时间密谈,而东林激进派杨涟、左光斗、顾大章等人跟他关系最好。

  同时,汪文言又是东林党的“白手套”,诸如收受贿赂、打通关节等比较“脏”的事情,那些喜欢装清高的东林大佬们不愿意亲自去干,就交给汪文言去处理。

  汪文言对于这种事情,能够愉快的胜任。因为他原来就足够“脏”。他原本是安徽黄山的一个县城里管库房的小吏,因为偷库房里的钱被发现,被判处充军。他半路潜逃,到了北京当一个无业游民。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结交了内阁中书、东林党人黄正宾。黄正宾在“争国本”事件中,因为参与了对首辅申时行的大规模弹劾而出名,最后把申时行赶下了台。

  黄正宾看中了汪文言搞阴谋诡计的才能,把他推荐到了太监王安手底下做事。

  ——这个事情也说明东林党与太监勾结是由来已久、刻意谋划的,汪文言的存在就是明证。东林党在反太监这个问题上,也并不是那么坚持原则。对王安这种愿于投靠文官集团的,就相处得其乐融融。他们的反太监狂热,专门针对魏忠贤这种忠于皇帝的太监,本质上还是为了架空皇权来。

  在“移宫案”中,汪文言负责在王安和东林党之间传递消息,也负责在幕后出谋划策,跟杨涟、左光斗等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魏忠贤一出手就把汪文言抓起来,可以说是打蛇打七寸的手法,就是要从汪文言下手,一步一步的把整个东林集团给拉下水。

  逮捕汪文言的罪名是受贿。而且受的还不是一般人的贿赂,而是已经被逮捕下狱并判处死刑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贿赂。熊廷弼属于封疆大吏,此案也就被称为“封疆案”。

  熊廷弼被判处死刑这个事儿,背景相当复杂。后来关于对后金军事战略的一系列争论,包括抗金将领毛文龙、袁崇焕、孙承宗等人的生死荣辱,乃至明朝的灭亡,都与此有莫大的关系。必须详细分析一下。

  广宁失守以后,熊廷弼前去接应,在大凌河遇到了王化贞。王化贞建议退守宁远,遭到了熊廷弼的一口回绝。他认为广宁失守以后,锦州、宁远都已经不再有守卫的价值,相反,为了不给金兵留下人口和资源,他把这些地方所有的人口全部迁入山海关,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掉,相当于彻底放弃了辽西走廊。

  熊廷弼这个做法,在军事战略上可以说是正确的,但在政治上、法律上就大错特错了。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7.58:魏忠贤整肃东林党与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罪的罪名分析  

  为了把熊廷弼的思路说清楚,我们必须对辽东到山海关一带的地形有比较清楚的认识。

  这张《明末辽东重要地点图示》中深色的部分,是萨尔浒之战前,明朝在辽地的实际控制范围。沈阳以西的浅色部分,被建州女真控制;广宁和沈阳以北的浅色部分,就被蒙古各个部落控制。

  明朝的实际控制边界,之所以会这么拐来拐去,形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主要是受地理形势的影响。

  古代行军打仗,特别是后勤运输受地形制约很大。明朝实际控制的地方,除了辽东半岛是多山丘陵地区外,其它基本都是平原,方便从山海关运送兵马和粮草。

  山海关到宁远、锦州,再到广宁这一线以北的地区,主要就是燕山山脉及其余脉,再往北是蒙古高原,大军行动不便。所以明军出山海关前往辽东,就只能沿着渤海海湾边上这么一条窄窄的通道北上。这条通道就叫辽西走廊。

  在广宁和沈阳中间夹的那一片浅色区域,辽河从那里流过,虽然地势平坦,但是河流纵横,沼泽比较多,军队行动也不方便;从沈阳、辽阳往西,就是长白山山脉了,也是后金的根据地。

  这张地图上有两个重要的水系,一个是辽河和大辽河,这个水系以西就是辽西,归广宁卫管理;以东就是辽东[1],归辽东都司管理。另一个是大凌河、小凌河,位于锦州和广宁中间,靠近锦州,以西就是辽西走廊,以东就是辽河平原。

  萨尔浒之败后,后金不断入侵明朝,也是先打沈阳,再打辽阳,然后越过大辽河,围攻西平堡,再攻陷广宁城。

  明朝的广宁卫,管辖包括辽西走廊在内的整个辽西地区。广宁城背靠燕山余脉,俯瞰整个辽河平原,易守难攻,经过明朝两百多年的营建,是一座非常雄伟的巨城。所以熊廷弼一再要求集中兵力布防广宁,只要广宁城不丢,金兵就拿辽西没办法。王化贞竟然在慌乱之中,金兵还在打西平堡的时候,就放弃广宁城逃跑,实在是让人无语。从此辽河平原的土地、粮食、人民就尽属后金所有了。

  广宁丢失以后,锦州和宁远要不要守就成了一个问题。这两个地方在当时并非军事重镇,城墙也没有修多高多厚,兵力也不多。明朝在辽西的防守核心是广宁。后金从辽阳,过海州、大辽河,来打广宁,沿途江河沼泽比较多,是不太好走的,它的后勤补给很难受。而广宁到锦州、宁远是大路,很好走。广宁一旦沦陷,锦州、宁远这两个小城就很不好守。

  在熊廷弼看来,这两个地方不太可能守得住,即使守住了,也没有价值,反而是个拖累。因为它们都位于辽西走廊上,辽西走廊宽的地方有几十里、窄的地方只有几百米,通过大军是没问题的,后勤运输也没问题。但没地方种地、生产粮食。守着这两个地方,就必须从山海关内源源不断的运输粮食。

  若跟后金长期对峙,后金后勤补给线就比明军要短。后金来攻打锦州,长期围攻,明朝就要从宁远派出援军去支援,援军很有可能就被切断退路;打下锦州以后,如果再来围攻宁远,明军从山海关出来支援,也可能面临后勤补给线被切断的危险。

  所以,在广宁失守的情况下,熊廷弼认为没有必要再守卫锦州和宁远,而是干脆退回山海关防守。节约下来的粮食和军费开支,用来训练军队。同时在辽东半岛对面的山东半岛,设立登莱巡抚,负责支援已经占据了皮岛(见地图)的毛文龙部,从朝鲜这个方向攻击后金的大后方,钳制后金,使之不敢大举进攻。

  等山海关这边兵马齐备、训练完成,直接出兵山海关收复广宁,寻求与后金军队决战,然后再图谋收复辽阳和沈阳。

  熊廷弼这个布置,从战略上看是有道理的。但熊廷弼忘了,不管他这个战略有多么完美,如果他在没有经过朝廷批准的情况下放弃锦州和宁远,那就是死罪。

  明朝军法极严,打了大败仗的将领往往会被判处死刑。但还有一条更严厉的,就是有守土之责的将领如果丢弃了自己负责守卫的领土,那就一定会被判处死刑。“失土者死”,这是每一个明军将领都非常清楚规定。

  熊廷弼是辽东经略,对辽东的领土就有守土之责。沈阳辽阳之前就已经丢了,袁应泰也自杀了,就不用说了。广宁是王化贞丢掉的,熊廷弼也可以说他管不了王化贞,把责任推出去。但是当王化贞提出要守宁远,熊廷弼拒绝的时候,他就得承担责任了。

  当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驻守宁远。然后紧急向朝廷汇报,要求放弃宁远入关。得到朝廷的批复同意以后,再撤退。如果朝廷不同意,那就没办法,熊廷弼死也得死在宁远。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驻守宁远汇报朝廷的时间是足够的。金兵占领广宁以后,曾经派人追赶过王化贞,但是没有跨过大凌河就退回去了。他们要进攻宁远也得准备一段时间。其实努尔哈赤跟熊廷弼英雄所见略同,也认为锦州和宁远没有战略价值。熊廷弼主动撤退以后,努尔哈赤也一直没有派兵来占领这两个地方。

  很快,王化贞和熊廷弼就被双双逮捕下狱,判处死刑。其中对熊廷弼的审判是东林党大佬邹元标主持的,其他主审官员也都是东林党。他们意见非常一致:熊廷弼你的战略我们理解,对错我们不跟你争论,但你的行为是死罪,只能判你死刑。

  在这一点上,东林党人倒是正确的。国法如此,罪无可遁。

  熊廷弼被判处死刑以后,马上就尽力开始自救。他联系上了汪文言。经过沟通,熊廷弼愿意出四万两银子,给汪文言打通关节,减免其死罪。

  熊廷弼生死关头,肯定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汪文言也是够黑的,收了四万两银子,直接就自己先扣下两万两,再用剩下的去打点关系。两万两银子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一千万,可是一笔巨款。

  汪文言首先想到的就是走魏忠贤的门路。虽然东林党跟魏忠贤势不两立,但这对汪文言来说无所谓,他不直接出面就行了,委托别人跟魏忠贤联系,出价两万两银子保住熊廷弼的命。

  魏忠贤没有收这个钱。东林党人的说法是,魏忠贤本来同意了,但汪文言后来反悔,没有给钱。魏忠贤因此恼羞成怒,就要杀熊廷弼,并且追查出来了汪文言。

  这个说法有点扯,不太可能,应该是他们行贿被魏忠贤拒收了之后,瞎编出来给自己挽回面子的。而且,行贿事件距离汪文言入狱,隔了有一年多,魏忠贤要愤怒一年多才行动吗?

  虽然魏忠贤不知道此事是汪文言在幕后操纵,但文官集团内部肯定是知道的。等癸酉京察以后,就有人向魏忠贤告发了。魏忠贤一查,问题就很清楚:

  首先,熊廷弼给了汪文言四万两银子;

  然后,汪文言扣下来两万两,用剩下两万两去找魏忠贤帮忙,被拒绝了。

  第三,熊廷弼被判了死刑一年多快两年了,一直没有被执行。

  那么,问题就来了:剩下两万两银子到哪里去了?魏忠贤这边没有人保熊廷弼,那么谁在保熊廷弼?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东林党大佬收了这两万两银子,保了熊廷弼。

  根据这条线索,魏忠贤把汪文言逮捕下狱,并根据汪文言的供诉,进一步逮捕了左光斗、顾大章等人。

  这一下东林党人就紧张起来了,白痴都看得出来魏忠贤想要干什么了。首辅叶向高首先上疏,说汪文言是内阁中书,是我任命的,他犯了错误我有责任,请求把我免职,但不要牵连太广。试图拿内阁首辅的职位来做交易,换取东林党平安着陆。

  这样的请求当然被魏忠贤拒绝了。继续追查已在所难免。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天启四年六月,汪文言下狱之后两个月,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要求立即处死魏忠贤,震动天下。

  五十八、二十四罪

  东林党试图以此来逼退魏忠贤的进攻。要么直接干掉魏忠贤,要么逼着魏忠贤放弃追查“封疆案”。

  后来东林党书写的历史,把杨涟在这次弹劾中的表现吹上了天。《明朝那些事儿》里面则说魏忠贤看了之后非常害怕,欺负天启皇帝不认字,让亲信挑了其中不那么重要的部分读给天启皇帝听,这才逃过一劫。这属于特大号胡说八道。天启不仅识字,而且阅读奏章水平很高,总是能很快找出要点,各种批示都很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在万历四十七年,他就被万历皇帝封为皇太孙[1],进入了储君序列,一切教育都是按照太子的标准来的[2],熟读经史子集,每天按计划写两百个大字。他的老师就是东林党大儒孙承宗。首辅叶向高专门上疏称赞过天启:“朝讲时临,真可谓勤政好学之主……于燕闲游豫之时,览观经史”。“朝讲时临”是说的天启当了皇帝后还经常出席早朝和经筵讲学活动。叶向高的意思,经常早朝就是勤政,经常参加经筵就是好学,所以天启是勤政好学之主。叶向高再怎么拍马屁,应该也不会把一个文盲夸成“览观经史”的“好学之主”吧。孙承宗再怎么无能,也不会教了很多年把学生教成文盲吧。

  杨涟的弹劾奏章,天启是认真读了的。不仅读了,而且读完之后很生气,认为杨涟是在诬告。绝大部分跟着《明史》和《明朝那些事儿》骂魏忠贤的人,应该都没有读过杨涟的弹劾奏章,其实它跟商辂等人弹劾汪直、刘健等人弹劾“八虎”的奏章一样,都是整的一些不靠谱的罪名来往太监头上扣,看起来很吓人,其实空洞无物、缺乏证据。

  为了辨清其中的是非,我们把杨涟总结的这“二十四大罪”一条一条列出来看,魏忠贤到底有多大罪过。

  第一条:魏忠贤是市井无赖出身,中年净身入宫当太监。竟然以大奸大恶之事乱政。根据祖制,草拟圣旨的事情只能由内阁来干,魏忠贤以太监的身份批阅奏折,侵犯了内阁的权力。这是他的第一条大罪。

  ——杨涟这一条的意思无非就是太监干政就是罪恶,抢了文官的权力就该死。其实草拟圣旨的权利也是皇帝授权的。朱元璋的时候就没有内阁这个机构。朱棣把内阁当秘书班子,让他们帮忙草拟圣旨,没说过有排他性授权。所谓“只能由内阁来干”,是文官权力壮大以后自己宣称的。皇帝让魏忠贤帮忙批阅奏折提出处理意见,完全在皇帝的权力范围内。这一条不是罪。

  第二条:刘一燝、周嘉谟这些人是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魏忠贤出于排除异己的目的,把他们驱赶走了,让陛下没有保住先帝留下来的大臣。这是大罪二。

  ——刘一燝、周嘉谟是“移宫案”里面带头的大臣。光宗死后,他们率领东林党人连吓带骗把天启从乾清宫带走,不让他再回来跟李选侍见面,说重了可以说是劫持储君。后来,那些吓唬小孩的谎话被天启想明白了,二人被迫辞职。新皇帝上任之后,过一段时间把老皇帝留下来的大臣赶走很正常。莫非顾命大臣不管干了什么坏事都动不得?谁动了谁就有罪?不管魏忠贤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都不算罪。再说真正的顾命大臣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东林党等光宗一死就轮番上阵弹劾方从哲,把他给赶下台了。按照杨涟的逻辑,是不是东林党也犯了大罪呢?东林党人一贯的对人对己双重标准在这一条里面就体现的很清楚。

  第三条:“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魏忠贤却把他们赶走了,而对于支持李选侍的那些人,加以重用。这是“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这条里面加引号的是杨涟的原文。他说光宗去世有“隐恨”,也就是指光宗是被人害死的,说的就是“红丸案”。孙慎行、邹元标都是东林党人,抓住“红丸案”要求皇帝大开杀戒,以“弑君”的罪名把进献红丸的那一帮子人都杀掉。这就是杨涟所说的“以公义发愤”。

  孙慎行上疏皇帝说,红丸案就是首辅方从哲和李可灼密谋要害先帝,里面水很深,大家都不敢说,请皇帝不要问周围的人,也不要抓李可灼来审问,直接派人把方从哲和李可灼杀了就完了[3]。

  孙慎行作为国家重臣,竟然在未提供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要皇帝不经过任何法律程序,连周围的人都不要询问,直接就杀人,而且是杀内阁首辅,简直骇人听闻!亏他的名字里面还有“慎行”两个字,爹妈的期望都给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天启在光宗病危期间一直在宫内左右伺候,对光宗的病情比谁都清楚。他知道红丸进献之前光宗就已经病危了,登基后多次说过这个话,让大家不要在红丸上纠缠。但东林党根本听不进去。在辽东局势一片糜烂的时候,他们还抓住红丸案不放,想当成“弑君”的重罪来搞大狱,整治反对派。天启拒绝接受。孙慎行和邹元标就上书闹辞职,被批准了。这事儿也不管魏忠贤在中间发挥了什么作用,都不是罪。

  第四条:王纪、钟羽正等人在“争国本”事件中立下过功劳,而且执法严明、为官清廉。魏忠贤把他们赶走了,这是不容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这一条不用解释。反正杨涟的逻辑就是只要有东林党人被免职了,那就是魏忠贤的大罪,是冤枉好人,让朝廷不能容纳正直的大臣,所以魏忠贤该死。

  第五条:国家最重要的事情是选择内阁首辅。但魏忠贤从中干预,阻止大臣们推举的贤臣做内阁首辅。难道他想让自己的亲信当宰相吗?大罪五。

  ——用谁当首辅,皇帝拥有最终决定权。大臣推举的候选人皇帝可以否定。不管魏忠贤在皇帝面前发表过什么意见,这条也不是魏忠贤的罪。

  第六条:去年廷推南太宰、北少宰的候选人,皇帝都没有按照惯例接受,导致名贤不安其位。这是因为魏忠贤乱政。大罪六。

  ——这条跟第五条一样,任用官员,魏忠贤如何影响皇帝做决定,都不是罪。核心还是抢了文官的权力,所以在杨涟看来就是大罪。什么“名贤不安其位”之类的都是扣帽子的空话,没有实际意义。

  第七条: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等人,因为弹劾魏忠贤,就被贬黜。天下人都说:“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

  ——这条也不是罪。这些人弹劾魏忠贤,天启皇帝如果同意,魏忠贤就得下台或者下狱。但天启不认可这些弹劾,反而下令贬黜这些人,不管对不对,都是皇帝的权力,不能说是魏忠贤的重罪。“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就是讽刺皇帝的权力被魏忠贤架空了,属于扣帽子的话,无意义。

  第八条:“传闻宫中有一贵人”,德性贞静,深受皇帝宠爱。魏忠贤害怕她在皇帝面前告状,就假称她生病,将其害死。大罪八。

  ——这条若是真的,那么魏忠贤确实有大罪。可惜前面有两个字——“传闻”。这就是杨涟道听途说来的市井流言,没有任何证据,连这个贵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啥时候死的也不知道,就列为魏忠贤的大罪,十分可笑。

  第九条:裕妃因为有了身孕,传闻即将被加封皇贵妃,但是魏忠贤因为她不听话,竟然伪造圣旨令其自尽。这是大罪九。

  ——这条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宫中绯闻。在宫中暗杀还有可能,公然伪造圣旨令一个妃子自尽,传旨的时候她肯定身边有宫女太监在,连杨涟都知道了,而皇帝竟然不知道,不可能。天启认为杨涟在诬告,也说明他不认可有这么一个事情存在。

  第十条:皇后怀孕,不幸流产。“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大罪十。

  ——这又是一个“传闻”,说魏忠贤和客氏(奉圣夫人)联合起来迫使皇后流产。这种事,皇帝都不知道,作为低级官员的杨涟是如何知道的?这事儿应该是假的。后来崇祯皇帝给魏忠贤找罪名的时候,天启的皇后还在,也没有提到这一条。

  第十一条:魏忠贤因为对王安怀恨在心,伪造圣旨杀掉了王安。这是大罪十一。

  ——王安之死,不排除与魏忠贤有关。魏忠贤把他交给太监刘朝监管,没过多久王安就死了。刘朝是李选侍的贴身太监,移宫的时候被王安带人殴打,怀恨报复是可能的。但杨涟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说魏忠贤给刘朝下了命令杀掉王安;也没有提供证据,说王安是被刘朝杀死的。两个关键点都没有证据,这个罪名就无法成立。而且,此事是否“矫旨”,只有天启皇帝和魏忠贤清楚。伪造圣旨这种罪名,皇帝不认可,那就是没有伪造。

  第十二条:不停的向皇帝索要各种奖赏。前一段时间在河间损害当地居民的房屋,给自己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用官地给自己修建坟墓,而且规格远远超过了太监的标准。大罪十二。

  ——奖赏是皇帝给的,牌坊有明确的史料记载,是皇帝下令奖励魏忠贤建造的,都不是罪。违规建造坟墓这个事儿史料上没有记载,不知道杨涟从哪里得知的。如果真有,派人一查就清楚了。杨涟也没说魏忠贤在哪里侵占官地给自己建坟,所以我们今天也没法考证。应该还是杨涟听信传言,没有查证就写到奏章中去的。天启不可能因为杨涟连个地名都不说就认可这条罪状。

  第十三条:滥封赏自己的家人亲戚,“今日封中书、明日封锦衣”,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等,五侯七贵。大罪十三也。

  ——这条的内容基本属实。但封赏也是皇帝封赏的,皇帝愿意就合法,不能算魏忠贤的罪。而且这种封赏很常见,封的“中书”“锦衣”都是虚职。皇后、贵妃的家人都会得到一大堆这种锦衣卫百户之类的头衔,然后皇帝从内帑里面每年给发几十两的银子作为俸禄。这也是皇帝奖励有功之臣的常见手段,内阁大学士的儿子侄儿们也会时常被封一个这种虚衔作为奖赏。

  第十四项:立枷之法以示威,动用刑具来审讯皇族的家人,是为了陷害皇亲;陷害皇亲,是为了动摇三宫。当时如果不是阁臣大力反对,就要兴大狱了。大罪十四。

  ——这里“陷害皇亲、动摇三宫”都是杨涟自己联想的。“如果……,就要兴大狱”这个句式,就是拿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来往魏忠贤头上扣帽子。历史学家用假设的方法来分析人物动机可以,杨涟用这个来弹劾魏忠贤犯了大罪显然是不靠谱的。

  第十五条:良乡生员章士魁,因为开煤窑破坏了魏忠贤家的祖坟风水,魏忠贤就栽赃说他们私自开矿,而将其下狱致死。大罪十五。

  ——这条如果是真的,那么魏忠贤有滥用职权草菅人命之罪。但这条没有别的文献对照。按理说魏忠贤这种太监这么招东林党恨,用特权把人整死,文官们的各种笔记、弹劾奏章里面应该一大堆记录。但只有杨涟的弹劾里面出来说了这么一句,除此之外那么多人弹劾魏忠贤,都没有提到此事。连私人笔记、野史记载里都找不到。只能说是一个没有证据的罪名。

  作者个人推测,可能是有章士魁这么一个人,违法开矿被抓起来,然后死在监狱里了。经过传闻,传来传去,就变成了因为破坏魏忠贤的祖坟风水才被整死的。杨涟道听途说,没有搞清楚就把它列为魏忠贤的大罪。

  第十六条:伍思敬、胡遵道等侵占牧地这种小事,落到魏忠贤手里,就被判处重刑,置人于死地,这是草菅人命。大罪十六也。

  ——这个案子也无史料可查。不过从杨涟的奏章来看,是有人侵占了公家放牧草场,被魏忠贤下令抓起来治罪,结果人死在监狱里了。若是真的,可以算是监狱管理有过失。魏忠贤如果无故意害死这几个人,那么就不能算是大罪。再说这事儿也同样没有证据,只有杨涟自己说,别的史料查不到这个案子,不晓得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十七条:科臣周士朴弹劾织造太监,遭到魏忠贤忌恨,竟然不准他升迁,大罪十六。

  ——周士朴因为弹劾太监而受到东林党赏识,想把他提拔重用,遭到魏忠贤反对而作罢。这只是人事安排的政治较量,不是罪。

  第十八条:被镇抚司锦衣卫刘侨,不肯按照魏忠贤指示胡乱杀人,而按照法律来办案,魏忠贤就以认为他办事不力,就把他撤职。大罪十七。

  ——锦衣卫刘侨受叶向高指使,在“封疆案”中试图“大事化小”,只追究汪文言的责任,避免牵连到其他人,因此被处分。“封疆案”是否会牵连到其他东林党人,需要根据审讯的结果来决定。锦衣卫是独立于文官集团的监察机构,不跟文官结交是基本的政治纪律。刘桥作为锦衣卫,受内阁指示袒护东林党,严重违纪,被撤职理所当然。

  第十九条:魏大中刚刚奉圣旨升官,就突然被下旨诘责,还被抓起来了。让皇帝朝令夕改,大罪十八。

  ——魏大中因为牵涉到“封疆案”被捕,这跟他有没有刚刚升官无关。不能说因为刚刚提拔了他,就不能下旨诘责,有罪行被揭露出来也不能处分。今天中国反腐败,刚刚升官不久就被抓起来的也不少。这显然不能算魏忠贤的罪。

  第二十条:“东厂原以察奸究贪为常,不以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近日逮捕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而傅应星等造谋告密,日夜未已,大有不兴大狱就不停止的势头。跟当年西厂汪直比起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罪二十。

  ——所谓“鸡犬不宁”只是虚言,无实际意义。东厂的行动本来就由东厂太监直接向皇帝汇报,不归内阁管。杨涟竟然说逮捕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是魏忠贤的大罪,真是糊涂到一定程度了。要是东厂按照内阁的意思去抓人,或者抓什么人之前要通知内阁,那才是大罪。傅应星举报汪文言受贿是公开弹劾。至于“不兴大狱就不停止”本身不存在对错,如果罪案牵连很广、犯罪集团人数很多,那么就应该兴大狱。这也不是什么罪。

  第二十一条:前日后金的间谍韩宗功潜入北京,进入魏忠贤的私宅不知道干些什么。事情败露以后逃走了。大罪二十一。

  ——这条如果是真的,那当然是私通敌国的大罪。不过韩宗功这个人是否存在都无法证实,更没有证据证明他是间谍、进入过魏忠贤家里。此事只是传闻,没有目击证人。杨涟也说人都已经逃走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无从核实,显然罪名不能成立。实际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魏忠贤私自与后金有过勾结。

  第二十二条:根据祖制,宫内是没有军队的。魏忠贤创立内操,让他的亲信党羽盘踞其中,怎么能保证中间没有盗贼刺客之类的人物威胁皇帝安全呢?大罪二十二。

  ——在皇宫里面操练禁卫军是大事,天启皇帝再昏庸也不会这个事情都不知道。此事显然是皇帝支持的。祖制什么样不知道。但内操万历皇帝的时候就干过,被首辅申时行用跟杨涟一样的借口威胁太监,给巧妙的制止了。武宗朱厚照也干过。都是有先例的。魏忠贤奉旨操练宫廷卫队,完全无罪。

  第二十三条:魏忠贤到涿州进香,声势浩大、随从如云,骑的马和坐的轿子都严重超标,就好像皇帝出巡一样。大罪二十三。

  ——魏忠贤去涿州进香到底声势浩大到什么程度,无法查证。但最多也就是威风一下而已,或者地方官拍他的马屁拍的比较厉害,接待得过分隆重,跟张居正回家坐三十二个人抬的大轿子一样。这不是什么好的作风,但也不能说是大罪。

  第二十四条:听说今年春天魏忠贤在皇帝面前骑马,皇上亲手射杀了他的马以示警告。但是魏忠贤心里很不服气,回家后向别人抱怨。以前的乱臣贼子,有很多就是因为受了这种打压,一念之差,就干出弑君造反的事情出来了。皇帝怎么能如此养虎为患呢?就算是把他剐了也不能算是冤枉了魏忠贤。大罪二十四。

  ——这条又是“听说”来的,没根没据。如果天启皇帝都发怒到亲手射杀魏忠贤骑的马了,怎么可能还继续重用他管理东厂、组织内操呢?此事显然是无稽之谈。从一条听来的不靠谱消息,就推理出来魏忠贤随时可能造反,然后认为可以按照谋反的法律来将魏忠贤凌迟处死,这个杨涟的想象力也太强大了。

  以上就是杨涟弹劾魏忠贤的全部二十四条大罪。绝大部分都是关于人事安排的争议,跟犯罪毫无关联,杨涟坚持一个逻辑:“我们东林党人以及我们推荐的人都是贤臣,魏忠贤打压我们、不准我们升官,就是大罪。”

  杨涟的第二个逻辑是“魏忠贤处罚锦衣卫、让东厂抓人竟然不经过内阁,这也是大罪”。

  第三个逻辑是:“我听说魏忠贤干了很多坏事,具体情况不清楚,也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但这些都是大罪。”

  第四个逻辑是:“根据目前的情况,如果任由魏忠贤这样发展下去,他一定会祸国殃民、弑君造反,应该趁早把他杀了”。

  所有二十四条大罪,都在这四条逻辑范围之类。其中第二条逻辑是最晕的,说明杨涟已经进入了一种幻想状态,以为国家制度都已经根据东林党的政治理想修改完毕了,魏忠贤竟然不服从内阁管理,就是大罪。完全忘了司礼监、锦衣卫、东厂这些机构本来都是不归文官管的。

  [1] 《神宗实录》,卷五百八十四
  [2] 明朝培养太子的方案参考本书第一卷。
  [3]“陛下宜急讨此贼,雪不共之仇!毋询近习,近习皆从哲所攀援也;毋拘忌讳,忌讳即从哲所布置也。并急诛李可灼,以泄神人之愤。”载《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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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15 08: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59.魏忠贤变法

  五十九、魏忠贤变法

  天启皇帝当然不可能根据杨涟这种无根据的罗列一大堆罪名就处理魏忠贤,而是下旨谴责了杨涟,把他革职回家。没过多久,杨涟本人也被牵连进入“封疆贿案”中,下狱审讯。叶向高知道已无力再挽救危局,强烈要求辞职,获得了批准。随后,根据汪文言的供述,一大批东林党人被捕,还有很多则被革职或被迫免职。东林党在朝廷中的势力很快就被洗刷一空。

  东林党人声称,除了汪文言贪污的那两万两银子外,其他人的贪污腐败罪名全都不成立。汪文言等人的供词是伪造的。

  “封疆案”的主审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后来东林党翻案的时候,许显纯被抓起来审问。他始终拒绝承认有伪造供词的行为。东林党就把死在锦衣卫监狱里的“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遵素的儿子黄宗羲找来“旁听”刑部审讯。审到一半的时候,黄宗羲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铁锥来,往许显纯身上乱扎,扎得他鲜血直流。黄宗羲并非审讯人员,在刑部大堂公然行凶,审判官竟然不加以阻拦,就这样坐着围观。一直到许显纯无法忍受铁锥的折磨,被迫招供。刑部根据这样取得的供词,判处许显纯死刑。后来审问另一个魏忠贤的手下李实的时候,刑部又默许黄宗羲这样干了一次,再次成功取得他们想要的证词。

  东林党人据此大力夸赞黄宗羲,称他是孝子、英雄。

  黄宗羲为父报仇心切,可以理解,但法司竟然纵容这种行为,显然是不对的。所以许显纯证词的可信度恐怕也需要打个折扣。从双方提供的证据来看,那些被控贪污下狱的东林党人罪名是否成立,只能存疑。

  尽管个别人物的具体罪证我们无法确信,但我们肯定的是:东林党是一个腐败无耻的政治集团,其成员大多具有道学家一贯的伪善特征,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背后尽干一些无耻的政治交易。在被魏忠贤以贪腐的罪名整治的东林党人中,有个别人可能是被冤枉的,但大部分人应该都是罪有应得。

  他们出于党派私利,让熊廷弼英雄无用武之地,犯下了死罪,然后亲自判处他死刑,一转身又收受熊廷弼的贿赂,为他保命。他们嘴上喊着要促进国家政治清明,喊得震天响,真正掌权以后,既不反腐败,也不抑制土地兼并,更不打击商业垄断,天天排除异己、清洗非东林官员,拼命给大商业资本减税,除此以外啥正事儿都不干。他们集体把持中央权力三年多,干的正事还不如海瑞一个人在应天巡抚任上七个月干的多。这种政治集团,要说大多数人都是清正廉明之士,绝无可能。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高喊道德文章的东林党人能够无耻到什么程度。“东林七君子”之一的缪昌期,在翰林院当官期间,竟然鸡奸年轻貌美的翰林学士冯铨。东林党人文震孟的儿子文秉在其个人笔记《先拨志始》中这样记载:“翰林冯铨者,涿州人,年少而美,同馆颇狎之,左谕德缪昌期狎之尤甚。铨之父冯盛明为辽阳兵备,因边患望风南奔。铨求援于诸君子甚哀,而曲事昌期更至。”这里这个“狎”当然是委婉的表述,就跟“狎妓”是一个意思。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翰林冯铨是河北涿州人,年轻俊美,其他翰林纷纷对他进行性骚扰,左谕德缪昌期干的最过分。冯铨的父亲冯盛明为辽阳兵备,因为辽阳失守而被追究责任。冯铨于是四处哀求东林诸君子救他父亲一命,因此不得不对缪昌期的无礼要求一再顺从。”

  此时冯铨才二十岁,而缪昌期已经五十多岁了。冯铨本来在政治上倾向于东林党的,但是被东林“诸君子”如此侮辱,不堪忍受才投靠了魏忠贤。后来还因为才能出众当上了内阁首辅,不过没多久就因为贪污腐败而被魏忠贤赶走了,用崔呈秀取代了他。

  天启五年十月,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下狱死后三个月,皇帝下诏提出了几条改革措施:

  第一条,是降低田赋负担:“天下田赋因比年东西未宁,军兴费重……小民困累极矣。其免天下宿逋一年。以补纾目前新旧并征之苦……小民拖欠者尽行蠲免”。

  第二条,是降低人民养马的负担。因为马户需要寄养朝廷的军马,一旦马匹生病、死亡或者被认为变得瘦弱了,就会被要求赔偿,很多人因此倾家荡产。诏书下令,以后出现类似情况,如果经过勘察,养马户“无作践情弊”的,“准免陪补”。

  第三条,就是增加商税来充当军费:“各路关津隘口,商货经由处所,曾经万历二十七年等年设立征榷者,近因新旧兵饷诎乏至极,暂议开复”。这就把万历年间新增的商税而被东林党废除的部分重新恢复了。

  第四条,禁止地方官僚集团私自从商业活动中抽分。“有擅立牙行、私抽税钱、网利病民者,抚按官严行查革参奏重治”。[1]

  所谓“擅立牙行、私抽税钱”是地方官僚比较喜欢干的事。他们一方面反对国家依法征税商税,另一方面垄断地方商业活动谋利。

  “牙行”就是贸易中间商,主要活动包括撮合交易、代商人买卖货物、设仓库保管货物、代政府征收商税等等。明代经营牙行者必须经官府批准,并发给执业凭证和帐簿。地方官员通过掌握批准牙行经营资质的权力,也就可以控制牙行,再通过牙行垄断商业贸易,规定任何大宗商品交易必须经过牙行中介。这样就可以从商业活动中赚取暴利。

  明朝初年的时候,朱元璋曾经下令禁止设立牙行,规定一切商品只要照章纳税,就可以在市场上自由交易[2]。但商品交易确实也需要中介。商人全国各地流动,买家买到假货也无法维权;卖家则对不同地方的物价也不够了解,不太容易准确定价。所以需要牙行在中间担保,以专业经纪人的知识和经验对卖家的货物进行查验、评价货物价格等等。朱元璋在禁止牙行的同时,允许地方政府或商人在城镇设立“塌房”,为商品交易和存储提供空间。这个“塌房”慢慢的也就发挥了牙行交易中介的作用。

  后来朱元璋也认识到了牙行存在的必要性,于是做了妥协,允许设立牙行。《大明律》规定:设立牙行必须官府批准,发给“牙贴”方准许经营。牙贴有年审制度,每年审查一次,查验合格的才能继续经营。牙行主人一般要求是长期居住在本地的户籍人口,家族财力雄厚,而且必须有比较大的房屋作为经营场地。这样买家在这里买东西出了质量问题才能找到人赔偿,卖家的货物寄存在这里才不用担心被卷跑。牙行要把每一笔交易的商品信息和交易双方的信息都登记下来,每个月供官府查验一次,并代征商税。这样才形成了比较完善的明代牙行制度,为明朝商业繁荣打下了重要基础。东林党人缪昌期(就是把叶向高为魏忠贤说好话的事透露给杨涟的那个家伙)的父亲缪炷,就是牙行老板。

  但是,朱元璋并没有规定牙行有商品交易的垄断权利,买卖双方直接交易仍然是合法的。这个制度在地方执行的时候慢慢的就给搞歪了,直接交易被禁止,一切贸易活动必须通过牙行。地方政府私发牙贴、私设牙行抽分,不向中央交商税成为普遍现象。

  至于私设税关,也是地方官吏喜欢干的事,收上来的商税就直接进入地方小金库,而不再上交中央。所以为什么万历皇帝派税监下去征税那么招人恨,就是抢了牙行的利润和地方官僚自己税关的税源,因此遭到地方豪强的激烈抵制,暴乱四起,不仅把征税的人杀了,还把税收衙门都给一把火烧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魏忠贤与东林党的政策分歧,有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在农民和商人之间的利益选择,魏忠贤的政策偏向于农民,东林党偏向于商人。这个层面已经被很多明史爱好者注意到了。但还有第二个层面,就是在商民中间,东林党人其实是注意保护大官僚的商业利益。官僚们把商业活动的利润通过垄断牙行和私设税关等方式纳入私囊,而截留中央财政收入。所以东林党所谓的关心商业发展之类的口号,不过是腐败的官僚集团为了从中央财政中抢夺商税的一个旗号而已。魏忠贤的政策就是严厉打击这种非法收入,把这部分收入变成国家的商税,并用于支付军费,以减少农民和马户的负担。

  跟万历皇帝派遣税监征税引发抗税运动一样,魏忠贤派遣的税监同样遭遇到了地方势力的激烈抵抗。最典型的是苏州。这里万历二十九年发生“织佣之变”,打死了几十个国家征税人员,结果竟然没什么事儿。没有官员被追究责任。暴动领袖葛成早就给放出来了,天启年间一直在苏州居住,得到了地方豪强的隆重奖赏,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受这件事情的鼓舞,苏州的地头蛇们还想继续再玩一次官逼民反的好把戏。

  征税太监李实在苏州收税,遭到巡抚周起元的抵制。李实上书弹劾周起元,说他每天不干正事,却喜欢召集一大批东林党人在家研究道学,所谓“善政罔闻,唯以道学相尚”。包括高攀龙、周顺昌、黄尊素、缪昌期等人经常以私事跑到周起元家里讨论政治,主要就讲两条,一条是太监收税不合法应该抵制,第二条是各种商税能少交就少交、能拖延就拖延。周起元还把国家拔下来用于支付织造工匠的工资十万两银子,换成分量不足的薄钱用来发给工匠,中间的差价被其中饱私囊。引发民怨,“迄今吴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3]。

  皇帝下令把周起元、周顺昌、黄尊素等人逮捕进京治罪。在逮捕周顺昌的时候,苏州再一次爆发了动乱,“愤怒的群众”冲进州府衙门,殴打朝廷派来的锦衣卫,打死一人,打伤多人。

  根据历史经验,上次葛成他们打死好几十个人都没事儿,这次才打死一个人,“愤怒的群众”已经相当克制了。最后的结果应该是朝廷妥协,召回太监李实,暂停征收商税。但这一次他们遇到的不是软弱的万历皇帝,而是铁腕的天启皇帝和魏忠贤。魏忠贤声称这是赤裸裸的造反,威胁派兵镇压。地方势力被迫妥协,交出了五个带头闹事的人。这五个人被逮往北京处决,商税仍然继续征收。后来东林党衣钵传人、复社领袖张溥写了《五人墓碑志》来纪念这五个人,称之为“豪杰”、“志士”。

  这些人到底能不能算是“豪杰”、“志士”呢?我们假设东林党说的都是真的,这五个人确实是出于义愤而带人攻击锦衣卫的,只有公心没有私心。那么,从苏州的一部分商民的利益来看,他们确实是豪杰、志士。

  但我们又要看当时整个国家的大背景。当时明帝国其实已经处于战时紧急状态,国家面临重大外敌入侵的威胁,军费开支直线上升。政府需要增加税收保卫国家安全、恢复故土。这些人出于一个地区、一个阶层的利益,暴力抗税,那么就无论如何不能说他们是什么豪杰、志士了。

  对天启皇帝和魏忠贤来说,面对后金的军事威胁,如果不能迅速镇压这种内部叛乱,该收的税收不上来,让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吃不饱穿不暖,那么就是对天下国家不负责任的做法。

  [1] 《熹宗实录》卷64
  [2] 《明会要·食货五》
  [3] 《熹宗实录》,卷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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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15 15:30: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60.黄山贿案

  六十、黄山贿案

  除了直接打击贪污腐败官员,魏忠贤还对与贪腐官员勾结的地方豪强势力进行了严厉的打击。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黄山案”。

  魏忠贤除了要管军事、管内政,还要完成天启皇帝交给他的另外一个大任务,就是重修三大殿。这个事儿从万历皇帝开始已经准备了二十多年,一直因为经费不足没有正式动工。真正动工是天启二年。这需要花很多钱,特别是需要从全国各地采集木料。

  皇家采木这个事儿,小木料会从江浙等地采购,但大木头一般会从云南、贵州地区采集。那些地方比较偏远,木材采集的成本也高。其实安徽黄山地区也可以采大木,但是这里是徽商的发源地,黄山采木业早就被徽商垄断。徽商在明朝政治中很有影响力,所以朝廷采木总是会避开黄山地区。

  东林党被整肃以后,为了重修三大殿而在黄山采木的事情就被提了出来。黄山吴家是歙县最大的木材商人,同时也很早就涉足盐业,是大盐商。关于徽商利用“开中法”改革涉足盐业的故事我们在第一卷“叶淇变法”里面讲过了。歙县是明朝徽州府所在地,也是徽商的大本营。东林党人的“白手套”汪文言就是歙县人。吴家能够在这里称雄,其实力可见一斑。

  嘉靖、万历年间,吴家先后两次出巨资捐助抗倭军费,一次捐资二十万两白银;第二次捐资三十万两白银。这种慷慨的捐助换来了几个南京留守政府的官职,有一些是虚衔,有一些是实职,帮助吴家迅速建立起了跟东林党的密切关系。

  天启五年九月,东林党遭到整肃以后,刑部给事中霍维华上疏,提议在黄山地区采木以用于三大殿工程。吴家众人得知以后大为不安,由家族中比较有影响力的一支吴养春出面,写信给他家在天津的代理人,安排他们带三千两银子[1]进京去行贿,以期取消在黄山采办木材的提议。

  吴养春的家人吴文节带着三千两银子,又委托在北京做官的程梦庚等人帮忙四处打点。但吴养春以前在干过两件极坏的事情,一件是侵吞了其从弟吴养泽的家产。吴养泽及其七岁的儿子都死的十分可疑——后来经过审讯认定吴养泽和他的儿子是被吴养春毒死的。吴养泽死后,吴养春即诬告吴养泽的仆人跟试图侵占其财产,把吴荣下狱,然后把吴养泽的财产归为己有;第二是因为怀疑管家经管的账目有问题,就把管家给打死了[2]。管家的儿子吴孔嘉后来考取了功名,到北京作了一个小官;而吴荣出狱后也到北京投靠了吴孔嘉。这两人都是吴养春的仇人,得知吴养春家人在北京行贿,就告发了此事。

  魏忠贤派人逮捕了吴文节并吴养春一家。吴养春被捕后,又托人花几万两银子试图行贿魏忠贤的亲信田尔耕,被田尔耕拒绝。经过审讯,认定吴养春害死从弟、打死管家罪名成立;而且吴家曾私设崇文书院,跟东林书院一样招纳大批理学人士研讨政治。在朝廷下令关闭天下书院之后,吴养春把书院改称书馆,继续运行。更重要的是,吴家长期霸占黄山木场,违法倒卖黄山木材——这也是吴家发家致富的根源,累计非法获利超过六十万两。还有这次帮助吴家四处打点的程梦庚等人,也被顺带查出来贪赃十三万六千两。

  经过追赃,吴养春家产全部罚没入官,吴家其他分支的非法获利也被追缴,六十五万两银子被没收入官;程梦庚等人的家产十三万六千两也如数没收入库。

  这个案子,经过东林党的翻案,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一个冤案。但吴养春让家人到北京行贿,希望朝廷不要到黄山来采木的这个行为是客观存在的,这本身就是严重违法。一次就行贿三千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根据地方官员核查,吴养春家里在黄山只有三千多亩林场。而整个黄山的林地面积是一百八十万亩。吴养春家的林场只占了大约黄山林地面积的五百分之一。朝廷到黄山采木,也不会盯着吴养春那三千多亩林地采。如果采木成本由所有黄山木场主分担的话,那么吴养春愿意付出的三千两银子乘以个五百,就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就是,需要朝廷在黄山采木成本超过一百五十万两,吴养春才值得拿出三千两银子去行贿以避免朝廷采木。

  而且,朝廷采木不是白采的,要付钱的。只不过因为有官员贪污等情弊,最后付的钱赶不上成本。假设采木会亏掉一半的本钱,那么吴养春这三千两银子如果只是为了避免自己那三千亩林地的损失,就需要朝廷在黄山采木成本超过三百万两银子才行。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最后整个三大殿的重建成本才五百多万两银子。采木成本在整个预算中即便占大头,也不会超过三百万两。这个成本中绝大部分是运费,木材原料成本不会超过一百万两。而且朝廷采木也不会就盯着黄山一家采,浙江、福建、广东、云南、四川、贵州、河南、河北等地都要采木。之前因为徽商利益集团的阻碍,一直没有在黄山采木,现在让黄山地区也分担一点而已。最后算下来,在黄山地区采木,采个十几万两银子的木材就顶天了。国家还要付钱来买,最后木场主的成本损失也就几万两银子。

  这几万两银子的损失,是整个黄山全部木场主需要负担的成本,分摊到占黄山林地面积只有五百分之一的吴养春头上,也就是一二百两甚至几十两银子的损失。

  为了可能承担的几十两或几百两银子的损失,就主动拿出三千两银子到北京去行贿,想要停止朝廷在黄山采木,这可能吗?何况这个钱花出去,能不能成功还是一个未知数。显然,花三千两银子,不可能是为了避免几百两银子的损失,而是几万两甚至十几万两银子的损失,才值得花这个钱去争取一下。吴养春那三千多亩林地,就算全卖了,也不过价值一两万两银子,无论如何不必花三千两银子去北京行贿让朝廷取消在黄山采木。

  既然东林党方面提供的材料,帐算不过来,那么我们就可以怀疑,这背后肯定有隐情。要么是吴养春实际占的林地远远不止三千多亩,要么就是他是代表整个吴氏家族来行贿的,背后就是吴氏家族霸占黄山林场、盗采黄山木材大发横财。朝廷到黄山采木,导致的几万两或者十几万两银子的成本损失,大部分可能要由吴氏家族来承担。所以他们一听到霍维华提议到黄山采木,马上就积极准备出钱行贿,以避免损失。只有把整个或者大部分黄山林地的采木成本都考虑进来,到北京行贿的帐才算的过来。

  这就好比今天北京住房限购,影响了北京房价更大幅度的上涨。某个开发商在北京只有一个楼盘,算下来全卖出去能挣个一亿元。由于限购让房价少涨了每平米两千块钱,该开发商会因此少赚两千万。于是他就出资三个亿,去北京市政府到处行贿,希望取消限购。这可能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么我们就可以合理推测,这个开发商要么实际上通过各种隐蔽的方式,在北京还有很多很多楼盘在开发;要么他只是北京地区某些大开发商的代理人,负责出面打点而已。吴养春案,也就是这么一个逻辑。

  案件审理完毕之后,就有一个追查吴家非法获利的问题。魏忠贤给皇帝的奏章说的很明白,需要追查的六十多万两银子不是吴养春一家的,而是整个吴氏家族。“养春之祖守礼,霸占黄山木植,及山场地亩,积年擅利,并隐匿山地,总计赃银六十余万两。”[3]这是从吴养春的祖父吴守礼开始,多年累计下来的非法获利。这个数字也并不夸张。嘉靖年间,吴守礼一次就掏出二十万两银子资助抗倭军费;万历年间,吴养春也出资三十万两银子捐助军费。能够一次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吴养春的家产在六十万两以上当无疑问。东林党人声称,吴养春家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朝廷派来追查赃款的人都是酷吏,为了完成任务逼迫整个徽州地区的富户出钱。没多久,又出现一帮“愤怒的群众”围攻追赃官员,打死其两名家丁,把追赃官员给赶跑了。

  吴家的情况,应该跟今天的某些地方黑恶势力比较类似。我们举个例子,山西吕梁的黑社会老大张志雄,就是长期霸占吕梁地区的矿产资源大发横财,根据媒体报道:

  “(张志雄)以聚鑫矿业为依托,打着开采陶瓷土矿的名义开采铝矾土矿。其间,他网罗家族势力和刑满释放人员,有组织实施寻衅滋事、强迫交易等犯罪活动,对妨害其利益和违背其意愿的群众蓄意滋事、随意殴打,致多人不同程度受伤。同时,雇佣湖北人龚国兵带领手下非法掠夺他人矿藏,攫取巨额利益,逐步发展成方山县有名的黑恶势力……山西省国土厅委托山西省矿业联合会组织专家评定,聚鑫矿业越界开采破坏铝土矿资源量38万多吨,价值9995万元人民币。”

  在这中间,张志雄也花了大价钱建立自己在官场的“保护伞”网络,当上了县人大代表。

  对于某些不合作的官方调查,张志雄也会组织“愤怒的群众”来予以抵制。根据新华社的报道:“2009年12月,方山县公安局大武派出所民警发现聚鑫矿业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进行调查时,遭到张志雄带领的数十名工人围攻。2011年10月,吕梁市国土局发现聚鑫矿业有越界开采嫌疑,国土局执法支队副支队长王立新带队准备下井核查,遭到张志雄及其团伙的辱骂威胁,调查被迫中止。”

  十八大以后,中央掀起“反腐风暴”。首先是在中央的山西高官令计划被捕入狱,然后他组织的“西山会”朋党集团被打掉,跟着山西一大片高官落马,然后一层一层的打击地市县中的腐败分子,张志雄失去了官场保护伞,才最终落网。魏忠贤先在朝廷中清洗东林党,再打击吴氏家族,也是这个路径。

  ——如果将来中国政府被张志雄这一类人的利益代言人控制了,那么他们书写的历史资料上,估计也是跟“黄山案”一样,把“张志雄案”写成一个专制政府试图对老实巴交的民营企业家进行敲砸勒索,人民群众非常愤怒而反抗官府暴行的故事。

  张志雄的做法,跟吴家依靠霸占黄山林木资源发家,又花钱从政府那里购买政治头衔、发动群众围攻追赃官员的手法十分类似。吴家被查之后,徽州知府竟然宣布“看破红尘、弃官出家”,当和尚去了。东林党人声称这是因为知府大人一身正气,无法忍受酷吏追赃过程中对人民的盘剥才这么做的。但无法忍受弃官就可以了嘛,出家当什么和尚?给事中李鲁生的弹劾可能更有道理一些:“受事避难为身家之图”。知府大人害怕自己为地方黑恶势力提供庇护的事情被追究,找个借口主动跑路的可能性看起来更大一些。毕竟回家也可能被抓回来,当和尚的话,出家人云游四方、渺无音讯,还不好说人家是畏罪潜逃。

  从黄山案这个视角,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分析,魏忠贤和东林党分别是为哪部分人的利益服务的。

  首先,魏忠贤的政策有利于相对降低云南、福建、广东等偏远地区的人民的负担。因为以前采木都要从这些地方采,人民负担很重。而安徽黄山地区独享特权可以不用承担这个义务。在黄山采木就是平摊税负,徽州地区的木场主们负担增加一点,其它地方的人民负担就可以相对减轻一点。这是从全国一盘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而东林党人则专门照顾徽州这种富商云集的地方的利益。徽州相对更靠近大运河,采木之后运往北京的成本要低得多。东林党人就偏偏不让在这里采木,而宁可让朝廷跑到四川云南去采木,运费因此增加数倍。

  第二,魏忠贤的政策对黄山本地的普通林业开采者也更有利。吴家长期霸占黄山木材,把黄山视为自己家的财产,所以才会为了取消黄山采木的政策跑到北京去行贿。其他人要想从黄山采木谋生,恐怕就很难了——人家连皇帝的圣旨都会想办法搞定,难道你一个普通竞争对手还想不出办法来把你干掉?就跟上面讲的山西黑恶势力霸占矿场,对竞争对手采取寻衅滋事、强迫交易等手段一样。吴养春这种人,因为财产问题,可以打死自己的管家、害死自家的弟弟,可以想象他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外姓的竞争对手。整个吴氏家族,在当地经营数十年,在朝廷有东林党罩着,地方上的政商关系肯定也早就理顺了。谁要是未经他们家允许跑到黄山去采木,会是什么结果?黄山那么大,普通山民靠山吃山,可能管不过来。但对经营到一定规模的木商,要想打击驱赶就是很容易的。

  所以,老是有一些人说东林党代表商人的利益,但其实还应该再往下一层问一下:他们代表的是哪一部分商人的利益?很显然,并不是普通的商人和城市市民,而是通过官商勾结,对下盘剥普通商民,对上抗拒国家税收,获取垄断暴利的那一部分大商人的利益。这跟汉朝的豪强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不过汉朝的豪强主要是基于土地兼并的豪强,明朝后期的豪强是基于商业垄断的豪强而已。放到今天,其实就是地方黑恶势力。就像前一段刚被枪毙的四川黑社会老大刘汉,说起来人家也是汉龙集团的董事长,资产四百亿,有好多家上市公司,是生意做的很大的大商人。还捐过好几百万资助四川地震以后的希望小学建设,各种慈善活动捐款数量在四川商界位居第一名,被称为四川“首善”。连续三届当选四川省政协委员、常委。有很多官员,包括中央的高级官员,都很乐于为这样的“商人”服务。但在这些光鲜的外表背后,刘汉集团却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是当地一霸,谁要是敢跟他们家抢生意,不是打死就是打残。让这种“商人”兴旺发达,让这些官员来掌握国家政权,显然并不能促进国家社会的进步。说什么东林党人代表了中国近代工商业阶层的利益,代表国家的发展方向,就是一个笑话。

  真正能够代表明朝中后期工商业阶层的利益,能够促进中国走向近代化的人物,绝对不是东林党,而是那些反对东林党或者被东林党所反对的人,包括海瑞、李贽、张居正、魏忠贤等等。他们不像东林党那样,把重视商业发展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而是坚决的主张打击官僚腐败、打击地方黑恶势力、打击不正当的商业垄断,富国强兵,这才能为工商业的健康发展开辟道路。

  在推动国家进步的道路上,政府官员的责任,不是去鼓吹工商业有多么重要,不是去跟商人结成利益同盟,更不是通过削减本来就不多的税收来弱化国防力量和政府财政。而是通过建立廉洁的官僚体系,提高政府效率,修水利、赈饥荒、养老弱、强军队,平整道路、完善驿站,使社会稳定、民生幸福、国家安全、交通便利,打击包括暴力驱逐、强迫交易在内的各种不正当竞争,建立一个公平的市场环境。那么剩下的事情,工商业企业家们、技术人员、普通劳动人民,就可以干的很好,要技术进步有技术进步,要商业繁荣有商业繁荣。近代工商业体系,自己就会发展出来。政府该收税收税。按照明朝的那个低得可怜的商业税率,再多收一点,翻个几倍都没关系。

  东林党所鼓吹的“藏富于民”是一个谎言,本质上就是藏富于豪强、藏富于官僚、藏富于黑恶势力。他们当政,既不修水利,也不强国防,更不打击腐败和地方豪强,所作所为全都是违反商品经济发展需求的。商品经济、近代工商业的发展,远远不是一个减税那么简单,它需要一个完善的基础支撑体系。一个廉洁高效、军事强大的大一统政权是基础的基础。所以德国、俄国、日本的近代工商业大发展,都是以战争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为契机发展起来的。东林党通过削弱政府财政和纵容腐败来彻底摧毁这个支撑体系,是近代工商业发展最凶残的敌人。工商业税收收不上来,负担全压到农民头上,军饷都发不够,内部农民暴动、外部强敌入侵,还怎么发展近代工商业?很多人仅仅因为东林党呼吁减免商税这一条,就认定他们代表近代工商业阶层的利益,显然是以偏概全。

  [1] 有材料说是三万两。《熹宗实录》记载为三千两。三万两数字太大,一次行贿这么多钱不太可能,仍以实录为准。
  [2] 《图书集成·明伦篇·奴婢篇》。转引自《明末徽州大狱与党争》,王兴亮。
  [3] 《熹宗实录》,卷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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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1 17: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61.宁远之战

  六十一、宁远之战

  打击了腐败、整治了豪强,对天启皇帝和魏忠贤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后金入侵问题。当时明朝的第一大事,就是与后金的战争,这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天启和魏忠贤变法的成效到底好不好,必须要经受战争的检验。

  在广宁沦陷以后,天启皇帝开始日益冷落东林党,而信任魏忠贤。从天启二年广宁陷落到天启五年杨涟等人下狱,这是魏忠贤和东林党反复斗争,彼此拉锯的一段时间。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面,努尔哈赤一直在跟北面的蒙古林丹汗、喀尔喀部,女真的虎尔哈部、卦尔察部等作战,意在彻底统一北方,没有把精力放在继续攻击明朝上。甚至在占领广宁一年以后,干脆把辽西地区的人民全部掠掳到辽河以东,然后把广宁城墙拆毁、各种建筑一把火烧了,西平堡等辽西地区的城堡也通通毁掉,把广宁设为缓冲地带,不跟明朝发生军事接触,专心于北方的战争。

  这是明朝日子过得比较舒服的一段时间。天启二年七月,天启皇帝的老师、内阁大学士孙承宗主动请命督师辽东,“收复”了大凌河以南的辽西走廊地区。这里的“收复”之所以要打引号,是因为这些地方都是熊廷弼主动丢弃的。后金打下广宁后也没派兵来占领,就这么空着。

  天启三年四月,后金主动放弃了广宁。一个月后,孙承宗确定辽河以西已经没有金兵了,就壮着胆子开始在宁远修城,然后在距离宁远海岸线四千米的觉华岛搞了一个水军基地和商贸基地,供商人们居住,并且希望这里的水师能够在战争时期与宁远互为犄角。

  把宁远城修好以后,后金还是没动静,孙承宗就把锦州也给“收复”了,然后开始在锦州修城,并且沿着大凌河重修了大凌河堡、右屯等一系列小城堡,以此为据点在周边组织人屯田,种植粮食。最远的地方距离山海关有接近四百里。从表面上看,孙承宗就用三年多的时间,“收复”了关外四百里土地。

  这个开疆辟土的功绩比较虚,因为占据的都是敌人不要的土地,不是打下来的。锦州、大凌河堡这些地方,距离山海关三百多里远,后勤补给线很长,金兵真要打过来,是很难守得住的。

  孙承宗就这样在关外修了三年城、练了三年兵,号称收复四百里疆土、练兵十一万,竟然没有跟后金打过一仗,却每年消耗高达六百万两的银子,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非东林的言官御史们纷纷质疑这六百万两银子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有吃空饷的嫌疑?

  迫于压力,孙承宗和他的亲信、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决定找机会跟后金打一仗,以堵住朝廷上那些人的嘴。孙承宗调运了三十万石粮食到距离三岔河只有几十公里右屯,做出一番要进攻的架势。但是刚刚准备开战,山海关、前屯、宁远、松山等处纷纷出现了士兵哗变——就是士兵们大家把军官的门口堵住吵着要钱要粮食。后来经过调查,士兵的粮饷并没有被拖欠。士兵们选择这个时候闹事,其实就是害怕打仗,想通过闹事来让统帅做出停止出征的决定。这些兵很大部分都是孙承宗上任以后招募的,没上过战场,光想着领国家工资,并不敢真的去跟后金拼命。

  正在这个时候,天启五年八月,从后金跑过来一群难民,他们向孙承宗的副手、山海关总兵马世龙透露说三岔河入海口东侧的耀州城,目前只有三四百名后金兵,防御极为薄弱。而且后金四王子也在耀州。只要明军渡河攻击,就可以有辽民起义内应,活捉四王子。

  孙承宗跟叶向高一样,是在政治上倾向于东林党的当朝大佬,可以算是东林党的盟友,也可以算是东林党成员。他具备东林党人一贯的军事白痴的特征,却自认为自己很懂军事,用儒家正统思想来理解军事问题。他跟丢掉广宁的王化贞一样,觉得大明王朝是中华正统,辽东人民当然一定是心向大明的,王师一旦出动,辽民就会奋起相应,所以对“难民”提供的消息深信不疑。也就不管军队哗变的问题了,立即派马世龙带了七八千人去偷袭耀州城。

  那些向马世龙报告情报的“难民”很有可能是后金的奸细。因为明军前锋部队渡过三岔河后不久,就遭到后金突袭,数百人被杀,剩下的被赶下了河,大部分被淹死。副总兵鲁之甲、参将李承先战死。后面还没有渡河的几千人一听说前军败了,也就一哄而散。这一段河口被当地人称为“柳河口”,这次战役也就被称为“柳河之败”。后金方面的记录,这次战斗斩首四百,俘获战马六百八十匹、战甲七百件。由此推之,明军的实际阵亡人数当在千人以上。

  几千人的进攻部队溃逃以后,迅速在整个关宁军中形成了恐慌。大家纷纷以为后金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也就跟着逃跑。战后,兵部核查兵力,发现孙承宗号称的十二万大军的关宁军仅剩下五八千人[1]。减少的六万人,其中有一部分是军官吃空饷的虚额,还有一部分就是柳河之败后溃逃的。历时三年、耗资千万,就训练了这么一支军队出来,孙承宗之无能,可见一斑。

  在这之前,魏忠贤的一直对孙承宗很不满意。他认为孙承宗光知道修城墙,而没有注意练兵,更没有趁后金与蒙古作战的时候更大胆的发动进攻,多次组织人手上书弹劾孙承宗。孙承宗自己也一再请求辞职。偏偏天启皇帝非常信任自己的老师,不接受他的辞职。

  柳河之败以后,孙承宗很不老实的向皇帝汇报,说是我们负责日常巡逻的巡河小分队被金兵偷袭,损失了几百人。但马世龙是辽东地区职位最高的武将,孙承宗出关时候亲自点名带出去的铁杆亲信和第一副手。“巡河小分队”竟然由马世龙带队,一仗就死了一个从二品的副总兵外加一个正三品的参将[2],说是日常巡逻的遭遇战鬼才信。朝廷一片哗然。战前军队哗变、战后军队逃散,这种事情必须追究责任。马世龙马上就被免职了。孙承宗脸上无光,只能再次请求辞职。天启皇帝一看自己这个老师确实不成器,批准了辞呈,换上了兵部尚书高第来当蓟辽经略,主管蓟州和辽东地区的军事。

  高第是魏忠贤的亲信。他上台以后,经过分析,认定努尔哈赤很快就会发动对辽西走廊的大规模进攻。当时锦州城墙还没有修好,大凌河、右屯这些小城堡更是不堪一击。因此高第决定从锦州撤兵,归并宁远进行防守。但宁远守将袁崇焕坚决反对这个决定,认为应该死守锦州、大凌河,双方僵持不下。[3]

  到了天启六年的正月初六,高第紧急上书皇帝,说这个月十五号左右努尔哈赤就会来进攻锦州、宁远,现在必须紧急撤离。尤其严重的是,孙承宗还在右屯存放了三十万石(五千万斤)粮食,这个绝对不能落入后金的手中。天启皇帝批准了高第的奏议。当时从陆路运粮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紧急调派水师从水路把粮食运回来。因为右屯那个地方离大凌河入海口比较近。

  事实证明高第的情报非常准确。正月十七号,努尔哈赤就亲率大军渡过三岔河,向锦州、大凌河一带发起进攻。这一带明军基本都已经撤空了,后金没有费力就占领了大凌河堡、右屯和锦州。右屯的粮食搬运大部分已经完成,但在港口还有四万石(六百多万斤)没有来得及装船,被后金给抢到了。

  努尔哈赤随即带兵南下进攻宁远,攻打了两天宁远城之后,就绕过宁远,向觉华岛发动了突袭。

  孙承宗的“战略部署”存在一个极为幼稚的漏洞,就是他安排的可以和宁远“互为犄角”的觉华岛,在冬天会因为海水冰冻而跟陆地连为一体!作为辽东前线的最高统帅,他在辽东呆了三年多,过了三个冬天,竟然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到,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孙承宗还喜滋滋的想着后金没有水师,把粮食储备放在觉华岛上很安全。而且如果后金来打宁远,觉华岛水师就可以从海上袭击大凌河和三岔河,捣毁河上的浮桥,截断后金的退路。而他提拔起来的宁远守将袁崇焕更神,明明大海都已经冻住了,竟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听说后金来了,还在命令宁远城外的居民带着财物和粮食往觉华岛避难。

  等后金快要打到宁远的时候,袁崇焕才下令觉华岛方面组织人手凿冰,想凿开一道缺口,阻止后金向觉华岛发起攻击。

  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袁崇焕的凿冰计划估计是拍脑袋拍出来的,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觉华岛海岸线长达二十七公里,在大海被冻的像铁板一块的情况下,要想短时间凿出可以阻挡骑兵前进的大裂缝是不可能的。士兵们日夜凿冰,很多人的手指都被冻掉了,但这里刚凿开去挖别的地方,第二天被凿开的地方又被冰封住了。

  后金骑兵踏冰渡海,攻上了觉华岛。水师的陆战装备很差,又没有堡垒防守,面对后金铁骑毫无招架之功。整个觉华岛七千多士兵,还有七千多商民,共计一万五千人,被屠杀一空,无一幸免。岛上的八多万石粮食,全部落入后金之手。两千多艘各种船只被焚毁。

  抢完觉华岛之后,努尔哈赤接到消息:明朝皮岛总兵毛文龙派兵数万,从朝鲜登陆,兵分两路,向海州和沈阳进军,海州城正在被明军围攻,距离沈阳几十里远的威宁堡被明军攻克。努尔哈赤这次带了十万大军亲征,本打算彻底摧毁明军山海关以外的全部防线。但宁远既然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后方又遭到毛文龙偷袭,万一海州失守,退路被明军切断,那问题就严重了。无奈之下,只能退兵。由于走得比较仓促,锦州、大凌河堡等这些堡垒没有来得及摧毁,辛辛苦苦抢来的粮食有很多来也不及运走,只能放火烧毁。

  宁远之战从总体来看,明朝这边是打了一场败仗,主要是觉华岛上的七千多水师全军覆没;而后金方面,明军战后汇总的斩首数量是二百六十九颗,总的损失应该在一千人左右。明军损失是后金的六七倍。更何况明朝还有十多万石粮食的损失,以及觉华岛上七千多商民被屠。总的算下来,明军可以说是惨败。

  但是,这一仗又跟沈阳、辽阳、广宁战役有很大差别。物资损失大部分没有被后金带走,堡垒没有被摧毁,最关键的是宁远守住了。在宁远保卫战中,明军的损失要少于后金。自从萨尔浒之战以来,后金对明朝基本是摧枯拉朽之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熊廷弼守沈阳的时候,对后金有过一两次小规模的胜利;毛文龙在皮岛,多次偷袭后金取得过胜利。但在正面战场对阵后金主力,宁远保卫战可以算是第一次“胜利”。

  袁崇焕在上疏中大力夸耀此次辉煌胜利,把宁远保卫战称之为“宁远大捷”。这个牛皮吹的有点过,其实也就是守城守住了而已,没有大规模杀伤对方有生力量,斩首数量只有二百六十九颗,同时对觉华岛上的屠杀视而不见。

  对战争的实际情况,天启皇帝和魏忠贤都是知道的。但经过反复考量,他们最后还是决定认可袁崇焕所说的“宁远大捷”。因为这毕竟是第一次后金主力出动攻击明朝的重要军事据点而没有打下来。自从萨尔浒之战以来,因为连续的惨败,明军已经对金兵产生了一种畏惧心理,好像金兵就是刀枪不入的怪物一样,根本没法打。明军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了。

  宁远保卫战打破了“后金不可战胜”的神话,袁崇焕立下了大功,特别是跟袁应泰、王化贞比起来,那是强太多了。而且在柳河之败以后,各地的士兵纷纷逃散,只有宁远的士兵没有逃。不仅如此,袁崇焕还拦截安置了一部分溃兵。前任兵部尚书王在晋在《三朝辽事录》中称赞他说:“柳河败绩,士卒西奔,崇焕狂呼邀截,使各还信地。关外城堡,幸而得存。”现任兵部尚书王永光则上疏说:“柳河之陷,无处不逃,独袁崇焕一军屹然不动。”[4]可见袁崇焕在治军方面还是有一套的,这种胆略和才能在文官当中非常罕见。朝廷于是下诏大力表彰袁崇焕和他的“宁远大捷”,并把袁崇焕破格提拔为辽东巡抚。

  宁远保卫战的胜利,袁崇焕和他所率领的宁远守军当然是立下了大功。但其他人的功劳也不能抹杀。

  首先是皮岛总兵毛文龙,尽最大努力倾巢而出攻击后金,迫使努尔哈赤退兵。功劳并不比袁崇焕小。

  其次,就是魏忠贤的情报工作和反间谍工作发挥了作用。在宁远之战前,高第就准确的知道了后金发动进攻的时间,各方面提前做好了准备,右屯粮食搬运的比较及时。如此精准的情报在辽沈之战和广宁之战中是没有取得过的。

  此外,努尔哈赤还试图派间谍渗透进入宁远。他派了一个叫武长春的汉奸到北京,通过各种行贿手段,伪造了出身档案,花了四百多两银子外加两张貂皮,被兵部认可为武举出身。兵部收了钱以后,还准备给他一个守备的官职。而武长春的下一步计划就是用利用这个军职混入宁远,去当内奸。但有人匿名向兵部告发了武长春伪造履历的事。当时魏忠贤正在大搞反贪污和反间谍,兵部那些收受贿赂的人害怕被东厂发现,也就没敢给武长春封官。

  武长春在北京混不到军职,只能冒险前往宁远。正好袁崇焕在宁远也在反间谍,清查各种来路不明的人的身份。武长春没有兵部认证的身份,在宁远的清查中无法证明自己的来历,被赶出了宁远,回到北京。

  回到北京以后,武长春继续从事间谍活动,终于被东厂发现,抓起来杀了。

  努尔哈赤打下沈阳、辽阳和广宁,其实都是靠的间谍、内奸,并不是靠实打实的攻城。而在宁远,他在情报和间谍战方面,并没有占到便宜:出兵时间被明朝方面摸得一清二楚,派往宁远的奸细也被抓起来了。这是袁崇焕和魏忠贤共同努力的结果。也说明天启皇帝在广宁惨败之后,通过太监重建情报系统的作法是比较成功的。

  武长春案只是《熹宗实录》中有明确记载的一个反间谍案。因为武长春的身份特殊——他是大汉奸李永芳的女婿,而李永芳又是努尔哈赤的女婿,所以此案才会被重点关注,记入《实录》。东厂的活动大部分没有奏章记录。但窥一斑而知全豹,魏忠贤主持的情报战线肯定还干了大量的工作,毕竟努尔哈赤不会只派一个间谍出来活动。

  ——有大量记录说东厂在魏忠贤的主持下,派出大量特务四处活动,搞得鸡飞狗跳,很多人都被东厂监视。文官们把这些事情作为太监乱政的证据记录了下来。这些记录中有很多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的内容,但应该也反映了一部分事实。当时肯定有大量的后金间谍渗透进入了明朝的各个机构,搜集情报或者在关键时刻当内应。明朝文官系统已经十分腐败,像武长清这种拿着大把银子开路,要想在军队或者六部等关键部门谋个低级吏员的职位实在是很容易;或者像广宁孙得功这种,跟后金秘密交往,搞两面派投机甚至暗中投降后金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藏在哪里。明朝与后金处于战争状态,努尔哈赤又是一个搞情报和谍战的高手。魏忠贤指挥东厂在京城等敏感地区加强特务活动非常必要。

  古代战争其实跟现代战争一样,都是情报、间谍、后勤、武器装备、战略战术的全方位战争,正面战场、敌后战场、秘密战线三位一体的,区别不过是现代战争的技术手段更先进而已。宁远保卫战,袁崇焕是正面战场的统帅,毛文龙是敌后战场的统帅,魏忠贤是秘密战线的负责人,还兼管后勤,三方密切协作,才取得了这场萨尔浒之战以来最重要的胜利。

  [1] 《熹宗实录》,卷68,天启六年二月御史李懋芳弹劾孙承宗的奏章中的数据。
  [2] 明朝军职从高到低为:都督(荣誉头衔,一品)、总兵(正二品,相当于军长)、副总兵(从二品)、参将(正三品,相当于师长)、副参将、游击将军(旅长级)、守备(团长级)、千户(营长级)、百户(连长级)。
  [3]《明史》里面说高第是想连宁远也撤了,而袁崇焕反对从宁远撤兵。但是从现存的奏章原文来看,高第并没有要求从宁远撤军,袁崇焕反对的也是从锦州和右屯撤军。《明史》中记录的原文是: “督屯通判金启上书崇焕曰:‘锦、右、大凌三城皆前锋要地。倘收兵退,既安之民庶复播迁,已得之封疆再沦没,关内外堪几次退守耶!’崇焕亦力争不可,言:‘兵法有进无退。三城已复,安可轻撤?锦、右动摇,则宁、前震惊,关门亦失保。今但择良将守之,必无他虑。’”这里所说的“三城”是指的锦州、大凌河堡和右屯。
  [4]《熹宗实录》,卷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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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2 11:01: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63.东江移镇

  六十二、皮岛总兵

  带兵攻击后金大后方的皮岛总兵毛文龙是明末对后金战争的传奇人物。他原本是浙江钱塘县人,父亲早逝,由母亲抚养长大。他母亲的哥哥沈光祚是万历年间进士,当过山东布政使(常务副省长)、顺天府尹(北京市长)等高官。

  有这么一个舅舅,毛文龙不管做官还是经商,都很方便。但他偏偏对于四书五经提不起兴趣,也无心赚钱,成天只喜欢研究兵书战法。结果没有功名、没有事业,快三十岁了还娶不到媳妇,打着光棍。

  毛文龙二十九岁的时候,他的伯父、海州卫百户毛得春去世了,膝下无子。明朝的百户是可以世袭的,毛文龙本来就喜欢当兵打仗,就趁机前往海州,继承了这个“铁饭碗”。有了这个正式工作以后,才结婚生子。因为表现突出,不断升官,当了千户、守备。

  沈阳、辽阳连续失守以后,毛文龙也跟随大部队退到了广宁。当时的辽东巡抚王化贞,想派人前去援助朝鲜,毛文龙就自告奋勇,带了一百九十七个人,坐着四艘船就出发了。

  从广宁出发前往朝鲜,要绕过辽东半岛,海路行程超过两千里。

  当时明朝在辽东十几万大军,不过几个月就土崩瓦解。一百九十多人,没有后方支援,远涉重洋,能干成什么事儿呢?

  毛文龙带着这支敢死队,于天启元年五月二十日出发,在海上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于七月十八号在朝鲜登陆上岸,突袭位于后金和朝鲜交界处、鸭绿江西岸的镇江堡(今辽宁丹东附近),竟然取得成功,生擒镇江堡守备、汉奸佟养真。这也是萨尔浒之战以来,明军第一次攻取后金的城堡,史称“镇江大捷”。

  在这个过程中,毛文龙表现出极高的军事才能。他首先是联络了镇江中军陈良策为内应,搞清了镇江兵力大概是一千人。然后派了几十人去镇江附近的双山放火,制造双山地区有辽民造反的假象,诱使佟养真派出几百人到双山镇压叛乱去了,使镇江城防空虚。随即派一员将领带了几十人在双山和镇江之间的险要路口设下埋伏,以防敌军回援。自己再亲自带一百人攻打镇江。发起进攻的时候,又让沿途招募的民兵负责在城外放火呐喊、敲锣打鼓,制造大军压境的声势,陈良策等人又在城内大喊:“明军大兵杀过来了!”,制造恐慌气氛。最后非常顺利的攻下了镇江堡,招降八百多名士兵,生擒佟养真及其家丁六十余人。佟养真被押往北京凌迟处死。

  毛文龙在叆阳当了十多年守备,对辽东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各种熟人关系也很多。有些原本驻守各地的明军士兵,因为大部队溃败的太快,就投降后金了。毛文龙派人跟他们秘密联络,鼓动他们当内应。每次攻击后金据点,都会有辽民提供情报,有内部将官作为内应,然后按照镇江堡的套路,想办法把城堡中的军队引诱出来,再发动突袭。因此连战连捷。一口气攻下了宽甸、长甸、永甸、叆阳、凤凰城等多个后金城堡,杀敌五千多人,他自己的队伍也迅速增长到了四千多人。

  率孤军长途奔袭两千里,奇袭敌人后方,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在中国古代灿若星河的名将中,也是可以写上一笔的。当时的内阁首辅叶向高,就把毛文龙与东汉时期带三十六人突袭西域的班超、带一百人守卫疏勒的耿恭相提并论。

  图:毛文龙镇江大捷主要地点位置图

  毛文龙的胜利,让后金方面极为震惊,即遣大军反扑。毛文龙毕竟兵力很少,而且缺乏后勤粮饷支持,只能主动撤退,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躲避金兵锋芒。后金军也跟随进入朝鲜,包围毛文龙于林畔,双方进行了激烈战斗,“一日七战,杀伤相当”。明军将领丁文礼、吕世举等牺牲,后金军也蒙受了很大损失,被迫撤兵。

  林畔之战后,毛文龙退守皮岛,以此为根据地招募辽东难民。在朝鲜从铁山、义州到宽甸这一带进行屯田,建立“敌后抗金根据地”,不断对后金进行骚扰。天启二年(1622年)六月,明朝正式建立东江镇,管辖辽河以东所有沦陷区的军事斗争,由毛文龙任总兵。并在辽东半岛隔海相望的山东半岛的登州、莱州设立登莱巡抚,负责为东江镇提供后勤支援。后来又从内地增派了八千士兵到皮岛来增强东江镇的实力。

  东江镇建立后,毛文龙一面遣将四出,不断深入后金腹地,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一面招抚因为不堪后金残暴统治而逃跑的辽民,前后接济安置百万余人。逐渐成为后金心腹大患。

  毛文龙是敌后游击战的大师。他的很多策略都跟三百年后毛泽东领导的抗日敌后游击战非常相似,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全心全意依靠人民群众,以少数精锐的部队来发动敌占区老百姓起来反抗后金统治”。

  后金是落后的奴隶制国家,在被征服地区的统治非常残暴。努尔哈赤曾下令清查所有征服地区的人口,凡是家里太穷没有五斗以上粮食的,就认定为“无谷之人”,没有被奴役的价值。努尔哈赤谕令八旗官兵“应将无谷之人视为仇敌”,发现其“闲行乞食”,立即“捕之送来”,并“杀了从各处查出送来之无谷之人”。然后,努尔哈赤又下令,把剩下的人以及全部的土地和财富分配进入各种农奴制庄园,并把这些庄园根据战功和地位在八旗兵内部进行分配。而对于人民的反抗,则往往采用整村的屠杀来血腥镇压。

  在这种情况下,辽民反抗后金统治的愿望非常强烈。但是他们又是一团散沙,个别的、分散人的抗争除了自我牺牲以外毫无意义。东江敌后根据地的建立,就为他们带来了希望。遇到有后金奴隶主、庄园主压迫的太厉害,就可以鼓起勇气把他们杀了,然后投奔东江,很有点“逼上梁山”的味道。毛文龙依靠自己以前的关系和各地赶来投奔的难民,广泛的建立起情报网络,不断的向后金各个地方派出奸细。每次打仗,总能预先摸清楚对方的兵力部署,然后到处放火放炮制造声势,引诱敌军出动,再带着敌人在大山沟里兜圈子,等到后金军队人困马乏了,才突然出现一支埋伏的军队对其进行打击。

  ——王化贞、孙承宗其实也很想利用敌占区人民的力量来打击后金。但是他们寄希望于大规模的辽民起义帮他们打击后金,这很不现实。普通老百姓的特点是熟悉本地情况,让他们通风报信、带路什么的很合适,真的要跟金兵厮杀,必须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才行。正面战场的文官大佬们,已经被金兵吓破了胆,不敢与之野战,龟缩在广宁、锦州、宁远这些远离前线的大城市里面,指望随便派遣一支部队,打着大明的旗号就能引起后方一片人民起义,帮他们把后金军队干掉,这是不可能的。

  毛文龙能够深入敌后,亲自带兵与金兵血战,战胜之后,又能一路解救护送辽民逃往朝鲜,甚至进一步把他们从海上转运去山东、浙江等地。只有这样,才能赢得老百姓的信任。他们才会放心的为明军提供帮助。而那些逃亡到根据地的辽民,也要经过挑选,选出精壮男子经过训练,配备基本的武器,才能出去杀敌。

  毛文龙的这种战术,搞得后金后方一直鸡犬不宁。到了金兵不敢单独行动的地步。努尔哈赤甚至专门为此颁布法令:士兵出城行动,必须一次十个人以上,少于十个人的,每人罚款一钱银子。

  因为毛文龙的功劳,东江开镇之后八个月,也就是天启三年二月,天启皇帝破天荒的授予了毛文龙尚方宝剑,允许他独立节制一方,直接对皇帝负责,而不用受文官节制。在毛文龙之前,尚方宝剑都是给的文官,这是第一次授予武将。这个事情引起了文官集团的恐慌,他们对毛文龙的态度开始迅速转变,从积极支持变为猜忌防范,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天启三年九月,毛文龙布置在后金统治区的间谍报告,努尔哈赤准备西征攻打山海关一线。为了牵制后金,毛文龙亲统三万大军,直捣后金故都赫图阿拉,以攻其必救。

  从朝鲜到赫图阿拉,有董骨寨、牛毛寨、阎王寨三座要塞,深沟高垒,易守难攻,是其起家时的根本。九月十三日,毛文龙率部攻克董骨寨,激战至十六日,占领牛毛寨、阎王寨,将后金守敌全部消灭。十七日,后金军反攻,想夺回三寨,毛文龙在牛毛寨附近设伏以待,将后金军包了饺子,大获全胜。

  努尔哈赤闻得后方生变,不得不放弃西征打算,率四万大军来救。毛文龙一听到对方主力来援,马上就退兵了,让努尔哈赤扑了个空。

  当时的辽东督师孙承宗在“牛毛寨大捷”之后,欣喜异常,上奏称赞说:

  “臣接平辽总兵毛文龙呈解屡获首虏,随行关外道袁崇焕逐一查验三次,首级三百七十一颗,俱系真正壮夷,当阵生擒虏贼四名,俱系真正鞑虏。……文龙以孤剑临豺狼之穴,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且屯且战,以屡挫枭贼……真足以激发天下英雄之义胆,顿令缩项敛足者愧死无地矣。”

  “牛毛寨大捷”之后不久,毛文龙又再次重创后金军,取得了“乌鸡关大捷”。

  两次大捷,明军先后共斩首级七百二十六颗,生擒后金男丁十四名,妇女五名。

  天启四年的时候,毛文龙向朝廷报告,自己接到情报:后金和蒙古人勾结,有绕道蓟门镇从喜峰口(位置见下图)一带攻入关内的图谋,需要严加提防。这也是明朝第一次收到关于后金可能绕开山海关-宁远防线入侵的情报。五年后,毛文龙已死,但随即清兵从喜峰口入寇,证明他的情报预判极为准确和超前。
图:天启五年六月辽东形势图

  此外,毛文龙还在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支持下,派兵陆续收复了辽东半岛南端的金州、复州和旅顺。登莱、旅顺、皮岛、铁山、宽甸连为一线,解除了后金所占领的旅顺对山东半岛的军事威胁,令明朝的二千里海疆得到巩固,并完成了对后金的海上封锁,加重了后金统治区内粮食紧张的状况。

  所以,从王化贞丢掉广宁以后,一直到天启五年底,后金一直没有进犯锦州、宁远一带,为孙承宗和袁崇焕专心修筑宁远、锦州、大凌河堡和右屯提供了充足的时间。一方面是因为努尔哈赤在跟蒙古部落作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毛文龙在朝鲜皮岛的敌后游击战的牵制。努尔哈赤不能同时三方作战,才让孙承宗多修了几个城堡。但是等探听到孙承宗在右屯放了三十万石粮食以后,他就带兵来抢了好几万石走人,还顺便搞了一把拆迁,把明军的七千多水师和水军基地给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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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4 15:2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二)63.东江移镇

  六十三、东江移镇

  有一种传闻说努尔哈赤在宁远之战中被袁崇焕的大炮击伤,所以才被迫退兵。六个月之后,努尔哈赤就因伤去世了。

  这种说法不是真的。根据《满文老档》记载,宁远之战后,努尔哈赤毫无生病的迹象,而是“整修舟车,试演火器”,并且到“远边射猎,挑选披甲”,积极练兵准备再次南下进攻明朝。

  柳河之败和宁远之战给努尔哈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是关宁军战斗力极差,只能用大炮城墙来防守,在野战中不堪一击,即使在自己从宁远撤军的过程中,也始终不敢大规模出城追击。毛文龙的军队虽然敢从后方骚扰,但是装备不行、人数不多,攻打坚固的城池比较吃力。

  基于这样的判断,努尔哈赤制定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进攻战略。

  宁远之战后一个半月后的二月初六,皮岛总兵毛文龙就从朝鲜发来情报:“闻奴酋(努尔哈赤)西边(宁远)回来,吩咐各王子,河西荒草尽烧了,待新草长起,正好统兵率马攻城”。三月二十四日,毛文龙又报告称:“贼四五月持火器弃宁远攻关”。

  四月二十号,蓟辽总督阎鸣泰也报告说:连日来屡屡接到来自辽东的情报,有说努尔哈赤四月初七八带兵渡河,准备再来劫掠;也有说蒙古部落在带兵配合。这些情报有的来自于我们的侦探,有的来自于逃亡的辽人。还有蒙古内部的一个喇嘛给我发来信息,说努尔哈赤这次准备干一场大的,而且很有可能会佯攻宁远,其实从北面的蓟镇进攻。这一招非常凶险。

  四月二十七号,袁崇焕也向朝廷报告:最近后金有再次大规模进攻的迹象。我们的哨兵在前线观察,三岔河对岸到处都有烟雾,而且听说女人们都在打磨箭头和盔甲,连房子都拆了来制造船只。

  毛文龙和阎鸣泰的情报都共同指向一个方向:努尔哈赤打算从北边绕过辽西走廊,而利用蒙古部落的地盘,从山海关西边的蓟州镇防区进攻明朝。而袁崇焕虽然认为敌人有大举进攻的迹象,但仍然认为他们会进攻锦州和宁远。

  综合比较三方面的情报,努尔哈赤应该是想趁明朝把重兵就集结到宁远-锦州一带的时机,绕过关宁防线,出奇兵从蓟门镇入塞到华北地区烧杀抢掠一番。为了防止主力南下以后,毛文龙从皮岛-朝鲜的方向骚扰其后方,他决心坚壁清野,提前把人口和兵力都龟缩进海州、辽阳、沈阳这几个大城市。

  实际上,努尔哈赤四月初就已经基本准备完成,亲自带兵大军出发了。为了扫清沿途障碍,他首先攻击蒙古喀尔喀部,杀其贝勒囊奴克,抢了不少牲畜。大军到达了今天内蒙古赤峰附近。从这里南下,经过承德热河一带,就可以进攻喜峰口等蓟门镇负责的长城关口了。

  奏章从皮岛到北京来回至少要三个月。毛文龙得到的情报是努尔哈赤正在等待蓟门方面奸细的消息,随时可能南下。他来不及向朝廷汇报,立即发兵。

  此次出兵,毛文龙以寡击众,以弱打强,许多地方都是硬拼的,而且是出动东江精锐,不完全是类似以前的游击战术。因为努尔哈赤明显是看出来毛文龙的游击队不擅长攻城,所以才寄希望于龟缩防守,然后大兵南下。毛文龙必须要打破努尔哈赤的这种认识,才能阻止后金,那么就必须攻下一个比较有分量的城市。

  这次东江军的主攻方向是鞍山。鞍山城墙总长一千二百米,高十米,厚七点五米,外面用石砖垒成,内部夯土。它比沈阳、辽阳这种巨城要容易攻打,但又比普通的堡垒、山寨坚固的多,打鞍山能够体现东江军的攻坚能力。而且鞍山城位于辽阳和海州之间,是后金攻击锦州宁远的必经之路,战略意义很大。如果能够把鞍山拿下来,就可以向努尔哈赤传递一个信号:你要想主力南下,用老弱固守城池是守不住的。

  毛文龙派由参将王辅等带领六千多人,还带着大炮,去强攻鞍山城,经过一昼夜的激战,最终攻破城门,夺取了鞍山。

  但是,这种强攻战术的后果也很严重。后金援军很快赶来,重新包围了鞍山。东江军人数不足、武器装备不足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被四面围困无法冲出,阵亡两千四百余人,剩下三千多人突围回营。这也是开镇以来东江军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

  如此血战,无非就是实现毛文龙事先说的“务在用命勤王,扑剿狂逞,不敢西寇”。

  而其它各路,由于采取了更灵活的战术,则损失较小。把总韩熊这一路还烧毁了金兵制造的五十二艘战船。毛永嘉、毛有忠这一路带领六千余人,进攻辽阳。于四月二十二是晚上,行至甜水站,遇接到情报说有东江奸细被捕,供出了军队的前进计划,金兵在前面伏兵五千,等待明军。于是毛永嘉等临时改变行军路线,从伏兵的背后进行反偷袭,大获全胜。

  努尔哈赤得知鞍山失陷,东江军逼近辽阳。只能带兵返回,放弃了南下的计划。

  这一仗打的非常惨烈,一度攻下了鞍山城,震动全辽。连躲在宁远城里的袁崇焕都知道了,他上疏说:“使非毛帅捣虚,锦、宁又受敌矣。毛帅虽被创兵折,然数年牵制之功,此为最烈!”

  这也是袁崇焕唯一一次公开承认毛文龙的战功。袁崇焕这种正面战场的文官将领,虽然只会躲在城墙后面放炮,根本不敢带兵与后金野战,却非常看不起敌后那些小打小闹的游击战。他们认为这根本就是毫无作用的。努尔哈赤多年来不来打他们,完全是被他们制定的步步为营、稳打稳扎的堡垒战术吓到了。游击队只知道骚扰偷袭,见了敌人大军就跑,谈不上什么战功。只有这次打下一个比较大的城市,才不得不承认毛文龙有点本事。

  毛文龙这次放弃游击战术,精锐尽出与后金硬碰硬,除了向努尔哈赤显示攻城能力以外,也是在文官们的压力下的被迫之举。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文官开始说他浪费粮饷、数年牵制无功了。而朝廷的钱粮总是不能按时按量运到,给东江军带来了很大的困境。他必须要发动一场比较大的战役,才能为自己正名。

  在开战之前的一个月,他在一封上奏朝廷的公文中就说:

  “东江现在粮食紧缺、兵饷无有,都是因为前后两位登莱巡抚武之望、袁可立贪污忌恨所致。预计今年四五月份,后金将持火器,绕过宁远,直攻关内。我已决心死报朝廷,发愤过江攻击奴贼后方。各关口只要用火器壁垒固守,他们必不能成功。我以身许国,随时准备为国牺牲,并不害怕那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1]

  这段文字明显充满了愤懑之情。贪污粮饷和猜忌武将是文官士大夫们的拿手好戏。毛文龙深入敌后、孤悬海外,因为粮饷不足,手下的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武器盔甲更是缺乏。就这样,眼看着粮饷被贪污,自己又不断遭到文官们的各种无端猜忌和攻击,说他冒领军饷、谎报军功、违法经商等等,才在战前有这样一番言论。

  五月十九号,这一场大仗刚刚打完,还没有来得及向朝廷报告,却忽然收到一封天启皇帝的圣旨。毛文龙打开一看,里面是这样说的:

  “奴犯宁远已经三月,毛文龙竟不知觉!何云牵制?其所住须弥岛,去奴寨二千余里,去宁远亦如之远不相及!毛文龙当自己审处奏报,以图结局!”

  显然,这是又有文官在皇帝面前说毛文龙坏话了。

  其实宁远之战毛文龙早就出兵牵制了。努尔哈赤刚从沈阳出兵,他就发兵去攻海州和沈阳。毛文龙在正月二十号的报告中说:“探得奴酋于沈阳正月十四日出兵”。对照《清太祖实录》,里面记录的是:“正月十四日,帝率诸王统大军征大明。”毛文龙的情报非常准确,一天都不差,怎么能说“不知觉”呢?努尔哈赤之所以围攻宁远只围了两天就撤退,就是因为毛文龙的牵制。

  四个月之前,正月二十日,毛文龙就已经写好奏章向皇帝报告这次出兵牵制的行动了。从皮岛到北京,奏章走一个多月就能到。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严重的耽误,过了三个月还没有到。朝廷上文官们就以此为理由大力攻击毛文龙,说过去几年你毛文龙啥事也没有干就算了,努尔哈赤都打到宁远了,你还不搞点大动作牵制,拿你这个东江镇来干什么?

  袁崇焕是这一轮攻击毛文龙的急先锋。宁远之战结束后不到一个月,他就上疏抱怨毛文龙没有给予宁远足够的支持,说毛文龙离朝鲜近,离后金远,所谓支持牵制都是虚的。

  兵科给事中薛国观甚至上疏说,毛文龙现在都不在皮岛了,跑到距离后金营寨有两千多里远的须弥岛去了,根本不可能牵制后金。

  ——这个言论相当奇葩,因为整个朝鲜半岛南北距离还不到两千里。说毛文龙跑到距离后金两千多里的岛上去,难道是说他到日本投靠倭寇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袁崇焕因为宁远保卫战的功劳被提拔为辽东巡抚。他又再次上疏,要求东江“移镇”。也就是把毛文龙的驻地从皮岛移到更靠近宁远的地方。皮岛在朝鲜,跟宁远隔了一个辽东半岛。袁崇焕认为最好把东江镇搬到辽东半岛的西侧(也就是渤海湾内侧),跟宁远隔海相望,而且靠近三岔河,这样就可以更好的为宁远、锦州提供支持。

  兵部研究的结果:赞成袁崇焕的意见,东江对正面战场牵制不足,建议移镇。

  天启皇帝见努尔哈赤都退兵三个月了,还没有见到毛文龙的报告,也相信了文官们的攻击之词,非常生气,就下了这么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但天启皇帝还是坚持了一个原则,就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尽管几乎所有的文官都这么说,报告也确实三个月没有到,他也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处罚毛文龙,还是先要听毛文龙解释,要他自己“审处奏报,以图结局”。

  圣旨刚送出去两三天,毛文龙的正月二十号的报告就到了。

  既然毛文龙的报告到了,那么对毛文龙宁远之战中没有牵制的攻击是否可以结束了?移镇事件是否可以告一段落了?放心,中国官场的政治斗争并没那么简单。

  蓟辽总督阎鸣泰上疏说:根据我的仔细研读,发现毛文龙的报告有可疑之处。报告里面说东江兵二十二号围攻海州,但二十二号努尔哈赤正在围攻宁远。海州距离三岔河只有六十里。既然隔得那么近,毛文龙又说打海州打的炮火连天,努尔哈赤撤兵的时候为什么不慌不忙,看起来不像害怕被毛文龙切断退路的样子?[2]

  这个阎鸣泰,就是萨尔浒之战后被熊廷弼派去沈阳,结果走到一半就吓得哭着跑回来的那个家伙。几年下来,因为辽东将领不断战死、被撤、被杀,他竟然靠熬资格熬到了总督的位置上。根据他的观察,袁应泰、王化贞、孙承宗带出来的军队在遇到危险紧急撤退的时候,都是像山崩一样的逃跑。比如柳河之败,前面几百人被打败了,后面七千人就溃逃,七千人溃逃了,各个城堡的几万人也跟着跑。阎鸣泰想当然的认为,所有的军队打仗都是这样,努尔哈赤的军队遇到类似情况,也应该这样。而他们在撤退的时候竟然有组织有纪律,可见毛文龙是在谎报军功。

  根据这个逻辑,阎鸣泰认为毛文龙在皮岛对后金最多不过是“虚挠背后”,牵制作用不明显,所以还是应该移镇。移到哪里呢?根据袁崇焕提出的原则,要靠近宁远、靠近三岔河,阎鸣泰说,盖州这个地方最好,不仅离宁远近,方便照应,而是攻打后金也方便,可以“直刺”后金的“肋窝”。

  我们只需要看一下地图,就可以知道阎鸣泰在军事上多么白痴。盖州距离三岔河只有一百里地,辽阳、鞍山、海州、耀州、盖州基本上沿着三岔河的方向从北到南一字排开,每个城市相隔五十里地。这地方确实离后金近,攻击后金很方便。但问题是:后金攻击盖州也很方便。从海州打过来只有一百里地,后金主力部队早上出发,晚上就能打到盖州。让毛文龙移镇盖州,简直就是把东江兵送到后金嘴里头去了。

  阎鸣泰还进一步分析说,盖州还有一点好,附近有个连云岛,可以为它提供支持。这个分析令人瞠目结舌,因为连云岛跟盖州的位置关系,与觉华岛和宁远的关系几乎一模一样,连云岛还要更靠北,冬天大海冻的更硬。当初把水师放到觉华岛的提议就是阎鸣泰向孙承宗进言的,也分析的头头是道,把孙承宗说服了[3]。刚刚四个月前,才发生了觉华岛大屠杀,阎鸣泰竟然再次抛出他的小岛和陆地互相支持的理论,也是够奇葩的。

  阎鸣泰还打了一个比方:从辽东战争的大局来看,毛文龙居住在皮岛,离主战场太远,就好像住在乡下;到了盖州,就好像是进城了。

  ——这可真是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啊!

  阎鸣泰和袁崇焕关系很好,彼此惺惺相惜。袁崇焕率先发动东江移镇的提议,阎鸣泰再跟进长篇大论提出这一番看法,应该跟袁崇焕交换过意见的。结合袁崇焕和阎鸣泰的奏章,可以大概分析一下正面战场的文官统帅们希望如何处置毛文龙。

  缺乏战争经验的文官,不理解敌后游击战的战术和意义。这种意见分歧,跟后来毛泽东的“农村包围城市”的游击战理论与苏联控制的中共中央“攻打大城市”的方针冲突有类似的地方。毛泽东认为不应该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关键是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你把敌人消灭了,城池失掉一些也早晚能收回来;而苏联军事专家则认为应该“拒敌于国门之外”,不能让敌人迈进根据地一步,同时要尽可能的去攻打敌人占据的大城市。

  兵部给事中薛国观的奏章里面就说:“毛文龙的职责是牵制后金不要来攻打宁远,而不是杀多少后金兵。只要你能牵制好金兵,自然就是你的大功。如果金兵总是来犯宁远、山海关,你毛文龙老是没事运一些敌人的首级、俘虏过来报功,有什么意义?”[4]

  这种逻辑是完全错误的。后金是少数民族,人口也就几十万,大规模的杀伤其有生力量是最终击败他们、恢复辽东的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招。

  薛国观、袁崇焕等人,认为最重要的战略就是守卫宁远、锦州等城市,消极防御。只要后金来攻打宁远,就是毛文龙没有牵制好。

  实际上,最佳的战略并不是不让后金来打宁远,而是应该让他不停的出兵。打宁远的时候,毛文龙从后方袭击,迫使后金退兵,宁远方面再出城追击;打毛文龙的时候,宁远方面从后方袭击,迫使后金退兵,毛文龙再趁机反击。这样反复调动后金的军队,让他们疲惫不堪,在运动战中消耗它的的有生力量和战争资源。明朝的人口、战争资源是后金的上百倍,这种消耗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后金陷入奔溃。

  但是,正面战场的袁崇焕、阎鸣泰这些文官,他们带出来的兵,战斗力太差,根本不敢与后金打野战,只能修个城墙来躲在后面放大炮。这种战术,就使明朝方面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他们要求毛文龙要把努尔哈赤牵制得死死的,不能来打宁远,就是把全部的战争责任都推卸给毛文龙。而自己在后方躲在城墙里面高枕无忧。

  出于这样的错误认识,他们才认为毛文龙最好到盖州去。那里靠近三岔河,这样毛文龙就不是从后方牵制后金,而是在正面给他们当挡箭牌,阻挡后金。后金打宁远必须要过三岔河,毛文龙的大军就在三岔河边的盖州守着,他们肯定要先打毛文龙再过河,不会丢下盖州不管直接就奔宁远去了。后金和毛文龙两败俱伤,是袁崇焕、阎鸣泰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毛文龙是行伍出身的武将,竟然手持尚方宝剑独立节制一方,直接向皇帝上疏汇报军情,接受皇帝的直接指示。这跟文官集团的利益严重冲突,完全不可接受。朝鲜太远了,文官巡抚们无法节制,如果把东江镇移到非常靠近辽西走廊的位置,那么就很容易按照“以文制武”的老规矩,让东江镇归辽东巡抚或者经略节制了。在这个问题上,东林党和非东林党文官们的意见完全一致。

  早在天启二年十二月的时候,东林党人、四川道御史夏之令就最先上奏要求东江移镇。没过多久,另一个东林党、南京陕西道御史刘之凤也上疏附和。这个时候天启皇帝正在生东林党的气,这两人的提议都被天启给臭骂一顿驳了回去。而且夏之令的奏章里面似乎还有泄露军事机密的内容,天启皇帝以“泄事辱国”之罪将其革职为民,并且禁止把他的奏章抄到邸报上面。

  东林党失势以后,那些与魏忠贤结盟的非东林文官们,仍然继续想办法收拾毛文龙。夏之令和刘之凤都是言官,而这一次提议的袁崇焕和阎鸣泰则是辽东前线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分量要重得多。天启皇帝不得不慎重考虑他们的意见。

  但终于有人出来反对移镇。不过不是文官,而是勋贵,丰城侯李承祚,这是魏忠贤的铁杆亲信。

  李承祚提出了两条反对意见:第一条是如果移镇,朝鲜失去支持,很有可能投降后金。虽然朝鲜军队战斗力太差指望不上,但为毛文龙提供了屯田的土地,每年还提供给东江大概十万石的粮食,这也是很大的支持;第二条是东江根据地现在不仅有几万士兵,还有六七十万难民屯田耕种,移动起来困难很大。盖州有地方给士兵住,但是没地方屯田,把这些难民丢在朝鲜或者移到盖州都是不现实的,万一移镇过程中引发动乱,问题更严重。

  八月二十五号的时候,毛文龙针对移镇的奏疏也到了。他提出两点不能移镇的理由:

  第一点是人心。皮岛地处敌人后方,有大量辽民无法从广宁方向逃走的,只能朝皮岛这边跑。这些人都是在后金统治下活不下去的,许多家人被后金杀害,跟后金有深仇大恨,人心可用,不能放弃。

  第二点是地势。这个地方确实离沈阳、辽阳比较远,但是这是优势。跟后金的大本营跟着大量的山脉,后金要大举进攻难度很大。而我们设奇兵偷袭则比较容易。

  然后,毛文龙还用人心和地势这两点去跟宁远作了对比:宁远大量的士兵大都是辽西兵,而不是辽东兵。辽西人民没有在后金统治下生活过,也并不想恢复辽东,最多不过收复广宁就满意了。宁远到辽阳、沈阳都是平坦的大路,难以出奇制胜。所以宁远方面可以做好防守,也可以收复广宁,但是若要收复三岔河以东的辽东地区,从皮岛方向出征更为合适。目前皮岛难民众多,只是缺乏粮饷和武器装备。如果给我十万人的粮饷物资,收复辽东不成问题。

  天启看到毛文龙的奏疏之后,很快就作出决定,下旨:“疏说地势人心极明,不必移驻。”移镇的争论,也就终结了。

  袁崇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决定采取实际行动来削弱东江镇了,干了一件相当缺德的事儿。

  八月份前后,袁崇焕派遣他的亲信徐敷奏,带着五十多条船,开往东江镇管辖的旅顺、金州等地,以及诸多驻兵岛屿,造谣说奉旨前来接大家移镇,只要跟着上船去宁远,就可以享受“大粮大饷”,军官去了给升一级,士兵去了重赏。东江镇长期缺粮缺饷,军士们生活非常艰苦,经过徐敷奏这么一煽动,很多人就跟着上船跑了。特别严重的是,徐敷奏还联络旅顺、镇江等地的军官,烧毁或者带着军粮出逃,跟着他去宁远山海关享福。这给东江镇带来了极为严重的损失。这种做法已经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了。

  毛文龙紧急向皇帝禀告,但是他给了袁崇焕面子,说袁崇焕派徐敷奏过来本来是对接军事行动的,是徐敷奏违反袁崇焕的命令擅自行动。其实这种惊天大事,徐敷奏如何会在没有袁崇焕授意的情况下去做呢?

  天启皇帝接到奏报以后,立即下令把徐敷奏抓起来审问。经审查罪行属实,徐敷奏被判处死刑。但是袁崇焕出面保了徐敷奏,死刑一直没有执行。

  至此,正面战场的文官将领们与东江镇的关系彻底决裂。
  =======================================
  [1] 原文:“窃海外无粮绝食,因武、袁二抚台贪忌所误。贼四五月持火器弃宁远攻关,职今死报朝廷,发愤过江掣后。守关上台火器坚壁,固守无害,必不可摇动。但知一身报国,将死之日,无畏人议也。”
  [2]原文: “据其所称攻掠海州者正月二十二日也,此正奴酋攻围宁远之日,海州去三岔河仅六十里,既云火炮连天,喊声动地,何奴中寂无一闻而按兵逍遥若无事而回,独不畏其掣也?”《明熹宗实录》,天启六年四月二十
  [3]先是,“守觉华岛之议,始于道臣阎鸣泰之呈详”。至是,经略孙承宗纳阎鸣泰之议,以“觉华岛孤峙海中,与宁远如左右腋,可厄敌之用”。转引自阎崇年《论觉华之役》
  [4]原文:“毛文龙者,以牵制建州为职者也,果能牵制使彼不敢西来,即不必屑屑然有所擒斩献俘,功自昭著于天下。倘不能牵制使彼无所顾忌而西,纵日擒斩而日解捷,何益于封疆之大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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