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印尼一直对屠杀华人讳莫如深，为何现在却旧事重提？【海外风云1618】

大参考

　　4月18-19日，针对1965年发生的印尼大规模屠华事件，印尼召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研讨会。而正是这场研讨会，将这段尘封多年的南洋华人苦难史，重新带回到世人眼前。

　　1965，印尼军方与苏加诺总统、以及印尼共产党（以下简称印共）的政治摊牌——即印尼史上著名的“930”政变。在这场政治搏杀中，以苏哈托少将为代表的军方大获全胜，苏加诺和印共势力惨遭清洗。而印华也遭受池鱼之殃，大约20万人在此过程中遇难。这场屠杀，与发生在1998年的那次印尼屠华事件，并为南洋华人史上最大的两次劫难。

　　印尼两次屠华的因由，云石君在之前的原创|从反共到屠华——1965年印尼大屠杀背后的政治搏杀【地缘政治97】与原创|从1965到1998——印尼二次屠华背后政治搏杀【地缘政治98】中已有详尽分析，此处不加累述。由于屠华逆举明显反人类、反文明，且极大伤害全球华人感情，所以一直以来，印尼从官方到民间，都对此讳莫如深。

　　只不过现在，一直幽闭的铁幕，突然撕开了一条口子，印尼官方居然同意在本土举办屠杀研讨会——这可是印尼历史上的头一遭。那么，是什么因素，推动了印尼官方改变态度，有意积极正面的面对这段历史呢？云石君在这一节中做个简单的分析。

　　在云石君看来，印尼之所以愿意重提旧事，最基本的因素是翻旧账的条件初步具备：

　　首先是印华的相对式微。当年的印华，虽然是印尼少数族群，但也有数百万之众，而且掌握了大量财富和工商业资源，是印尼经济领域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而且，由于族群、宗教的差异隔阂（印尼土著皆尊奉伊斯兰教），印华从未融入印尼主流社会，而且自成一体。这种格局，天然容易招致印尼主流群体的反感。而经过65、98两次劫难，大批印华被杀和被吓跑，印华人口规模受到一定限制。再加上伊斯兰教一向提倡多生多育，而华人生育率相对较低，所以时至今日，虽然广义上的印华仍有600万之众，但在比例上，仅占印尼总人口的2.5%左右，较20世纪有所下降。

　　同时，两次屠杀，使大量印华财富化为乌有，虽然劫难过后的印华又重振旗鼓，但与此同时印尼土著自身的经济实力也在增长，所以综合来看，印华在印尼国内的影响力，已较20世纪有一定的相对萎缩。

　　印华实力的相对下降，反映在印尼马来族系土著的感情上，虽整体上依然排斥，但较之前还是有一定幅度的缓和。

　　其次，印华对印尼主流社会的融入程度有所提升。

　　华夏族成规模的进入东印度群岛，始于宋明。当时的华夏文明，还是全球最发达的文明体系，而南洋土著则还基本处于未开化状态。加上华人经商维生，掌握大量财富，也有源自中华的先进军事技术和装备，所以这个时期的华人，虽然无力同化整个南洋，但也没有降尊纡贵，与土著蛮夷混为一体的动力。

　　后来，荷兰人进入印尼，使得印尼土著有所开化，但是，基于以夷制夷的基本治理思路，荷兰人在维持对东印度群岛殖民过程中，整体上也借助华人这个少数族群之力，协助其压制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当地土著（华人之所以能掌握大量当地财富资源，本身也有荷兰人支持因素）。基于这种逻辑，印华作为当时位列西方人之下的二等公民，其文明程度和政治地位依然在印尼土著之上，不屑、也不能与印尼土著融合。

　　但是印尼建国后，华人遭遇到了印尼土著的强势反弹。两次大屠杀，和几十年如一的压制，印华作为一个族群，其政治地位跌落谷底，文化受到严厉限制，整个族群处于一种被歧视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出于自保，印华有必要打破旧日隔阂，走出自己的传统封闭小圈子，有意识的加大与印尼主流社会融合。

　　而且，印尼文明程度的发展，也对印华的融入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在印尼建国之初，印尼马来族群的总体文明发展水平依然相对落后，与当时印华族群有着极大的差距。而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虽然二者间的差距依旧巨大，但较之当年，已经相对要缩窄许多。这种差距的缩小，也提高了印华对主流社会的接纳程度。

　　无论印华的融入，是出于被动情非得已，还是主动的心甘情愿，这种融合，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印华与土著的关系。

　　最后，印尼国家发展水平的提高。这种提高的作用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体现在文明程度的提高，这不仅使得华人更有动力与主流社会接触融合，同时，源自西方的思想观念，也使一部分印尼人能够淡化极端宗教和民族主力情绪，以相对文明理性的思维，来处理与印华的关系。

　　另一方面，在之前的原创|从1965到1998——印尼二次屠华背后政治搏杀【地缘政治98】中，云石君曾经说过，印尼由13000个岛屿组成，国家地缘结构支离破碎，加上之前文明程度较低，所以民众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向心力不够，有比较严重的分裂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通过打压华人，一方面可以激发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增加民众的凝聚力，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洗劫和驭使印华，为中央政府筹措足够的财富资源，以确保中央有足够的实力压制地方。

　　不过，随着印尼的几十年发展，一方面，民众的国家民族意识已经较20世纪大有提高，民族主义的重要性有所降低；另一方面国力的增强和技术的进步，也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印尼各岛之间的距离。虽然这并不足以完全消弭印尼的潜在分裂可能，但至少形势较20世纪后半页已经大有好转。在这种情况下，针对印华的必要性有所下降。

　　综上所述，随着时代的变迁，印尼主流族群与印华间的对立在逐渐淡化，融合却在缓慢提升，在这种情况下，印尼已经初步具备了翻旧账的宏观环境，不至于因为此举，引发国家内部的大规模对立和冲突。

　　而翻旧账的好处却十分明显：

　　首先是重塑国家形象，或者说是洗白。毕竟屠华是反人类、反文明的逆举，这件事不做个了结，不光是在华人群体，哪怕是在世界上，印尼的形象都会受到严重影响。以前条件不具备，那自然是没办法。至于现在，虽然条件仍不完全充分，但适当的开一个口子，作为一个开端，这对洗白自身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其次则是发展经济。印尼近年来经济发展还算不错，但总体而言依然水平较低，还有相当的增长空间。而要实现国家经济的跨越，印尼要在内外两方面下功夫：对内，作为国内经济资源的重要掌控者和经济活动的主要参与族群，印华这个群体必须得到一定的尊重，给予他们足够的安全感，这样才能充分释放他们的潜力；对外，鉴于中国经济影响力的急速提升，印尼要发展经济，与中国的对接必不可少。开这么一个研讨会，虽然离承认当年错误还有很大距离，但至少也是代表印尼的官方以及主流群体，对中国商人展现一个积极的态度，传达一个善意的信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他们对印投资的顾虑。

　　第三，增进与中国的政治关系。以前中国国力尚弱，地缘影响力也未走出中国周边，所以中国政府的态度，对印尼影响不大（1965年的苏哈托无论是消灭印共还是屠杀印华，都没有受到中国政府的强力报复，相反，中国政府出于现实考量，为了继续跟印尼发展关系，终整个苏哈托时代，都在处理与印华关系时相当谨慎，也正因为如此，直到98年二次屠华前，许多印华依然在对中国的政治倾向上，更多的选择认同台湾而非大陆）。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中国，其触角已经深入东南亚区域，并且依然在不断拓展中。印尼虽然是东南亚诸国中，与中国地缘关系最疏离的一个，但也逐渐感受到了来自中国的强大影响力。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印尼无意增进与中国的政治关系，但哪怕是为了不被中国排斥，都有必要做出一定的姿态，以增加中国的好感。

　　这一点，从印尼研讨会的选题就可以看出。

　　印尼对印华的屠杀总共有1965和1968两次。而这其中，最让中国人记忆犹新的，无疑是1998那场。毕竟那场屠杀离现在更近，基本上85前出生的国人，当年都有直观印象；泄露出来的悲惨影像资料也更多，所以在华人，特别是中国人心中造成的恶劣影响也更大。而1965年那场，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当年影像资料较为稀缺，所以今天的中国人大都对此记忆模糊。甚至毫不客气的说，要是印尼这次不提，绝大部分今天的中国人，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场屠杀存在。

　　如果仅仅是从情感角度着手，回顾1998，无疑更为诚恳，也更能取得中国人民情感上的谅解。但印尼却回避了1998，选择了1965。

　　之所以如此，除了不想在其国内引发过多震荡外（毕竟当年的侩子手和幸存者大多依然在世），就对华而言，也有政治成分的考量。

　　毕竟1998年的屠华，如果抛开血脉情感，从政治角度而言，仅仅是印尼的内部骚乱而已；而1965的屠华，则是从清缴苏加诺政府和印共开始，而在当年国际共运的大背景下，无论是苏加诺还是印共，背后都有中国的强力支持。所以，回顾1965，能够更好的跟中国从政治方面冰释前嫌。而如果仅仅研究1998，虽然可以在情感上得分，但其政治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印尼绝不会允许中国以血脉为由介入印尼内政，所以它绝不会用这场屠华事件的翻旧账，作为跟中国打政治交道的筹码）。

　　当然，一场研讨会，其意义终归是有限的。虽然它的举办，打破了印尼避谈屠华的政治禁忌，但离印尼真正正视这段历史，还有极为遥远的距离。就印尼而言，其本身肯定是不愿意坦诚承认当年罪行的。

　　云石君知道，有许多激愤于这段海外华人血泪史的国人，盼望着中国有朝一日实力发展到位后，用强力逼印尼“认罪”。但在云石君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中国真这么做，必然会激发印尼的反感和恐慌，甚至重新激起其民族主义情绪，到时候不仅不会承认其错误，反而有可能因此与中国渐行渐远，印华也极有可能在此过程中再次遭殃。而且，出于国家利益考虑，中国也不大可能对这样一个位于南海最远端，与自己地缘关系疏离，却有两亿人口规模的中等以上国家，行这等强迫之事。

　　那么，印华之冤屈，就永无昭雪之日了么？那也不是。在云石君看来，解决这个历史问题，中国要做的不是主动出击，而是水到渠成。所谓水到渠成之法，就是和平崛起，

　　所谓和平，是不能直接就此事刺激印尼，否则将适得其反。而崛起，则是当中国影响力发展到位，在政治和经济上实现对印尼的高度影响后，皆时即便中国正面不提，印尼出于国家长远利益考虑，也会主动对这段冤案做出个合理的解释，作为增进对华友谊的回应。如此，既不伤印尼颜面，中国也能在不直接干涉其内政，引发其反感的情况下达到目的，这才是印尼屠华事件盖棺定论的最合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