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犹太探索I 游走在开放和封闭间的神秘民族【地缘政治87】

大参考

　　云石地缘政治系列已经写了将近一百篇。从大约五六十篇开始，大家便跟云石君一起，跳入中东这个大坑中。当然，既然是说中东，那主体当然是伊斯兰。所以，从伊斯兰文明体系开始，到伊朗、伊拉克、沙特、叙利亚，再加上之前其他板块的巴基斯坦、中亚、阿富汗，算了算，这个地缘政治系列，几乎有一半都是在讲伊斯兰的事儿。

　　相同的饭，吃多了总会腻歪，伊斯兰写了这么多，想必大家也已经审美疲劳。不过云石地缘政治系列的创作先后顺序，一直是以所涉板块与中国地缘关距离为标准，由近及远，所以如果打乱秩序，也就破坏了这个系列的结构。

　　规则理应坚守，但各位朋友的体验也必须妥善考虑，所以从这一节开始，我们来写写犹太——以色列。这样既跳出了伊斯兰这个大坑（说实话，老不停的写伊斯兰，云石君自己也有点腻歪了），又可以继续停留在中东这个板块之内，这也算是一种变通吧。

　　在人类几千年宗教发展史中，犹太文明体系无疑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历史悠久。据传于公元前13世纪左右，犹太民族——宗教便已形成——当今世界，除了那些极端边缘的民族和原始宗教，一般人能叫的出名字的文明体系，犹太的历史差不多是最悠久的了。

　　第二，影响力极大。这种影响，不仅是因为犹太人在全球经济、科技、金融等领域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更在于，犹太教本身，便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这两个世界最大宗教的最早渊薮——换句话说，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最早就是从犹太教发展演化而来的。

　　第三，人数极少。虽然历史悠久，但犹太文明体系一直规模极为有限。直到今天，犹太人和犹太教信徒也不过1600万——而且这还是放开了鉴定标准的结果。

　　老实说，将前两点与第三点归纳在一起，其实会让人产生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因为按照一般的规律，一个历史悠久，且对后世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其规模一定是非常庞大的。因为传播过程中，吸纳的对象越多，传播的范围就会越广，效率就会越高。

　　可是犹太文明却与这个规律截然相反，它虽然历史悠久（3000年前形成的宗教至今天还在传承的，仅此一家），也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但从始至终，它的规模都极为有限。

　　为什么会这样？这与犹太文明的极端封闭性有关。犹太教是世界著名文明中，几乎唯一一个对成员持“出身决定论”的文明体系。也就是说，一个人，必须有犹太人的血统，才能认定为犹太的成员。而且这种血统认定还不是大而化之，它的标准非常的苛刻：必须母亲是犹太成员，所生子女才能被称为犹太成员——这一鉴定标准一直延续至今，并被写入当代以色列的法律。

　　根据这种标准，没有嫡传犹太血统，那么天然的就被排斥在这一成员体系之外。

　　而且这种划分，也使犹太在文明、民族、宗教这三大体系上高度一致。也就是说，只要你是犹太人，那你就是犹太文明体系的成员，是犹太教的教徒。

　　而这种三位一体，也就断绝了犹太体系发展壮大的可能。

　　任何一个群体，要想发展壮大，吸纳外部血液进入都是必须的。像华夏文明、伊斯兰文明、基督教文明，都是通过对体系外人群的不断吸纳，才有了今日之规模。而犹太对血统的苛刻要求，意味着它不可能通过“同化”的方式，来扩大自身的体量。

　　也正因为如此，犹太人虽然占尽先机（3000年前就已成型），且影响巨大（基督教、伊斯兰教两大文明体系的渊薮），但却长期只能作为一个小众族群存在，

　　那么，为什么犹太人会弄出这么一个排他性极强的封闭的标准呢？这与犹太人诞生地，也就是今日以色列所在的南迦南板块地缘环境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在之前的《地缘政治：叙利亚系列》中，云石君曾对迦南地区的地缘格局有过一个大致的分析。迦南是位于新月沃地中部，也是该板块三大核心区之一（另两个为埃及的尼罗河流域、伊拉克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而新月沃地又是西亚——北非板块的地缘核心。

　　这就决定了迦南板块的价值。迦南所连接的尼罗河流域，和两河流域，都是人类最早形成文明的地区（古埃及文明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再加上迦南板块的地缘实力也算是不错（在犹太人的古老民谚中，这是一块“盛产奶和蜜的沃土”），这也就决定了，这里成为人类文明最早开化的地区之一。

　　当然，如果仅就于此的话，还不足以证明迦南的独特性。毕竟迦南虽然也算得上是新月沃地三大板块之一，但论本身的地缘实力，与尼罗河流域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这种差距一方面体现在其体量较小——只有临地中海的狭长一段；另一方面，与滋养埃及的尼罗河，以及滋养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幼发拉底——底格里斯河相比，滋养迦南的约旦河实在是太逊了些。所以如果单靠自身的资源生产能力，迦南在三者中只能位居末流，很难孕育出高质量的文明体系。

　　但迦南的地缘区位，却成功的弥补了这一点。西亚——北非本身是两个不同的板块，二者之间全靠一条狭长通道——迦南走廊联系。这种地缘通道的特殊价值，时至今日，依然让这里为各方所觊觎。而放之于人类交通水平极为低下的3000年前，它的意义更是无论怎么拔高都不为过的。

　　鉴于迦南成为尼罗河流域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连接中枢，这就使它成为新月沃地各组成部分进行商业交换的中介，进而使迦南的本土文明体系中带上了明显的商业基因——这是尼罗河流域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在当时所不具备的。而新月沃地又是3000年前人类仅有的文明开化地区，所以也可以说——迦南成为当时人类世界的商业中枢。

　　这便是犹太人骨子里商业基因的最早来源。

　　当然，这并不是说当时的犹太人就不搞农业了。只不过农业之外，犹太人的发展，又获得了额外的商业加持，这在提升它文明质量的同时，文明特质也与一般的农业文明有了较大的不同。

　　只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迦南优越的地缘区位，在给犹太人带来商业的利益同时，也让它陷入到更大的威胁当中——越来越富裕的迦南，必然引发周边势力的觊觎，希望将其夺为己有。

　　尤其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它地盘比迦南大，农业生产条件比迦南好，与迦南又山水相连。在资源储备和军事技能强大到一定程度后，它们当然要对外扩张，将已知世界中的所有优质地缘板块全不占为己有——换句话说，埃及和迦南，都会成为他们的征服对象。

　　埃及毕竟位于北非，地缘格局相对独立，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也相对较远，再加上尼罗河流域的地缘实力也相对不错，所以受到的威胁较小。

　　但迦南就不行了。迦南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近在咫尺，本身又地盘小，实力弱。本来，靠着与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商业交换，还可以积攒些资源。可当商业交换的对象变为敌人后，这种近水楼台不仅不能成为获取资源的筹码，反倒为对方征服自己提供了有利条件。这种情况下，生活在这里的犹太人，以及他们建立的古以色列——犹太王国，就注定要周期性的沦为外部势力的征服对象。犹太史上著名的巴比伦之囚，便反映了当时立足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巴比伦文明，对犹太的征服史。

　　但这种征服只是政治和军事上的，且都不长久。

　　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是因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东有伊朗高原、北有小亚细亚半岛——这都是高原山地。虽说这两块地盘在上古时期都没怎么开化，不能形成发达文明国家。但在那个年代，越野蛮，战斗力就越强，加上在这些高原山地都对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形成地缘压制，所以在这些山地高原繁衍的野蛮部族，也会像巴比伦们侵略迦南那样，周期性的对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进行攻伐——在极大牵制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同时，也时不时会引发这块土地上的政权更迭和文明变化。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不稳定性，严重削弱了其地缘势力对迦南的控制。由于不能长久稳定的统治迦南，它们也很难对当地进行消化吸收——这就让犹太人有了保持自身独立的可能。

　　而文明特质的不同，也影响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对迦南的吸纳。通常来说，成气候的商业交换，都是在已开发地区之间进行。当时的人类世界，已开发的就新月沃地这一块而已。所以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虽然在后世看来，属于各大文明板块的交汇中枢，但放在上古时期，依然是个边缘地区，商业气息不浓，利益攫取主要靠农业开发，所以扎根于此的势力，也都属于农耕文明。

　　而迦南不一样。地缘区位决定了，迦南在当时天生带有明显的商业属性，所以当地的犹太文明带有明显的商业基因，这与靠农耕财富堆砌起来的巴比伦们明显不同。这自然也影响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对迦南的吸纳。

　　正因为这两种因素，犹太人得以保证了自身在文明、宗教和族群身份上的独立性。

　　但这并不能改变犹太人被动挨打的处境。只要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王国们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拿犹太开刀。而迦南的地缘实力，决定了犹太人永远只有挨打可能，绝无反击之力——换句话说，犹太人长期性的生活在亡国灭种的阴影之下。

　　这实在是太糟糕不过了。但地缘实力和区位决定了，这就是犹太人的命运。既然先天条件无法改变，犹太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增加自己的抵御能力。

　　在增加抵御能力上，物质方面的增强军备是一方面，精神方面的增强凝聚力又是另一方面。而要尽可能的增强内部凝聚力，就有必要凸出自身与其他地缘板块族群的不同。这不仅可以增强族群内部的亲密合作意识，而且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设定，也会增强犹太人对外部势力的排斥情绪，进而增强他们在面对外族入侵时的反抗意识。

　　而利益的需要，也同样加重了犹太人的封闭性。

　　通常来说，商业的发展，与思想的开放是同步的。因为只有思想开放，具有包容意识，才有利于与其他文明打交道，进而衍生出商业贸易。

　　但这种事并不绝对。如果犹太人够强势，那大可以放开手这么干。简单的说，因为在自身足够强大的情况下，这种开放和包容，在增强自己对其他文明渗透，扩大自身利益触角的同时，又不会对自己本身构成威胁。

　　比如当年阿拉伯人扩张时，就同时大力推广伊斯兰教，鉴于阿拉伯帝国的强大，所以这种推广结果，是建立了以自己为中心，覆盖整个中西亚和北非的阿拉伯帝国——因为伊斯兰的影响，这广袤疆域内的族群，对帝国的认同感大大增加，而阿拉伯人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和伊斯兰教的缔造者，自然是这种文化传播的最大受益者。

　　但犹太人不行。犹太人由于实力有限，不可能对尼罗河流域或者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形成政治主导。

　　在不存在对外扩张可能的情况下，犹太人倒不如画地为牢，固步自封——反正迦南走廊是商业贸易的必经之地，只要守住这块风水宝地，你们不管喜不喜欢，都得跟我打交道，都得把商业利益留给我。

　　甚至，犹太人连同化其他族群的兴趣都没有。如果犹太人有实力搞扩张，那么在拓土开疆的过程中，通过对一些当地族群的吸纳，可以巩固自身对新土地的统治，进而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犹太人没有扩张的战略空间，所以它要搞民族同化，那办法只有一个——把外部族群引入迦南，就地消化吸收。

　　这犹太人当然不干了。迦南就那么大点地方，商业利益也就那么多，把外来族群引进来同化，那只会多占自己的资源，分割属于原生犹太人的商业利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一个族群，只有他具备对外拓展，做大蛋糕的可能时，它才会有文化上包容开放的动力；当它无力对外拓展，只能守着老本吃饭时，它不仅没有包容开放的动力，反而会在文化上极力封闭保守，以避免外来族群进入，分割原生民族的利益——而当时的犹太人，就是后者中的典型。

　　为了增强内部凝聚力，避免被人分蛋糕，犹太人的人文特质，便体现出极端保守的特征。通过犹太教、犹太文明与犹太民族三位一体的架构，最大程度的确保了犹太人的“纯正性”。而这种对“纯正性”的高度追求，自然也阻断了其与其他族群和文明体系的融合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3000年前的事儿了。当年的犹太——以色列国早已作古，甚至犹太人，后来都被罗马帝国驱逐出迦南故土，散落于世界各地。

　　在统一的聚居地不复存在后，按道理说犹太人已经丧失了作为独立族群的基本生存空间。就算它之前极端封闭保守，但经过几千年的岁月洗礼，这些曾经文化认同也应该逐渐消失殆尽了。

　　可事实是，在这几千年中，虽然犹太人飘零四方，深受各种不同文明的影响，甚至语言、人种都出现了极大的改变。但它们却一直维持了自己的犹太人特征。

　　犹太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云石君在下一节中继续分析

　　本文为云石地缘政治系列第87：犹太——以色列之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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