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枫：叙利亚可能停火吗？

大参考

　　美国轰炸叙利亚政府军阵地后，往阿莱颇运送人道救援物资的车队也遭到袭击。美国指责俄罗斯或者叙利亚飞机轰炸，俄罗斯否认，叙利亚方面根本认为停火已经结束。克里还在试图挽回停火，到底有多少是诚意，有多少是做姿态，只有天知道。过去几年来，美俄的外交对抗越来越厉害，美国不放过任何机会指责俄罗斯，俄罗斯也不甘示弱、回敬以颜色。在奥巴马当局的最后几个月里，奥巴马的历史遗产越来越成为话题，很多人都在问：奥巴马这8年到底干成了什么。医保改革早就充满在强烈争议中拖头土脸，连共和党竞选中都懒得攻击了；取消核武器提也不提了，尽管奥巴马当年还为了这根本没影的事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这个和平奖有望得到和平奖历史上最大笑话奖；再工业化和基础建设的事情不了了之，华尔街一切照旧，99%和1%的对立照旧，连奥巴马得意的种族和解也成为泡影，当前美国种族冲突的频密程度达到记忆中最近20年的最高点，枪械犯罪也令人悲伤地成为家常便饭。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奥巴马只有在外交上找回一点面子，叙利亚和平和TPP无疑是两个可能的亮点，但TPP看来要夭折，叙利亚的和平也比任何时候更遥远。难怪克里气急败坏。

　　叙利亚内战直接间接参战各方各怀鬼胎，出于各自利益，合纵连横，朝秦暮楚，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只要牢记一点：谁都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没有什么崇高原则和国际主义。另一方面，交战各方势均力敌，或者由于已经倾力而出，或者由于其他掣肘，谁都无力价码。

　　阿萨德和什叶派在为生存而战，叙利亚什叶派在历史上强势，但从来都是少数派。现在有多数派的逊尼派反对派得到国际支持，更加不可能吃掉。反对派主体上是逊尼派，但高度碎片化，除了反对阿萨德，几乎没有多少共同点，互相之间随时可能背后捅上一刀。俄罗斯对阿萨德有较大影响，但并不能完全主导阿萨德的行动；美国对反对派的影响更弱，而且只有部分反对派对美国买账，其他反对派不买账，甚至有反对派武装怒斥美国特种部队人员：“美国佬滚回去”。停火协议是美俄两家达成的，而且出于并不清楚的原因，没有公开内容。阿萨德和反对派根本没有参加谈判，反对派中甚至有些派系对停火协议的内容都不甚了了，难怪有抱怨：“我们没法支持我们不知道内容的停火协议”。这里面还有库尔德人，美国和俄罗斯都在不同时候、不同地方支持过库尔德人，但谁都不敢说能控制库尔德人。

　　在美俄停火协议少数公开的内容中，规定停火不包括ISIS和努斯拉，各方（包括美国、俄罗斯）都可以放手继续攻击ISIS和努斯拉，当然谁是ISIS、努斯拉，他们在哪里，这就说不清了，要看开火人的心情了。还有一个问题，ISIS和努斯拉在遭到打击后，可能后撤，政府军、反对派、库尔德人都可能趁虚而入，引发新一轮混战。

　　叙利亚内战还有一个特点：各方都是彻底的实用主义，唯利益主义，道义、信任、一致性最多只有舆论上的意义，都是在第一时间就可以爽快抛弃的东西。谁都可以结成利益联盟，至少可以暂时休战，谁也都在有可乘之机的第一秒钟对对方下黑手。这使得形势和阵营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简直瞬息万变。美俄可以一下子联手支持库尔德人，也可以同样迅速地抛弃库尔德人；俄罗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借道伊朗基地出动飞机，伊朗也可以不动声色地宣布中止合作；土耳其可以在边境观望，也可以突然大举进兵幼发拉底河。这个乱局还会继续。

　　有意思的是美俄的行动。美国的主要目的在于重建对中东的政治控制，并剪除俄罗斯的影响。俄罗斯的目的则复杂得多。在叙利亚维持立足点是一个因素，这是在博斯普鲁士和达达尼尔海峡那一边的立足点，意义重大。但更大的用以在于打乱乌克兰事变后的美国战略压力，用在叙利亚的主动短促出击化解乌克兰方向的被动。重建与伊朗的关系也是同样的用意。但在叙利亚问题上，美国从无视俄罗斯利益和影响开始，到只得与俄罗斯谈，这是普京的巨大外交胜利。这是苏东波之后美国被迫拉上俄罗斯的第一次，否则根本不得其门而入。更有意思的是，英法从叙利亚动乱开始时的热心作乱，到现在的根本没有发言权，凸显了老欧洲连近在眼前的安全事务都没有影响力了。

　　另外一个看点是以色列。在戈兰高地，政府军、ISIS和反对派各有地盘，打起来有时会波及到以色列。但以色列的反应非常节制，顶多有针对性地投一两颗炸弹，这不像以色列的传统做法。逊尼派和什叶派内斗的时候，以色列是安全的；但要是任何一家吃掉另一家，以色列就是下一个目标，这一点以色列也是清楚的。另外，要是有一派快要被吃掉了，掉头猛打以色列，用这个来转移视线、影响另一派的行动，这也是可能的。只有现在这样达成僵局，对以色列是最有利的。以色列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自己是汽油，浇到叙利亚这堆火上，只能火上浇油，而且首先烧掉的是自己。

　　现在的情况有点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中后期，各方达成僵持，战线只有局部还流动，但在总体上已经固化，都失去了机动的余地。只有十月革命和美军参战这样的大事件才可能打破僵局，但大中东的十月革命会在哪里呢，谁才是大中东的美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停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克里可以在联合国发飙，拉弗洛夫根本不鸟他，阿萨德、库尔德人和反对派则听都懒得听。叙利亚内战还有得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