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堂：史海钩沉——可堪回首的“本科教学评估”

大参考

　　古人曾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但是，有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上溯到数百上千年的久远历史之前，仅仅回首二十余载之前，就能够以更加科学合理的眼光，去审视过去发生的那一段历史故事。

　　--教学曾经分散评，标准不同各自行。--

　　在我们国家，正式开展本科教学评估工作，始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1985年11月，原国家教委发布了《关于展开高等工程教育评估研究和试点工作的通知》。

　　然而，直到2002年以前，并没有出台由国家权威部门统一的教学评估方案，所以呈现出由各大高校，依据上级原则性文件，在原国家教委的组织下，分散试点组织的态势。

　　在评估内容上，包括合格评估、优秀评估、随机性评估、水平评估、独立学院教育评估等多种相对分开的评估形式。

　　其实今天回头来看，上述没有统一的情况，恰恰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应该说，这种根据不同目标，用不同的尺子，进行不同的评估，是非常科学合理的。

　　只是，当时却没有这么看。

　　如今在网上搜索“本科教学评估”，由于殷鉴不远，大概是为当时决策者讳，所以几乎看不到太多的负面消息和科学的反思。

　　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在20世纪初的中国，经济领域正走向极度开放——甚至向外国开放了不该开放的很多领域，但在管理方面，特别是教育管理方面，却走向另外一个高度威权化的方向呢？

　　以笔者看来，也许，抛开外在形式上的开放与封闭、集中与分散，其实本质上，还是大概可以用利益和腐败来概括背后的原因。

　　--统一言为瞄世界，冠冕称乃培精英。--

　　从2002年开始，教育部将合格评估、优秀评估和随机性水平做主合并为一个方案，并制定了《普通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方案》。

　　2003年，针对独立学院、高职高专院校，也分别制订了评估方案。从此，开启了中国高校的教学工作被教育行政管理部门人为决策造成系统性巨大干扰的先河。

　　当然，从决策者的角度宣称，这最终是为了瞄准世界一流大学，系统性地提高与促进中国高校的教学质量，为了培养精英型人才。

　　具体的目标呢？据称是为了“以评促建、以评促改、以评促管、重在建设。”

　　2004年，《2003-2007年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明确提出了实行“五年一轮”的普通高等学院教学工作水平评估制度，这标志着中国高校本科教学评估政策与实践活动变本加厉地走向不知名的奇葩方向。

　　为何如此说呢？其实原因极为简单！！！

　　这是因为：当年所谓的本科教学评估过程，是在组织专家团进校后，经过一个极为漫长、极为复杂、极为烦琐的以文档为主的制度考察与现场评估，针对包括N大项M中项K小项的评估方案细细打分，最终给出一个极为单一、极不科学、极难把握的综合评估结果——优、良、合格、不合格。

　　试想，对于北大、清华、中科大、复旦、上交大、南大、东南、武大、华中科技、南开、北航、北理工、同济、中农大等等等等一系列国内顶尖985高校来说，评估的结果难道不给优？？还能是给良？或者更低？

　　退一步说，就算严格把关，985院校的教学评估成绩也可以大胆给了良，那好，同领域同行业其他院校，难道还能给优？？比如中国农业大学是良，而稍弱一些的安徽农业大学居然能得优？

　　这岂不是笑话！！！

　　再退一步说，同是985院校，如果理工类的北理工给了优，而农业类的顶级国内高校中国农业大学给良？这能说得过去？

　　那么如果985院校都一律给优？？？那还评估个什么劲呢？反正评之前就知道，北大、清华肯定不可能不是优，这评估还有个什么意义呢？

　　所以，根子出在统一用一个方案、一个标准去评估不同类院校，以及把水平、优秀、合格等原先出于不同目的的评估，全混在了一起。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历史并没有因今天的理智审视，而能避开劳民伤财、败坏学风校风的这个全国高校统一全面评估的大坑。

　　--系统造假寻常事，反复浪费无力惊。--

　　自2003年至2008年，教育部依据《普通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方案（试行）》，成立了行政事业型单位“高等教育教学评估中心”，用于指导开展全国高校的教学评估工作。

　　2004年，教育部决定，5年内分期分批对全国592所普通高等学校进行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在把教学评估工作向制度化、全面化推进的过程中，也实质上把教育部自己推上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处境——只是当年还没人提早发出预警，或者说，是更加科学理智的声音，已经被早早淹没在某些人急于出政绩的功利想法之下了。

　　用网络上某些网友的话说：所谓高校评估，本质上不是提高本科教学质量的工具，而是验证权威、识别奴才、培养奴才、系统造假、消灭道德正气的系统性工程。

　　虽然上述话语有些过于极端，也许并不公平，但其愤激之情，溢于言表。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教学评价中发生的那些事吧：

　　第一件事是集体大面积造假。

　　按照教学评估的要求，要自专家组进校开始，检查过去三年以来的所有教学数据材料，具体包括了教学教案、学生作业、考试试卷、成绩单、实验报告等教学过程文档。

　　上述材料的数量嘛，由于涉及全校所有本科专业的所有学生的所有课程，可以说是海量。3年教学过程中的上述资料，有的散落在老师手里，有的被学校教务管理部门因数量太大过时无用而销毁，有的因大学教学的特点格式并不规范，甚至还有的因教学不认真而从一开始就缺失。

　　更多的，是虽然不缺失，但在内容与格式要求上，并不符合教学评估的严格要求。

　　于是，为了达标，一场大面积的造假活动就此展开。

　　从实验报告、日常教学记录、教案开始，统一格式、统一装订。然后是作业、试卷、答案、包括模拟过去学生的答题过程——当然老师还要重新批改一次，成绩必须与教学档案中的课程成绩吻合。

　　最后，靠有限的老师牺牲休息时间加班加点，实在是完不成这些工作，只好把在读的学生拉进来，指导他们帮助造假。

　　虽然有极多的老师对此非常反感——主动教学生做假，实在是愧为人师表——但是，在行政命令的权威下，还是被坚决地执行。

　　不知道这些尚在学校中就开始被老师教着作假的学生，在毕业工作后如何看待老师和母校，会以何种三观投入到工作中去。当时很多老师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就当是让他们提前接触社会吧。

　　第二件事是极度的浪费。

　　首先是对过去的历史档案资料，全部销毁，碎纸机都用坏很多个。

　　然后是制造新档案（还要做旧），光打印纸、硒鼓，都不知道用掉多少。最后，连电子市场的销售商们、复印店、文印工厂等人员，都不用你去和他说具体原因，就“我懂的，我懂的，教学评估嘛”。

　　最坑的是中间反复更换了无比多次的格式规范，于是，已经制造、打印和装订好的文档资料，又要重复上述的过程。

　　这中间，真是极大的浪费。到了最后，大家都麻木了，对于突然接到上面通知，立即作废前一版本加班整出来的材料，全面换新，都已经无力表示吃惊。

　　第三件事是冲击了教学。

　　本来高校的老师可以正常的上课，现在却被一轮轮的“人人过关”轰炸，组内专家、室内专家、系里专家、院里专家、大学专家、校外专家，一轮轮的试讲、被点评、修改。

　　最后，很多老师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讲课了。

　　其实，也没有心思好好讲课了。

　　所以，这就是那场教学评估活动最大的悲剧，一个以提高教学质量为目的的教学评估活动，最终造成的结果却是大幅降低了教学质量——不论是从学生的三观培养、诚信品质培养，到学生专业知识的培养，到老师的教学理念和教学质量，都大幅呈下滑状态。

　　今天，堂主本人早已从大学老师的岗位上退休，可以凭良心说一句，个人退休的原因有家庭原因等很多个；但是，最早萌生的那一丝念头和埋在最深心底的失望，就来自于2008年前后的那场大规模教学评价活动。

　　--客观看待过往事，亦有好处略籍凭。--

　　从普通老师的角度来看，教学评价也有好的一面。

　　一是教学评价极大改善了基层的教学工作环境。为了达标，重新装修了教学工作场地和实验室，配备了以前基层普遍缺失的文件柜、保密柜、资料档案架、更衣柜，升级换代了陈旧的电脑及教学投影设备。

　　二是教学评价极大改善了普通老师的居住环境。本来学校后勤手中控制的大量空闲员工宿舍，很多被用于私下交易，甚至出租给学校外的人，普通老师的居住条件长期得不到改观。由于教学评价中有一个“满意度”测评，是“一票否决”式的匿名打分，所以各级领导都如临大敌，下基层征求大家的意见。

　　结果就是那些空闲员工宿舍，被拿出很多来排队打分，合理合法地分配给有资格申请的学校员工居住，。

　　三是教学评价极大改善了编写出版教材的条件。以前由于编写教材一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往往需要贴钱出版，所以很多教材，只能以内部印刷的方式用于教学。通过教学评价，有一笔专门的经费投入，用于加速出版教材——要走在专家组进校前出版，才计算成果——所以很多多年无力出版的教材，终于得见天日。

　　只是，这点好处，与上述的那些坏处相比，到底孰轻孰重，笔者也无力置评了。

　　这正是：
　　教学曾经分散评，标准不同各自行。
　　统一言为瞄世界，冠冕称乃培精英。
　　系统造假寻常事，反复浪费无力惊。
　　客观看待过往事，亦有好处略籍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