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霞：警惕中美贸易变局导致中国产业空心化

大参考

　　摘要: 作为中美贸易基石的中国企业，怎么看待当下中美贸易关系，未雨绸缪如何应对或将到来的阻碍和制裁？陈思进接受企业观察报记者采访表示，根据中国国家金融研究所的推测，出口增加值约占中国GDP的10%，美国占中国出口量的近五分之一。所以，特朗普针对中国征收45%的进口关税一旦实施，非但中国会感到痛苦，在中国做生意的美国跨国公司同样会感到痛苦，包括华尔街的投行。对中美两国来说，是两败俱伤。

　　3月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国会演讲时表示，自从北美自由贸易协定通过后，美国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制业工作机会，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美国少了6万个工厂。此番言论，激起社会各方关注。

　　事实上，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到美墨边境砌墙，作为新任总统，特朗普正在逐步践行自己竞选时的诺言，那么，特朗普针对“中国征收45%关税”、“给中国贴上汇率操纵国标签”等贸易制裁言论，是否会变成现实？

　　1月20日，特朗普在就职演讲中响亮地喊出“雇美国人，买美国货”的口号。特朗普想对中国实行贸易制裁，只是想让制造业回流美国吗？

　　随着特朗普的履新上任，中美贸易被披上一层神秘面纱，充满不确定性，并成为国际关注焦点，各界专家学者众说纷纭。那么，作为中美贸易基石的中国企业，怎么看待当下中美贸易关系，未雨绸缪如何应对或将到来的阻碍和制裁？

　　45%关税短期内不可能

　　2016年，中国对美国的出口总量占全部出口量的18%。相关资料显示，中国出口量高的行业包括家具、电子产品、纺织服装、皮革制品和电器设备制造，每个行业的毛利率几乎低于45%，意味着，一旦美国征收45%关税，中国向美国出口的商品或将全部停止。

　　以纺织、服装品（以下简称纺服品）为例。2016年，中国纺织、服装品对美国出口450.2亿美元，占中国纺服出口份额的17%，美国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纺织、服装出口第一大国。事实上，从1996年开始，中国对美国出口纺服规模便已连续增长，20年间出口额扩大了14倍。发展到今天，美国市场已被称为中国纺服出口的“晴雨表”。

　　苏尔美轻纺（化名）是江苏一家中国纺服重要出口企业，2016年该企业纺织、服装出口美国总量3.3亿美元左右，占企业全年总出口额（超7亿美元）的45%。因为出口额连年增长，企业规模不断扩大，该公司计划上市，目前正处于上市前的“静默期”。

　　一位来自苏尔美的顾姓负责人表示，假如美国真向中国商品征收45%的关税，将对企业产生很大的影响。首先商品价格必然要上调，否则美国经销商很难赚取利润，并因此取消订单，这将给企业带来恐慌。

　　来自中国纺织进出口商会的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中国共有33198家企业向美国出口纺织、服装商品，其中以民营企业为主，达到26320家，仅民营企业的总出口额就达252.53亿美元，同比增长8.68%。

　　“不过，如果中美启动贸易战，应该会从钢材等大宗商品开始，纺服品会放到后面。”顾姓负责人认为，由于纺织品、服装的款式、价格多样化，是无法进行反倾销的，但对纺织品原材料却可以。由于欧盟将中国作为非市场经济国家，因而很容易拿双方原材料价格作对比。

　　事实上，华尔街最关心中国。 加拿大某银行金融风险资深顾问陈思进接受企业观察报记者采访表示，根据中国国家金融研究所的推测，出口增加值约占中国GDP的10%，美国占中国出口量的近五分之一。所以，特朗普针对中国征收45%的进口关税一旦实施，非但中国会感到痛苦，在中国做生意的美国跨国公司同样会感到痛苦，包括华尔街的投行。对中美两国来说，是两败俱伤。

　　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的数据显示，目前从中国进口的平均关税约为3%。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如果特朗普针对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征收45%的商品进口关税，可能会导致中国经济放缓三个百分点，对国内生产总值的直接影响将是相当大的。

　　陈思进表示，在美国，总统没有权限对另外一个国家的商品全面征收45%的惩罚性关税，预计国会也很难批准与中国的全面贸易战。根据美国《1974年贸易法案》122条，总统可以在美国国际收支平衡出现严重失衡的情况下，全面征收15%的关税，但时间不能超过150天，要延长期限就需要国会支持。动用此条款，特朗普需要一些行业的进口商品对美国产生负面影响的证据才行。

　　对于美国的贸易制裁，苏尔美顾姓负责人和陈思进都表现出一种谨慎的乐观。特朗普可能有权力破坏既定的贸易规则。但一个巨大的全面关税将贯穿供应链，不仅伤害中国制造业和美国消费者，而且将面对世贸组织监管的全球贸易规则制度。陈思进认为，鉴于此，特朗普可能选择不打破世界贸易体系，而是决定将中国接纳在此体系中。因此白宫网站并没有点名中国，承诺“使用联邦政府的一切工具”，以结束贸易滥用。

　　遏制与吸引资本并存

　　然而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教授李晓却并不乐观：“不要对近期可能出现的美国对华贸易制裁存在乐观、美好的幻想。”他在接受企业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特朗普看来，中国的崛起严重威胁了美国在世界上唯我独尊的霸主地位，他要在贸易和经济上对中国实施制裁，已毋庸置疑。

　　相关材料显示，1990年冷战结束之时，美国经济全球第一，日本与德国分别位列第二、第三，分别相当于美国经济的2/3和1/3，而现在的日本与德国经济分别只是相当于美国的1/3与1/4。当下，在西方发达国家中，美国经济一直保持遥遥领先，把日本与德国越来越远地甩在其后，唯独中美的差距显著缩小。

　　“美国显得不是那么自信了。”李晓表示，回顾过去，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的打压或遏制中国，是美国政府长期奉行的基本施政纲领，中国对此应该有明确的认识，美国总统特朗普并不是嘴硬地随便说说。

　　李晓说，提高关税征收是一个古老政策，也是现有情况下特朗普一定会运用的手段。1月24日，特朗普签署了“美国正式撤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行政命令，准备搞双边贸易协定；并把WTO放在一边、完全搞单边主义的贸易政策。

　　事实上，中美贸易争端早已有之。 2009年9月，中美之间出现贸易争端，美国对中国轮胎进口征收35%的关税。中国商务部长指责美国采取“严重的贸易保护主义行为”，而美国贸易代表团发言人则表示，“关税”正是根据法律和国际贸易协定采取的。

　　按世贸组织的规定，当一个国家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时，承诺保持关税低于约束率39%，中国的反应是因为平均关税通常保持在9%。但是，美国却强调，对中国进口轮胎的关税提高到35%时，仍然低于平均限额。

　　有人认为，除关税手段外，美国将尽可能地设置更多贸易壁垒。例如，以环保、知识产权、威胁国家安全之名等，只要想阻挠打压，办法总是有的。

　　“特朗普构建贸易壁垒的目的，是想让中国资本绕开这个壁垒去美国投资，以此恢复和振兴美国经济，其他一切只是手段。”CCTV证券资讯频道执行总编辑、首席财经分析师钮文新，接受企业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贸易战的核心是我的商品占领你的市场，抢了你的地盘。有需求才有供给的中美贸易是互补关系，不存在竞争还要贸易制裁，就不是贸易争夺而是争夺资本。

　　遏制中国发展保障美国利益，与吸引中国资本投资并存。李晓表示，有史以来，美国在一些尖端技术产品出口中国，一直很谨慎从没放开过。特朗普的一些新做法，是美国长期对中国贸易限制历史的延续，只是会有一些新特点，新的尖端技术更加收紧与封闭。

　　“除此之外，也会在以纺织、服装为代表的，中国具有竞争优势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上做文章。”李晓表示，在“买美国货雇美国人”的口号下，以特朗普为首的新一届美国政府，为吸引“制造业回流”，亦有可能将贸易制裁的商品范围扩大到资本密集型产业，涉及面更广，程度更深，持续时间更持久。

　　曲线救国进军东南亚

　　“不可能在美国投资建厂。”苏尔美顾姓负责人表示，美国人工成本太高，最重要的是美国早就没有了生产这些产品的产业链，各种税费加起来比中国高多了，绝对不会去美国建厂的。 他说，最坏的结果不在大陆生产，而到经济相对落后的东南亚国家建厂，然后出口到美国，例如越南、缅甸、柬埔寨等国家，劳动成本低，政策和税收支持也比较大，劳动力丰富。

　　以柬埔寨为例，该国家投资法被认为是东南亚国家最优惠的投资法。除涉及国家安全领域外，所有的经济领域均向国外投资者开放，并在进出口、税收、价格、贷款等方面，可给予投资者提供长达8年的免税期，并在免税期满后，投资者必须一律缴纳2%公司盈利税，以取代目前9%的优惠税率；如果投资者将其盈利用于再投资，则可免征其盈利税；产品出口，免征出口税。此外，外商可以无限期租赁私人土地和政府土地，租赁期限可长达99年，并享有租地上建造不动产的所有权，可以合法转让或抵押。柬埔寨的投资法被认为是东南亚国家最优惠的投资法。

　　在过去的数十年内，东南亚一直是世界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区，位于东南亚中心的柬埔寨，很多商品已优先进入一些最富裕的国际市场。其每年新增劳动力3万人，农业占劳动人口的77.8%，工业人口只占3.7%。工人月薪只要800元左右，柬埔寨被称为东南亚地区工资水平最低的。

　　近几年，随着中国人口红利消失，劳工成本的逐年上升，纺织、服装、电子等中低端劳动密集形产业，不断往东南亚国家转移，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早在2014年7月，海关总署新闻发言人、综合统计司司长郑跃声就曾表示，传统制造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商品企业，向东南亚等周边国家的转移在加快。2014年一季度，中国纺织品等七大类劳动密集型商品在美国市场的份额下降0.6个百分点，至44.4%。

　　2016年5月， 全球最大的服装零售企业之一，85%产品中国制造的优衣库母公司迅销(FastRetailing)集团放话，计划从低价服装品牌G.U.开始，向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工厂增加代工订单。随着中国人工成本的继续上涨，决定将中国以外20%~30%的生产比率提高到50%。

　　无独有偶，同在2016年，无印良品计划3年后把中国合作的工厂从229家减少到86家，自中国的采购比例从60%降低一半。

　　来自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材料显示，虽然美国是中国纺织服装第一出口大国，但2016年，中国对美国出口纺织服装现20年来首降，总出口额450.25亿美元，同比下降5.69%，服装出口量价齐跌。

　　在纺织服装领域，中国对美国出口的江苏、浙江、广东、上海、山东前五大市场，在2016年的出口额均有下降，降幅分别为1.32%、4.78%、10.59%、9.22%和3.05%。

　　纺织服装领域只是中国中低端制造业的一脉，还有日常生活用品及小家电、家具。有人预言，东南亚或逐渐代替中国，成为新的制造业“世界工厂”。

　　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特点就是寻找廉价劳动力和土地，中美贸易战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李晓表示，即使没有中美贸易战问题，中国企业也会到其他经济落后国家投资设厂，这是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也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高端制造回美是胡闹？

　　坊间认为，特朗普所谓的“买美国商品，雇用美国人”的制造业回流纯属“胡闹”，在美国的制造业并不具有成本优势。

　　从中美两国1972年恢复贸易关系，美国在中国的直接投资涉及广泛，制造业、大型酒店项目、连锁餐厅和石油化工。美国公司与中国企业达成协议的合资公司、外商独资企业总有2万多家，约有一百多家美国跨国公司投资中国，累积投资额为480亿美元。2016年约为3470亿美元，是美国最大的双边贸易赤字，占总量的69%。

　　从上世纪90年代，美国在中国的投资就以高端制造业为主。陈思进表示，在过去15年中，中国一直是苹果和微软等大型多元化技术公司的制造中心，专门从事硬件和软件制造。中国以对细节和技术的精细度，而闻名于制造高品质商品行业。

　　根据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数据显示，2015年中国向美国出口了约4820亿美元的货物，其中技术行业可能最依赖中国，无论是制造特定部件还是整个产品，美国四分之三的手机和93%的平板电脑或笔记本，全部来自于中国，超过任何出口到美国的其他国家。

　　早在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主要经济大国的重要经济策略看，主要大国都开始反思制造业政策，反思“后工业化”的思维，重视制造业成了后危机时代经济大国争夺全球新的经济战略制高点的关键。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曾强调，“再工业化”目的是为了保持美国在全球制造业竞争的领先地位，并为新一轮产业革命进行充分准备。为此，从《重振美国制造业框架》《先进制造业伙伴计划》，到《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制造业创新中心网络发展规划》，从2009年开始，奥巴马政府出台了一系列重振美国制造业规划方案。

　　美国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拿回美国企业在中国投资的高端制造业。

　　相关数显示，回归美国制造企业的数量在逐年增加，从2011年的64家，到2013年的210家、2014年的300多家，包括通用电器、卡特彼勒、福特汽车等高端消费品均已迁回美国。有人说，这次产业转移将集中在高端消费品、精密制造业，最后是汽车和工程机械。

　　不仅是在中国投资的美国制造业，以福耀玻璃为代表的中国制造业，也在有选择性地向美国迁移。

　　一项波士顿咨询公司的研究报告表示，到2018年，美国制造成本将比中国低2%至3%；美国现在制造商品的平均成本比中国高5%。特别是2015年下半年，多数面向北美消费者的商品，在美国低成本州生产和中国一样经济划算。

　　李晓表示，也许，吸引美国制造业回流和中国资本投资美国的重要原因，是美国制造的创新和核心技术，以及对全球制造业未来的引领力。

　　与奥巴马目的不同，特朗普希望制造企业回流的更多原因，是以此振兴美国经济和带动更多就业。

　　掌握主动权 加大自主研发

　　董明珠曾说，实体企业才是中国经济的未来。

　　那么，在美国贸易制裁下，假如劳动密集型的中低端制造业向东南亚经济落后国家转移，以手机、汽车、精密制造为代表的高端制造业转到美国，中国还剩下什么，中国如何打破这种制裁？

　　当下，中国不得不这么做。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教授李晓表示，当年日本经济发展过程中也出现过“日美贸易”磨擦，日本也不得不顺应“从输出商品到输出资本”的变化，这是早就存在的客观规律。

　　上世纪90年代，也是由于人力资源不足，市场开拓空间受限，美国、欧洲、日本、“亚洲四小龙”纷纷向中国转移，使中国成为这次产业转移的最大受益者，成为新的世界工厂，亦开始了日本“衰退20年”的窘境。

　　正在经历的产业转移始于2012年后，中国成为这次产业转移的输出国，以高端和中低端开始向美国、日本、东南亚等国家双路转移。有人预言，根据产业大转移的规律，至少持续20年，甚至更长时间。

　　“中国正在筹建经济空心化环境。”CCTV证券资讯频道执行总编辑、首席财经分析师钮文新表示，中国的金融在给实体搅局，恶化实体经济，让中国资本被迫离开中国。

　　《金融时报》2016年数据显示，剔除银行和券商，2016年中国上市公司的现金持有量目前高达1.2万亿美元，从企业的融资需求看，企业贷款增速从2015年开始下滑，2016年6月首次跌破10%，制造业贷款余额增速更是首次跌破3%。

　　不愿意借钱或者有钱不投，是当下实体企业发展的现状。

　　无论是美国制裁下的被迫转移，还是经济发展规律原因，毫无疑问，将对中国未来发展产生深远影响。管中窥豹，当年“衰退20年”的日本，也许是中国正在面临的挑战。

　　金融的本质在于实体盈利，否则狂欢之后只会一地鸡毛。钮文新透露，中国经济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现在的每一步都会对未来产生极其深刻影响。

　　如果中美贸易战需要长期较量的话，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这才是我们考量问题的出发点。李晓表示。

　　风物长宜放眼量，特朗普新政可能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挑战和考验，但中国也应该坚持走好自己的路，从长期依靠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自主创新、调整产业结构、提升产业层次发展；从外贸依存度过高，向更多挖掘内需潜力转变。李晓表示，辩证看待问题的两面性，有助于中国资本的全球布局，减少对美国贸易依赖，迫使中国企业扩大市场范围，未尝不是好事。

　　“国际环境倒逼中国改革，应该化危为机，政府如果改革不到位，不激发企业创新活力和提供宽松的创新激励环境，在负担比较重的束缚下，就难以把危机转为良机。”李晓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