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元杰：越折腾，越通胀----“供给侧改革”之逻辑推演

大参考

　　本文对“供给侧改革”的起源、发展以及未来趋势，做一个详细分析。　

　　一、源起　

　　先说一下过去三年多庙堂的思路。新官上任三把火，2013年，舵主提“法治”和“中国梦”，副舵主提“盘活存量资金”，但6月份遭遇局部股灾，事后再也不提了。舵主在稳定住局面之后，提“一带一路”、亚投行，副舵主提“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金融创新”。最终，宏大的计划和远景引出了人造牛市，寄希望于资本的狂欢解决改革中的难题。但在体制和杠杆的压力下，归根结底是经济没有好转、各种宏伟目标难以实现的情况下，2015年中股市崩盘。

　　崩盘之后印钱救市，本已高估的人民币开始迅猛贬值。但由于外储厚实，央行屡屡出手碾压虾兵蟹将，维持了人民币汇汇率。但是，之前的各种巨额投资以及股市狂欢，已经继续恶化了国内通胀，眼见不能打开局面，“供给侧改革”闪亮登场。

　　2015年10月8日至10日，中央财办主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刘鹤，在广东考察时的讲话，应该是“供给侧改革”概念的初步阶段。刘鹤表示，要大力推进市场取向的改革，更加重视“供给侧”调整，加快淘汰僵尸企业，有效化解过剩产能，提升产业核心竞争力，不断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二、成型　

　　2015年11月10日，总舵主领导召开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会议。这个会议的规格相当高，因为组长是总舵主，副组长是副舵主，之前已经九个月没开过会了。这次开会，显然意义重大。果然，总舵主在这次会议上全面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简称“供给侧改革”）下了定义：

　　第一，促进过剩产能有效化解。这意味着传统企业的整合和淘汰大量员工。

　　第二，要降低成本。主要是政府要“结构性减税”，减轻企业负担。

　　第三，要化解房地产库存。

　　第四，要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主要是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债务太多，随时有泛滥风险。

　　可以看出，总舵主的思路基本上是刘鹤的思路，只是内容更多，增加了房地产去库存和防范金融风险等内容。这和副舵主的思路有明显区别。实际上，副舵主应该在股灾之前就已经意识到“金融创新”、“大众创业”有问题了，所以在2015年5月13日，在他主持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开始部署推广PPP模式，要“汇聚社会力量，增加公共产品和服务供给”。

　　什么是PPP呢？PPP是“Public-Private-Partnership”的缩写，是政府与私人组织之间建立的一种“伙伴关系”，一般来说是为了合作建设城市基础设施，或者提供某种公共产品或服务。（关于PPP，请看老邓de财经茶馆2016年5月18日的文章《又一波大基建、大放水的浪潮来了！》）

　　2015年11月9日，也就是总舵主正式宣布“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前一天，副舵主还在听取专家和企业负责人意见的座谈会上说：通过采取PPP等方式，扩大有效投资，加快推进基础设施尤其是中西部公共设施建设，促进均衡发展。由此可见，副舵主的思路和总舵主并不一致。副舵主在剑走偏锋之后，还是回到了前任副舵主的思路上来，也就是：大基建。而大基建能缩小和淘汰落后产能和企业吗？显然很难。因此我们可以说：从深层来看，副舵主的思路和总舵主是不一致的，甚至是矛盾的。

　　但是总舵主的分量显然更重，所以副舵主暂时不提PPP了。一周之后，2015年11月17日，副舵主在主持召开“十三五”《规划纲要》编制工作会议时强调，要在供给侧和需求侧两端发力，促进产业迈向中高端。11月18日，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工商领导人峰会上，总舵主又说：“要解决世界经济深层次问题，单纯靠货币刺激政策是不够的，必须下决心在推进经济结构性改革方面做更大努力，使供给体系更适应需求结构的变化。”

　　至此，“供给侧改革”成为热门词语，标志着一个新阶段又开始了。

　　2015年12月8日之后，媒体揭示了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会议的更详细情况，总舵主把上述供给侧改革的四条措施说成“四个歼灭战”，也就是：去（传统过剩）产能、降（企业）成本、去（房地产）库存、防（金融）风险。

　　“四个歼灭战”的出炉，以及12月份媒体的热议，标志着“供给侧改革”正式成为下一个阶段的工作重点。2016年1月份的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二次会议，以及3月份的两会，“供给侧改革”都是核心。但是工作作风也和以前类似：疾风暴雨，疏于细节。所以事后看来，效果并不好。

　　更重要的原因是：供给侧改革的各个目标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内在矛盾，下面我详细解释。

　　三、供给侧改革第一阶段的逻辑推演　

　　供给侧改革的重点，无论是媒体分析还是事后的行动来看，房地产去库存都是第一要务。统计结果表明，我国的房地产库存可供十年销售。当然，以三四线城市为主。
　　但是去库存会导致一个什么结果呢？有关人士并没有想明白。

　　现在的老百姓已经不同以往，会把中央的政策当成对手盘来考虑。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本届群众不行吧，呵呵。回到房地产去库存，决策者的思路显然是出台各种政策，号召老百姓在本地去库存。但是真的能去掉？房地产的走势又会如何呢？我给大家推演一下：

　　1、三四线城市的老百姓知道本地房子过剩，他们会买本地房子吗？不会。

　　2、一二线城市的房子本来就不过剩，或者过剩不多，存在很多潜在买家，只不过很多人嫌贵，想等等看。因此，当一二线城市的人一听总舵主号召去库存，就会担心别人先买房，所以反而会一拥而上。一些“聪明资金”，哪怕不在一二线城市，也会预见到这一点，加入买房行列。显然，这会首先导致一线城市房价大涨，然后是二线热门城市。

　　3、当一二线城市的房价继续大涨时，会进一步刺激三四线城市居民。很多人会集合全家乃至全族的力量，到一二线城市买房，从而加剧一二线城市的房子紧张程度。

　　也就是说，去库存反而会导致一二线城市的房价暴涨，三四线城市的库存更难去。这一点，高层想到了吗？

　　这种例子很多。例如微博“白小白1886”说：“已经听说不止一个了。三线城市，父母公务员国企等好单位，子女在沪，家里四套，除去一套自住，剩下全卖掉，给儿女在上海凑首付，亲家也一样。”

　　4、一二线城市房子不够卖，就会继续大量拍地，加紧施工。这导致：钢铁、水泥、煤炭需求再一次旺盛。

　　需求旺盛了会有什么结果？尤其是伴随着2016年1季度貌似严格的去产能，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当然是价格大涨！所以我们看到，以螺纹钢为代表的大宗期货以及实物价格，在2016年4月份猛涨。下图就是螺纹钢的走势，上涨可谓摧枯拉朽。

　　后来管理层采取多种措施，抑制价格炒作，加上统计数据表明我国的钢铁、水泥、煤炭产量“喜人”，所以商品价格在5月份又跳水了。

　　例如，3月份中国粗钢、生铁、钢材产量分别为7065万吨、6020万吨、9923万吨，分别同比增长2.9%、2.2%和3.3%，4月份钢材产量为9668万吨，同比上升0.5%；水泥产量21626万吨，同比增长3.65%，都创下历史新高。只有煤炭产量下降，同比减少6%。所以商品价格在5月份又跳水了。（这里面煤炭有些例外，因为铁路运输量减少，加上这段时间国际油价大幅反弹，所以动力煤价格仍颇为坚挺）。

　　去库存和去产能导致大宗商品价格暴涨暴跌，高层想到了吗？

　　从逻辑上说，中央号召房地产去库存，并把它当成一场“歼灭战”来打，在体制改革不能深入进行的情况下，必然导致人们疯抢一二线城市的房子。而疯抢房子又会刺激钢铁和水泥的销售和生产，如果此时中央又在大力去产能，必然导致这些商品的价格大涨，导致社会通胀的进一步加剧，制造业更加困难，这一切，高层想到了吗？

　　所以归根结底，去产能和去库存是矛盾的，本质上，一个阶段只能抓一个。或者去库存，或者去产能。

　　对于供给侧改革四大措施中的另外两条：降（企业）成本，防（金融）风险，也很重要：

　　1、降成本：高层的想法是结构性地降低企业的各种税费，后来发现不行，于是在2016年3月份的两会上，副舵主说：5月1日之前全面推出营业税改增值税的同时，要保证今年总体税负“只减不增”。

　　真的是“只减不增”吗？2016年一季度，全国税收收入29790亿元（已扣减出口退税），比上年同期增长9.8%。

　　这是“只减不增”吗？

　　保持耐心吧，或许5月份之后的情况会大幅好转？反正现在的结果是：一二线城市的房价大涨、上游商品价格大涨、税收增加，已经让制造业更加困难，中国的实体经济更加困难了。
　　2、防风险：关键是金融去杠杆。但是过去半年也很难。最关键的是：房地产去库存反而让杠杆更高了！多少人贷款买房，甚至使用民间借贷，所以在房地产已经热炒之后，再谈去杠杆，会不会导致金融和经济再一次雪崩？这个代价，真的敢承受吗？所以，虽然舵主们对这条措施也说过很多话，但是真正去杠杆的行动并没有多少。相反，今年M1、M2继续高速增长，说明一直在加杠杆。

　　因此，这四条措施之间有着深刻的矛盾。作为“供给侧改革”的核心内容，我们到底该怎么评价这四条措施，以及决策者当时的想法呢？

　　如果降低一层来看，这四条措施也缺乏严格的执行与监督措施。比如：去产能有没有具体指标？关键是能不能落实到各个省甚至各个具体企业！比如宝钢能不能在两个月内裁员10%，降低产能10%？并且今后进一步缩减（我这里只是拿宝钢举例）。在大力去产能的同时，如何事先防止相关产品的价格大涨？有没有铁一般的措施来保证这一点？！

　　没有。

　　真正能大力去产能的企业，钢铁企业中只有武钢。2015年12月14日，有媒体曝出武钢集团将裁员1.1万人，而作为其旗下A股上市公司的武汉钢铁股份有限公司（武钢股份），计划在三个月内裁员6000余人。消息传出，武钢赶紧澄清，只是“优化人力资源”。事后证明，武钢还是裁了不少人。但是由于一季度钢材需求旺盛，早在春节时期，武钢已经把一条停产的线恢复了生产。钢企纷纷在4月份恢复生产，这导致4月份我国钢铁产量创下历史新高。

　　也就是说，武钢最积极地响应了国家去产能的号召，但是后来恢复产能也很快。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照这样下去，需求会被迅速满足，不是还得去产能吗？或许，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办法，是把企业彻底丢向市场。不过由于大型钢企都是国企，工人失业会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所以现在国家还得管。但是管归管，为什么钢企们恢复产量又那么快？高层是怎么进行全局控制的？

　　所以不仅仅是供给侧改革四大措施存在矛盾的问题，而且高层的控制力、执行力，也很成问题。

　　走到2016年4月底，高层已经意识到很难了，尤其是房地产去库存导致的各种结果，应该是高层事先没想到的。所以2016年4月中下旬，舵主们应该认识到这一点了，所以开始逐步转变说法。

　　四、4、5月份的转变　

　　4月30日，总舵主在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强调经济下行压力仍较大（老邓解读：经济在一季度回暖，主要是房地产刺激的，总舵主当然知道这一点。离开了房地产又该怎么办？所以强调经济下行压力仍较大），宏观经济政策要增强针对性，要实施积极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要保持股市健康发展，加强市场监管，保护投资者权益；要保持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

　　5月9日，《人民日报》发表“权威人士”访谈：《开局首季问大势》，事后证明此文极为重要，引发无数讨论。“权威人士”的意见是：

　　1、中国经济处于L型状态，而不是U、V或者W型。也就是说，未来的增长率会长期保持低位。

　　2、在L型经济状态，目前经济状况不太好，仅仅是局部存在亮点，核心经济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老邓解读：应该是产业升级）。

　　3、今后几年，总需求低迷和产能过剩并存的格局难以出现根本改变。

　　4、当前及今后一个时期，供给侧是主要矛盾，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必须加强、必须作为主攻方向。

　　5、股市、汇市、楼市回归到各自的功能定位，尊重各自的发展规律，不能简单作为保增长的手段。股市要立足于恢复市场融资功能，充分保护投资者权益，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调节作用；汇市要立足于提高货币政策自主性，发挥国际收支自动调节机制，在保持汇率基本稳定的同时，逐步形成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双向浮动、有弹性的汇率运行机制。房子是给人住的，这个定位不能偏离，要通过人的城镇化“去库存”，而不应通过加杠杆“去库存”，逐步完善中央管宏观、地方为主体的差别化调控政策。

　　请注意上面加蓝色的字，非常重要！老邓微信号：老邓de财经茶馆的解读是：

　　1、去产能很难，去产能会导致失业和高通胀，所以是一项长期任务。此条一出，意味着还是要靠投资和基建拉动经济。

　　2、股市要恢复融资功能，必须拉高。

　　3、汇市要提高自主性，就是要人民币更自由地贬值。

　　4、还是要鼓励老百姓在本地去库存，所以要打压一二线楼市（限购）。

　　这个“权威人士”到底是谁？很多人猜测是刘鹤，因为“供给侧改革”的概念最初来源于他，他可以看成是总舵主的高参和智囊。现在既然进行得不顺利，他当然要出来说几句。为什么不用真名，或者总舵主为什么不出面？我的猜测是留有今后变通的余地。

　　“权威人士”到底是不是刘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最高层的看法。

　　上面我用红线显示的意图，有些能实现，有些，我估计还是极难实现。但是重要的是，这是最高层未来一段时间的意图。

　　五、供给侧改革第二阶段的逻辑推演　

　　当“权威人士”出来说话时，大家难道没发现供给侧改革已经在悄悄转变了吗？最重要的转变是：既然还得靠投资和基建拉动，去产能就很难进行下去，或者是一个长期过程；为了推动经济，还得放水，还得加杠杆（但可能由政府代替企业加杠杆），所以去杠杆的问题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至于人民币汇率，随他去吧。

　　但是供给侧改革是要改革“供给侧”的，现在供给侧既然难以大改，是不是已经名存实亡了？

　　我不知道。不过副舵主在5月24日视察武汉时重提PPP，或许代表最高层的政策正在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在总舵主提出供给侧改革半年之后，现在的思路又要回到副舵主的PPP，或者说，归根结底是回到前任副舵主的大基建方向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等于折腾了三年多，又回到了原地。但是股市、楼市、人心，已经一地鸡毛，物是人非了。

　　我知道，舵主们是心有不甘的。我们也不甘心，怎么又回到基建方向上了？但是，各种其他手段迄今不起作用，实体经济、制造业越发困难，你说怎么办？在现有以经济发展为第一重点的思路下，没办法。

　　PPP会大力推行吗？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民企没有投资的欲望，所以我估计，最后还是政府出资，印钱推PPP。只有这样才能救急，让广大老百姓有活干，有饭吃。

　　因此，大放水是一定的。在低利率、大放水的背景下，股市有望进一步回暖，但是长期来看，制造业雪上加霜，中国经济的热点，将越发集中于京沪深以及周边地区。相关热点城市越限购，就越好，而不限购的城市、促进老百姓购买的城市，经济反而越糟糕。贫富差距还将日益增大。

　　在可预见的未来，这都是难以扭转的大趋势。

　　越折腾，越通胀，民生也越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