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天：诈骗犯逍遥法外，受害人十年上访，查找神秘的“领导干预”

大参考

　　在《中央巡视组为何在湖南查不下去》一文中，我曾经提及某诈骗案的受害人朱某：“朱某是湖南益阳人，2006年被人合同诈骗855万元，当地公安机关立案后将两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并刑拘。在案件取得突破时，省公安厅某位领导动用私权干涉，将两名诈骗犯释放并撤案。他上访十年未果。”一直以来，我都想找时间梳理一下这个奇葩案件。

　　2006年5月29日，广东省惠阳中南工贸发展公司（简称中南公司）原法定代表人朱景龙，向沅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报案，称中南公司被广东省惠州市大亚湾祥云实业有限公司（简称祥云公司）石巍等人，利用合同，诈骗其土地转让款855万余元。沅江市公安局经过讨论，决定于2006年6月13日正式立案侦查。随后，分别于同年6月30日和7月1 2日，将犯罪嫌疑人石巍、付祥志动用技侦手段抓获归案，并对二人采取了刑拘的强制措施。可是，这样一个刑事案件，后来怎么又生变故了呢？

朱景龙签字的实名举报材料

　　在湖南省沅江市公安局2006年9月20日的一份《情况汇报》中，是这样描述案情的：“沅江市共华镇人石巍，自称是惠州市大亚湾祥云实业有限公司股东，在大亚湾有一块地，一切手续齐全，不含第三者用地，欲转让给朱景龙。1993年2月，朱景龙与石巍在沅江宾馆401房签订了正式的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合同，朱景龙按照合同要求陆续付了680余万元现金和一套折价175万元的房屋，共计855万余元。后来由于中央宏观政策调控政策，控制炒卖土地，所以合同未能履行完，双方约定等经济形势好转再说。2006年4月，广东省出台新的政策，将原来冻结土地妥善处理。中南工贸公司得知这一情况后，再去找祥云公司落实此事，发现祥云公司早已注销，人不知去向，在惠阳国土调查发现合同中转让的土地至今仍是惠阳东惠公司的，未办理国有土地使用证，未交地价款，无查封，无抵押登记，故认为祥云公司骗走了其855万元。”

　　公安机关初查了四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案件管辖的问题，证实合同最后签订地在沅江宾馆401房，且第一笔合同履行款150万元也是在沅江拿出的，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十五条，沅江公安局有管辖权。其次是关于人的问题。根据惠州工商部门调查，祥云公司的注册登记中没有石巍，且该公司在1997年已经注销，无法找到人。再次是土地问题。根据惠州国土部门核实，此地属于东惠公司，而不是祥云公司，没有办理土地使用证，说明祥云公司根本没有土地。最后是资金问题，根据票据证实，中南公司已经支付给石巍855万余元，但惠州国土部门调查的情况证实，东惠公司并没有交地价款给国土部门，资金去向不明。于是，经法制办审查，局领导批准，沅江公安局对该案进行立案侦查。

　　沅江市公安局2006年6月30日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抓获了石巍。石巍交代，他确实没有在工商部门注册登记成祥云公司股东，也承认土地确实不是祥云公司而是东惠公司的。但他辩解说，他们从中南工贸公司拿的钱给了一部分东惠公司去购买土地，但因国家宏观调控政策的影响，没有履行合同。他们将中南工贸公司的钱一部分据为己有。石巍又拿不出交钱给东惠公司的依据，后来抓获的付祥志也拿不出他们交钱给东惠公司的原始依据。由此，公安机关基本确定是合同诈骗。至此，程序都是合法的。

　　在审讯过程中，付祥志交代这块地不是祥云公司而是东惠公司的，他们收了855万余元，给了东惠555万，剩余的用来买车，后来公司解体就把车分了。石巍继续交代，在朱景龙支付680万元后，因为国家宏观调控政策，没有办法继续履行合同，他们就起了犯罪故意，商量不把钱交给东惠公司了，于是用120万给公司三个人买了三台车，在公司解体时每人分了一辆。在东惠公司再三催款下，他们付了555万给东惠。期间，石巍又找朱景龙要了位于惠州的一栋房屋，作价175万元，但这笔钱没有拿去买地，而是抵了公司债务。

　　沅江市公安局2006年的《情况汇报》里，暗藏玄机。两名犯罪嫌疑人莫名其妙出现严重“心脏病”，接着被取保，此后办案阻力加大

　　合同诈骗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在签订、履行合同过程中，采取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等欺骗手段，骗取对方当事人的财物，数额较大的行为。付祥志和石巍自称祥云股东，把不属于自己的惠东公司的地转卖，利用签订合同，骗取了855万，合同却根本不能履行，两被告人注销公司，挥霍赃款，这完全符合了合同诈骗罪的犯罪构成要件。只要继续深挖，应该能查出更多的证据和细节，固定犯罪事实。

　　可就在这关键时候，石巍和付祥志的律师都提供了两人患有严重心脏病的病历，申请取保候审。于是在总共交纳了260万元的保证金后，沅江市公安局于2006年7月18日、21日对付祥志和石巍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而此时，赃款的去向还没有查清，石巍和付祥志都无法提供交钱给东惠公司的依据。2006年9月1日，沅江市公安局派人到齐齐哈尔、山东日照查找东惠公司人员取证。为什么去齐齐哈尔，因为齐齐哈尔工商银行占92%股份。

　　但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东惠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付华廷、总经理张绍魁反映，与祥云公司签订土地转让合同他们均不知情，只有当时在合同上签字的蔡光反映是他签的，他仅知道收了祥云公司三四十万元。蔡光只是公司的一名司机，根本没有权力签字，在公司负总责的张绍魁没有授权蔡光去签这份合同。而公司其他出纳会计均无法找到。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和总经理都称没有收到钱，当时负责公司财务的付彩廷已经于1998年去世，资金去向不明。这855万元钱不翼而飞了！

　　人放了，钱没了，人财两空！

　　为了追回被骗的钱，中南公司向湖南省沅江市人民法院提起了合同财产侵权纠纷之诉，请求法院先进行财产保全，冻结被告人交给沅江市公安局的取保候审金260万元。沅江市法院于2006年9月29日依法裁定冻结。然而，2006年9月30日，沅江市公安局就给沅江市人民法院发了一份公函，称2006年9月22日益阳市公安局已经研究，沅江市公安局在办理石巍、付祥志诈骗案中，受理、立案合法，但收取保证金不合法，必须在9月30日前退还。所以，沅江市公安局已经在9月28日决定，退还石巍和付祥志的保证金。这时候，益阳市公安局的决定是案件暂不能撤，等湖南省公安厅审核后决定。

　　2006年10月12日，沅江市公安局又发函给沅江市法院，要求解冻260万保证金。2006年10月17日，沅江市法院作了裁定，已经立案的案件移送沅江市公安局办理，解除260万元保证金的冻结。2006年10月31日，沅江市公安局发出了撤销案件决定书，认为经侦查发现不应当对犯罪嫌疑人追究刑事责任，撤销案件。于是，转了一圈，刑事转民事，民事转刑事，最后归零。从此后，朱景龙踏上了十年上访之路。

　　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之前走得好好的程序，突然横生枝节？明明已经刑拘，突然两犯罪嫌疑人都有严重心脏病，不得不取保候审。交了保证金，法院也冻结了，又是上级公安机关要求全部退还。本来案件还没撤的，说撤就撤了。朱景龙想不通。

　　2010年9月，《湖南日报》“投诉直通车”发表了朱景龙的《诈骗犯成亿万富翁，受害人有冤无处伸》的文章，这篇文章恰好被沅江市公安局当年负责此案的一位民警看到。如今他已经退居二线，但出于正义感，还是联系到朱景龙，说明了当年办案的真实情况。根据他的陈述，石巍和付祥志都是承认诈骗的，也交代了部分赃款的去向。但就在这时，遇到了上级领导干预案件，要求给犯罪嫌疑人取保，要求撤案，要求解冻保证金。而且匪夷所思的是，在专案组开会的时候，犯罪嫌疑人石巍的妹妹居然在场，最后政法委定调，认定是“经济纠纷”，硬是撤案，这让他们这些办案人员感到很窝囊！这么多年过去，他看到坏人嚣张、好人落难，勇敢地站出来澄清事实。

　　当年的办案民警站出来勇敢地坦陈内情，揭露领导干预

　　有了这份铁证，朱景龙本来以为案件应该可以翻过来了。可是他向沅江市人民检察院申诉，检察院说该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宜通知公安机关立案。2016年3月14日，朱景龙按照湖南省委政法委执法监督室领导的指示，向益阳市人民检察院（沅江市人民检察院的上级主管部门）再次送交了省里的“来访转介函”和“请求案件复查申请书”及相关材料。可是仍然收到了该院给他打的“白条”（只说明了收到）；2016年4月15日，益阳市人民检察院又约谈他，说不受理对于下级检察机关和公安机关的控告和申诉，要他去打“民事官司”。在这样的互相踢皮球中，他已经走过了十年光阴。

　　2016年5月15日，原沅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大队长也打破沉默，愿为朱景龙作证，证明当年承办石巍、付祥志合同诈骗案的细节。事情越来越明朗，朱景龙十年的冤屈也将真相大白。

　　湖南省政法委的《来访转介函》

　　1993年时，朱景龙是那一代下海经商者中的成功人士，四十岁的他风华正茂，想大干一番事业。买地的855万是他在半年时间里分多次一笔一笔支付的，每一笔都有收据。那个时候，能一下子拿出八百多万，接近是天文数字了。可是，从那以后，他人生陡转。2006年时，他已经53岁，本来以为可以通过刑事案件挽回损失，东山再起，可是，突然的领导干预，让他的愿望成为泡影。2016年，他已经63岁，开始步入老年，这十年的奔波，令他负债累累，家庭破碎，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他再无财力和精力走这看似毫无尽头的上访之路。而益阳的公检法，还在端着架子，互相踢着皮球……

　　尾记：感谢体制内尚存良知的正义人士，在朱景龙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虽然朱景龙已经身无分文，无力支付律师费，但感念其作为一位老党员，有原则有底线，没有因为对公平正义绝望而走极端，感念其为维权自己合法权益奔走的十年艰辛，我将即日起为其提供法律帮助。也欢迎媒体记者联系我或者其本人采访，以证真伪。

尚楼

感谢体制内尚存良知的正义人士，在朱景龙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虽然朱景龙已经身无分文，无力支付律师费，但感念其作为一位老党员，有原则有底线，没有因为对公平正义绝望而走极端，感念其为维权自己合法权益奔走的十年艰辛，我将即日起为其提供法律帮助。也欢迎媒体记者联系我或者其本人采访，以证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