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斯里兰卡凭什么敢向中国“靠拢”【地缘政治18】

大参考

　　对斯里兰卡这个印度洋小国，中国人可以说是又陌生又熟悉。说陌生，是因为它与中国相隔万里，水陆均无关联。而熟悉，则是因为早在古代，这个旧名锡兰的岛国便屡次出现在中国史书中。郑和下西洋时屡次造访此地，甚至将意图袭击船队的当地国王擒回南京。到当代，泰米尔猛虎组织与斯里兰卡政府军的冲突，更是不是出现在国际新闻版面，吸引人的眼球。

　　不过相较于于表面的喧嚣，中斯之间其实远不止翻书看报纸那么简单。长期以来，两国便在各个方面保持了良好关系。中国对斯里兰卡的援助时有进行。而进入新世纪后，中斯关系进一步升温，不仅加大经济和军事援助，助其剿灭猛虎组织武装，更是在大举投资其国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其规模之大，甚至引发印度的高度紧张。而去年中国潜艇停伫斯里兰卡，更是导致印度高度不满。

　　在印度对中国满心戒备的情况下，斯里兰卡作为一个毗邻印度的小岛国，竟敢接二连三的和中国眉来眼去，这份胆量着实不小。只是，斯里兰卡这么做的原因何在？它难道就不怕印度的报复？印度又为何对它的“出格之举”多番容忍？我们在这篇文章中做个简要分析。

　　印度文明的边缘小岛

　　从地缘格局看，印度全国近2/3领土是一个倒三角型的半岛，深入北印度洋1600公里。而斯里兰卡则位于与印度半岛的南面，与半岛南端隔海相望。

　　必须说明的是，印斯之间的这种隔海相望，与中日、甚至中国大陆与台湾的概念截然不同。阻隔两国的保克海峡和马纳尔湾十分狭窄，最窄处仅仅30公里。

　　而就是这种程度的阻断，其实也是表面意义上的。在印度东南海岸与锡兰岛（即斯里兰卡本岛）西北之间的海平面下，有一座将二者连接到一起的“亚当桥”。这条由一连串石灰岩沙洲组成的水下“桥梁”，最深处也不过10米，不少甚至直接裸露在海平面之上。所以，与其说斯里兰卡是一个独立的岛屿，倒不如说是南亚次大陆的隐形延伸。

　　地缘结构上，锡兰岛是南亚次大陆的延伸；地缘实力上，斯里兰卡更与印度相差万里。6.5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和2000万出头的人口，使它注定只能是印度的一个附庸。

　　历史上的斯里兰卡，也确实深受印度影响：其主体民族僧伽罗人，是公元前6世纪从南亚次大陆迁来，与印度高种姓人种——印度斯坦人系出同源，均为上古时期的雅利安人后裔；而主要少数民族泰米尔人，种族上则属于印度低种姓人种——达罗毗荼人。

　　如果印度是像中国这样的大一统国家，那斯里兰卡早就是印度领土的一部分了。不过印度文明在政治上的分裂属性，导致各次级地缘板块自古就各自为政。

　　由于印度文明本部核心——恒河平原远在北部，印度半岛上的德干高原已属边缘地区，斯里兰卡更是与恒河山海阻隔，相距万里，所以发展到最后，斯里兰卡的人文特质，已与印度次大陆有了巨大差别——原先的雅利安移民，最后形成了独立的僧伽罗民族；而宗教信仰上，他们也依旧尊奉次大陆上业已消亡的佛教，与印度普遍信仰的印度教截然不同。

　　边缘海岛的地缘格局，加上截然不同的人文特质。使斯里兰卡得以摆脱印度，成为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

　　但这种政治上的独立，并不能使斯里兰卡摆脱地缘上依附于印度的现实。二战后，与斯里兰卡摆脱英国殖民同步，印度也完成了政治整合，从一个邦国林立的宽泛文明体系，变成一个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统一的政治实体。这种变化，更使斯里兰卡如芒在背。因此，制衡印度，成为斯里兰卡保全自己的本能反应。

　　当然，斯里兰卡自己肯定是没能力与印度分庭抗礼的。但他却有吸引外力介入的资本——地理位置。

　　之前说斯里兰卡是边缘海岛，那是相对于南亚次大陆而言；但将视野投之于于北印度洋，斯里兰卡不仅不边缘，而且是绝对的中心。

　　斯里兰卡位于北印度洋战略水道之上，又地处红海与马六甲海峡的中间。所以，在北印度洋海上贸易中，它是连接东西的天然中间站。

　　正是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斯里兰卡在1947年获得独立之后，依然与旧主英国站在一起，接受英国的保护。

　　此时的英国虽已日薄西山，但心犹不死。虽然南亚次大陆的丧失已不可避免，但英国仍希望通过斯里兰卡这个海上中间站，维持自己对印度洋航线的控制。

　　只是，大英帝国终已是昨日黄花，苟延残喘不过是自取其辱。随着1956年苏伊士运河战争的失败，英国势力彻底退出苏伊士以东区域，对斯里兰卡的保护也自然消失。

　　没了英国保护的斯里兰卡，剩下的唯一选择似乎就只有美国。

　　不过与英国不同，美国与印度并无历史渊源；相反，由于印度与苏联关系密切，又意图独霸印度洋，所以二者之间存在着比较尖锐的矛盾。

　　如果印度是个中小型国家，那么美国以斯里兰卡为基地，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问题是，印度的体量实在太大了；而地缘关系的疏离，又决定了印度洋是美国势力最为薄弱的地区。这样一来，进驻与印度近在咫尺的斯里兰卡，对美国来说是十分危险的。如果引发印度反击，美国将无力应对。

　　综合利弊，美国将印度洋基地选在了马尔代夫附近的迪加戈西亚群岛，在接近中东关键区域的同时，也避免过分刺激印度。

　　这下斯里兰卡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不过好在此时的印度重心在北，与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冲突对抗，极大的牵制了印度的精力，使他无意图谋斯里兰卡。

　　到80年代，国际形势又发生了变化。随着第二次印巴战争结束，巴基斯坦被印度击败，原先的东巴基斯坦惨遭印度肢解，成为独立的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元气大伤；同时，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印关系也逐渐缓和，印度在北方的压力大减，这使它有精力将目光投向南方。

　　不过要特别说明的是。印度虽然重新关注斯里兰卡，但却无法像吞并锡金那样，将斯里兰卡也强纳入版图。之所以如此，一是国际政治规则已发生变化，吞并主权国家不符合世界潮流；二是因为斯里兰卡地处印度洋航线要冲，利益牵扯较多，印度胆敢吞并，会引发世界震动，招致多方制裁；其三，此时冷战已近尾声，苏联颓势尽显，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印度靠山将倾，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吞并虽不可行，但印度依然可以利用地缘优势，增强自己对斯里兰卡的影响力。而斯里兰卡内战，正好给了印度可乘之机。

　　猛虎与政府军的内战

　　斯里兰卡之所以会爆发内战，既是自身内部矛盾所致，但也与印度脱不了干系。

　　斯里兰卡主要由两大民族构成。僧伽罗族为主体民族，人口占全国七成以上，主要聚居在富庶的西南地区。泰米尔族为少数民族，人口约近两成，其中又分为土著的锡兰泰米尔人，和后来英殖时期迁入的印度泰米尔人。

　　自古以来，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就矛盾不断。更要命的是，僧伽罗族虽然在斯国人数占优，但如果将范围放大到南亚乃至世界，泰米尔人才是真正的多数民族。80年代时，世界泰米尔人总数达8000多万，其中6000万聚居在印度半岛东南，与锡兰岛隔保尔海峡相望。

　　主体民族的优势，使僧伽罗族理所当然的成为斯里兰卡的统治者；但区域范围内的少数民族地位，又是僧伽罗族对泰米尔人充满戒备。尤其是，当泰米尔族又与印度这个身边巨人纠缠在一起，僧伽罗人的恐惧就可想而知了。

　　自打斯里兰卡独立起，僧伽罗族政府就不断打压国内的泰米尔人，意图将其同化或者赶回印度。这种做法，不仅加重了它与国内泰米尔人的矛盾，更激起了海峡对岸印度泰米尔人的强烈不满。1976年，泰米尔猛虎组织成立，意图在锡兰岛东北部建立独立的泰米尔国家。两族矛盾持续升级，最终于1983年正式爆发内战。

　　僧伽罗族的政府自然要剿除猛虎组织。但斯里兰卡毕竟是个贫弱小国，政府军实力有限，而猛虎组织除了本岛泰米尔人外，背后还有6000多万印度的泰米尔人声援；大打出手之下，政府军虽然总体实力占优，但也始终消灭不了猛虎组织。

　　而随着斯国内战的持续升级，印度的机会来了。

　　由于僧伽罗族一向对印度心怀戒备，泰米尔人却与印度颇有渊源，所以按常理判断，印度应该大力支持猛虎组织。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鉴于印度文明在政治上的分裂传统，不仅锡兰岛上的泰米尔人有建国诉求，聚集在南印度的泰米尔人也同样如此——他们希望以民族和语言为基础，使印度南四邦脱离印度统治，建立独立的达罗毗荼斯坦。

　　如果印度大力支持斯里兰卡的泰米尔猛虎组织，必将同时激发自家泰米尔人的分离主义倾向——那才真是引火烧身。

　　既要压制僧伽罗，又不能鼓励泰米尔。左右为难之下，印度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尊重僧伽罗主体地位的前提下，为泰米尔争取一定的自治权力。

　　基于这种思路，印度以调停的姿态，督促双方停战谈判；并于1987年派出多达7万人的维和大军，进驻泰米尔人聚居的斯里兰卡东部和北部，监督停火。

　　7万人的大军，比政府军和猛虎组织加起来都还要强大数倍。但问题是，印度的政治解决方案，既不能满足僧伽罗族统一的愿望，又与泰米尔人独立的诉求相隔甚远。结果印度就是的折中，反倒成了两头不讨好。

　　在这种情况下，僧伽罗族反印情绪高涨，让印度在政治上十分被动；猛虎组织做的更绝，直接向维和印军发动恐怖袭击，把斯国内战变成了猛虎与印军之间的战争。灰头土脸之下，印度只能撤兵回国。

　　这次失败的维和行动，实际上反映了印度在处理斯里兰卡关系时的多重困境：它不能吞并斯里兰卡，又不能过分支持泰米尔人；而僧伽罗人又天然的对它心怀戒备。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印度怎么做，都无法将斯里兰卡纳入自家控制。

　　正是印度这种困境，给了中国趁虚而入的机会。

　　中斯关系的地缘背景

　　中国与斯里兰卡不存在任何地缘矛盾；而印度洋航线对中国的重要性，使中国有必要加强对斯里兰卡的影响。

　　而斯里兰卡也十分欢迎中国。引入强大的区域外势力，既有利于制衡印度，又不会威胁到自身安全，而且中国的强大经济实力，对斯里兰卡这个贫弱小国大有裨益。

　　当然，对于中斯的走近，印度肯定是坚决反对的。但之前我们已经说了，印度在处理斯里兰卡问题时束手无策。在既不能灭斯，又不能支持泰米尔的情况下，印度缺乏逼迫僧伽罗政府不靠近中国的手段。

　　而且，经济上，中印对斯里兰卡的意义也大有不同。

　　首先是经济援助。由于中印经济实力相差悬殊，加上斯印两国政府之间心存芥蒂，导致印度对斯国的经济援助并不太多。

　　其次是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对中国而言，斯里兰卡是北印度洋航线的重要中间站，当然值得大力投入。

　　而印度则不然。印度本就位于北印度洋的中间地带，东西两面天然辐射整个北印度洋（孟买辐射阿拉伯海和印度洋西部，加尔各答辐射孟加拉湾和印度洋东部），所以斯里兰卡对它的经济价值并不太高。如果抛开政治因素，投资斯里兰卡，实在不是个高回报的买卖。再加上印度核心区在北，南部是落后的边缘地带，对斯里兰卡的经济辐射能力有限，中印的经济实力也远不在一个重量级。综合这多方面因素，斯里兰卡亲近中国，在经济上的获利并不比印度给的少。

　　政治上奈何不了，经济上又帮助不了，既然如此，印度对斯里兰卡向中国“靠拢”，也就只能干着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印斯两国的地缘关系，决定了不管斯里兰卡怎么和中国亲近，也绝不敢和印度翻脸——真要把印度逼急了，中国自己在印度洋的势力都保不住，更救救不了小小的斯里兰卡。

　　可吊诡的是，斯里兰卡明知会惹恼印度，却依然跟中国眉来眼去；至于中国，在连美国都不敢碰斯里兰卡的情况下，却有胆子在此大肆渗透——关键是印度还一忍再忍！这种反常局面怎么就能形成呢？

　　这又涉及到中印间的地缘关系。

　　与美国这种与印度洋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不同，青藏高原的存在，使中国对印度形成天然的地缘压制。中国甚至不用陆上出兵，仅仅依靠空军、近程导弹甚至远程火箭炮，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对距中印边境不过数百公里的印度核心区——恒河平原施以毁灭性打击。

　　当然，印度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回敬西藏。只不过西藏本来就啥都没有，就算印度得手，怕也是连弹药钱都赚回不来。

　　所以，虽然在印度洋上，中国不可能是印度对手，但除非印度想让北印度核心区惨遭毁灭，否则根本不敢用武力清除中国的印度洋势力——反观美国，虽然它比中国强大的多，但由于地缘关系太过疏离，除非它愿意耗费巨大国力劳师袭远，否则不足以压制印度——既然不愿下这个本钱，那美国就没必要涉足斯里兰卡了。

　　可是中国不需要花美国这样的本钱。仅凭地缘压制一条，就足以把印度的手脚捆的死死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有一天，印度不管不顾，决定跟中国鱼死网破，那斯里兰卡肯定立马将中国一脚踢开。但只要印度不敢跟中国翻脸，那斯里兰卡就会对中国热烈欢迎。

　　这种情况下，印度不仅不敢逼迫斯里兰卡，反倒还要大加援助，用利诱的方式，来使其不要与中国走的太近。斯里兰卡正好左右逢源，两头获利。

　　中斯关系的发展趋势

　　当然，印度还有一种手法，就是插手僧伽罗政府的内政，通过扶植亲印的政治势力上台，来遏止中国势力的拓展。比如年初大选中，亲印的西里塞纳取代一向对华友好的原总统拉贾帕克萨上台，便使中国在斯利益受到威胁。

　　只是，这种政治手段虽然一时间可以得逞，但从长远来说却不可能有太大效果。因为中斯的走近，无论在政治还是经济上，都符合斯里兰卡的整体利益。这种超越斯国内部党派的利益合作，决定了只要僧伽罗政府不彻底沦为印度傀儡，那么不管谁上台，都不可能在根本上改变中斯关系良性发展的前景。

　　综上所述，在未来的岁月里，中斯合作虽不免会有波澜，但总体趋势仍将不断深入，中国对斯里兰卡的影响力也将与日俱增。

　　真正的变数，其实只有一个——印度敢不敢跟中国翻脸？

　　印度敢么？

　　答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