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日本为什么不愿意向中国道歉？【地缘政治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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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14日下午，安倍晋三发表战后讲话。虽然迫于强大压力，其在内容中虽然提及道歉，但话语间充满矫饰遮掩，言不由衷甚为明显，也遭到了中国外交部的斥责。而安倍这番似是而非，反而显露出日本在内心深处对向中国等二战受害国道歉的甚深抵触。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在上一节《地缘政治66：中国为什么要逼日本道歉》一文中，云石君（公众号：yunshi911）已经分析：日本道歉与否，不仅仅关乎民族情感，更事涉中日国家利益，是中日、乃至中美政治经济博弈在历史问题上的反应。鉴于中日国家利益存在极大冲突，所以在道歉问题上，日本并不愿如中国之意。

　　不过翻看历史，日本其实在道歉问题上也不是一直这么冥顽。二战胜利50周年时，时任日本首相村山富市曾经发表谈话，承认日本的殖民统治和侵略，并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但20年过去，现在的安倍政府却对该谈话精神多有倒退，甚至有意篡改。日本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云石君在此做个分析：

　　在上一节中，云石君已经分析：中国在谋求构建东亚新秩序的过程中，必然与美日利益产生冲突。而逼日本道歉，则是收服日本这个区域内最强反抗势力，摧毁美国在东亚战略基石的政治手段。以历史问题为牌，既有道义支撑，又可争取外部支持，并可在心理层面实现对日征服，并可最大限度减少美国掣肘，可谓有利无弊。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逼日道歉可以成为中国收服日本的政治筹码，但这张牌究竟能不能起作用，还得看自家本事——直白点说，得看中国有没有收服的能力。

　　如果将时光推回到20年前，1995年时的中国，是肯定没有这种能耐的。就两国实力对比而言，虽然中国在天然的地缘实力上远胜日本，在在现实层面，20年前的中国，国力远不能和日本相比。

　　当时的中国，经济实力，科技水平，文化影响力均远逊日本，甚至在军事上，如果不算核武，中国也不过就是规模庞大，但质量上比日本自卫队也差了个层级。

　　而在政治层面，虽然表面上中国位居安理会五常，而日本甚至连主权都不完整，但实际上，鉴于当时苏东巨变发生未久，共产主义阵营土崩瓦解，中国在国际上势单力孤。而美国为首的所谓“自由世界”正如日中天，红的发紫。

　　日本也是西方阵营中一员，而且其地位十分重要，是美国在东亚的战略基石，其在国际政治舞台的地位，并不比中国差多少，而如果将日本与西方阵营视为一体，那中国更是居于绝对下风。

　　在这种全方位落后的情况下，中国能确保自己不被和平演变就不错了，还想收服日本，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中国不可能放弃要求日本道歉的主张，但其底气必然不足，而且道歉之收益，也不过就是精神层面的些许慰藉而已，在现实利益上收获不了多少好处。

　　而对日本则不然。此时的日本，通过道歉可以收获不菲的利益：

　　首先是直接的经济的拉动。1995年的日本，正处于泡沫经济崩溃后的艰难时期，虽然综合实力依然十分强大，但颓势已显。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向中国以及东亚各国道歉，可以扫清彼此间经济交流的阻碍，为日本收获东亚市场，并在区域内投资扫清障碍，进而为日本重振经济提供支持。

　　其次是政治的收益。这种收益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其一是有助于安理会入常。上世纪90年代，正是日本争取入常的黄金时期。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日本必须尽可能消除当年侵略战争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通过道歉，尽可能的争取当年被侵略的东亚各国，尤其是有一票否决权的中国谅解，就为入常扫除了最大的阻碍。

　　其次是整合东亚，进而成长为世界政坛的独立一极。冷战时期，在美苏争霸的大背景下，日本只能充当美国的马前卒，根本不可能有独立自主的战略空间，更不要说拓展势力范围。但随着苏联瓦解，中国又依旧孱弱，东亚的权力天平已经向西方严重倾斜。

　　而在西方列强中，唯有日本身处该区域，其余各国均与东亚地缘关系疏离；而且日本又是黄种人，有天然优势，并且在经济上也是牢坐世界第二交椅。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有了整合东亚的战略空间。

　　当然，鉴于日本的侵略历史，以及政治军事被美国钳制的现实，这种势力范围的建立，肯定不能通过政治手段直接进行——何况它在政治上也搞不定中国。但日本也有自己的优势，它完全可以凭借自身在经济上的巨大优势，在东亚建立一个以自己主导的经济圈。一旦这个经济层面的东亚共同体建成，不但日本经济有了长期稳固的保障，而且由经及政，日本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地位也会大幅提升，届时就算不能完全摆脱美国钳制，但至少可以以一个重要区域领袖的身份，在国际舞台纵横捭阖。

　　所以，90年代时，正是日本在东亚的黄金机遇期，在这个苏联没落，中国尚未崛起的当口，日本是这片区域内无可比拟的明星国家。在这种情况下，日本道歉，不但不会伤及民族自尊和国家荣誉感，反而会为自己的长远发展扫清障碍。所以村山富市有此之举，也不足为奇。

　　但20年过去，东亚的国际格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的中国已经坐稳全球第二大国交椅，而日本却深陷经济停滞的泥潭；而且，由于中国地缘实力远在日本之上，所以中国的国力还有巨大的增长空间，而日本因为体量有限，国力增长的战略空间严重不足——换句话说，在未来的岁月里，中日国力差距还将越拉越大。

　　这种变化的发生，使日本在道歉问题上的利弊得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好处不再。

　　在中国国力贫弱，且在国际上缺乏影响力的90年代，通过道歉缓和对华关系，再加上一系列的“支援帮助”，或许还存在让中国放弃阻截的可能。但到现在，随着中国国力大涨，国际影响力稳步提升，这种情况下，无论日本道歉与否，中国都不会允许东亚再出现一个能在国际政治舞台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国家，更不会允许与自己存在重大地缘结构矛盾和历史过结的日本上位。

　　而整合东亚的构想更成了镜花水月。现在的国力是中强日弱，而且二者差距还在不断拉大，这种情况下，日本别说整合东亚，能保证自己不被中国整合就不错了。虽然现阶段，日本在东亚与中国展开了激烈的政治经济竞争，但很明显，这种竞争是对中国拓展地缘影响力的一种被动应对，带有极强的防御性色彩。这也就是说，中日博弈的主导权，已经转移到了中国手中。现在日本迫在眉睫的，不再是通过整合东亚，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实力，反而是要竭尽全力的阻挡中国，以免被中国强势压制。日本的实现国家利益的目标，已经从努力向上突破，退回到了力争维持现状。

　　在这种情况下，道歉不仅不能再为日本谋求利益，反而会给日本带来极大的损害：

　　首先是心理层面。一直以来，日本对中国在内的东亚国家，都有极大的心理优越感。这种优越感的来源，一方面使自己无以伦比的国力，另一方面则是近代的侵略历史。

　　在日本独领风骚的时代，有强大国力支撑，就算日本道歉，有优势国力的支撑，也不会对日本民族自尊心和国家荣誉感造成太大负面影响。

　　但现在，中国国力已经远超日本，支撑日本对华心理优越感的最大基础已经不复存在，如果再就二战侵略道歉，那日本人的心理优势将荡然无存，尤其是考虑到这种道歉，还是在中国压力下做出，这种现实的没落与国家立场的屈服，会让日本民族对华心态发生逆转这是日本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的。

　　而除了心理层面，在现实层面，日本国家利益也会受到严重冲击。

　　在日本看来，一旦承认二战侵略历史，做出道歉，就等于给自己头上套了个枷锁。中国有可能会顺势提出更多要求：钓鱼岛是不是应该归还？东海划界问题是不是应该按照中国原则？日本是不是应该严格贯彻非军事化？甚至琉球是不是该恢复独立？

　　既然承认侵略做出道歉，那就意味着日本必须遵守二战诸决议。可如果中国依据《波茨坦公告》提出相关议题，那日本就麻烦了：答应当然不可能，可要是不答应，之前的歉白道了不说，这扣上二战紧箍咒又脱下来的做法，必然再次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死不悔改的臭名声更加根深蒂固。

　　当然。如果放在20年前日强中弱的格局下，日本并不太担心这些。以当时的日本国力，中国就是提出，日本也大可置之不理——反正中国也没能力逼日本就范。

　　但现在，中日国力已经发生逆转，中国已经有能力要求这些利益，而日本的国力，已不足以与中国抗衡。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将自己框到二战框架中，一旦中国提出此要求，日本不仅力不如人，连法理上的依据都没有。这样一来，日本在政治上将极端被动。

　　与其届时陷入道义困境，还不如一开始就模糊化侵略历史和道歉，这样在利益纠纷时，至少不至于被完全揪住把柄。

　　而且还有一点至关重要：一旦日本承认侵略和道歉，那日本将难以获得外部支持。钓鱼岛、东海、非军事化，甚至琉球，这一系列中日纠纷，从法理上都可以放到二战框架中解决。如果日本陷入其中，届时不仅国际上难得声援，甚至美国都没有干涉的立场——仅仅是单纯的中日利益冲突，美国或还可以拉偏架；如果这种纠纷被套进遵守二战决议的框架中，美国将很难直接支持日本。

　　日本现在已经在中日博弈中落于下风，如果再因此使美国投鼠忌器，那它将不得不在缺乏法理依据的情况下，独自应对中国的压力——这种后果，日本岂敢面对？

　　道歉还是那个道歉，但时局的不同，导致其内涵有巨大差别。在中国国力孱弱的90年代，日本即便道歉，中国也无力借此谋取现实利益，此时日本道歉，不但不会受损，反而会大获渔利。但在中国国力恢复，并积极谋求东亚主导权的当下，日本道歉，则只会让自己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日本立场的倒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虽则日本政府不愿承认侵略和道歉，但并不代表日本就没有反思的势力。8月12日，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访韩，向当年抗日的韩国烈士墓下跪，并表示深刻反思。而且，安倍政府的强硬立场，也招致日本诸多前任首相的指责，甚至平成天皇都在纪念日讲话中首提“深刻反省”。

　　既然承认侵略和道歉对日本有如此大损害，代表日本政府的安倍势力也坚决排斥，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重量级政治人物表示反对呢？难道他们不明白安倍的“苦心”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鸠山们的这一系列举动，其实另有深意。关于此点，云石君下一节继续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