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中国为什么必须要日本道歉？【地缘政治66】

大参考

　　抗日战争已经过去了七十年，但余波尤未散尽。日本似是而非的反思和对真诚道歉的抵触，时不时挑动着国人的神经。在中日关系日趋恶化的当下，这种冥顽不灵的态度，更是激起国人的无比愤慨。

　　不过，愤慨之余，云石君觉得，其实大多数人都未曾明白的一点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逼日本道歉？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极为幼稚的问题。对一个侵略中国，并曾经给中国造成巨大伤害的国家，要它们反思道歉，实在是理所当然，否则不足以抚慰中国人民之伤痕。

　　这是一个符合情感逻辑的说法，但却并不符合政治逻辑。如果仅从伤害来说，近代带给中国伤害的国家足够多，放眼当今，但凡在世界上排的上号的国家，都曾提着洋枪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肆虐过，也都从中国捞取过或多或少的好处；(云石公众号：yunshi911)甚至连韩国这样的，也曾以二鬼子的身份，在东北耀武扬威。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大多未如日本侵华那般严重，但在性质上，别无二致。而像俄罗斯这种夺走数百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强盗，其对中国的伤害，恐怕较日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这些伤害都没有过道歉。中国政府并没有要求西方列强道歉。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这些伤害不够深，而是因为——然并卵。

　　他们的确造成过伤害，甚至这种伤害无比惨烈，但如果仅仅因为于此，就要动用国家力量讨回公道，这未免颇不值得。

　　为什么这么说？

　　这就要考虑国家能力，以及为此动用国家资源的性价比。

　　讨回公道的好处处体现在两方面：精神上，侵略方的道歉，有利于挽回受害方国家尊严，安抚受害国国民的心灵，而这种成功讨回面子本身，也有利于增强受害国国民的自信心，增进它们对国家的认同。而在物质上，道歉的同时，通常伴随着现实利益的补偿。

　　但这仅仅是就受害国而言的。对曾经的施害方来说，这种对曾经“辉煌”历史的否定，会对国民的国家荣誉感构成负面影响。尤其是，如果这种道歉是出于被迫，那更会使国民在感到失落的同时，对国家在当下和未来的发展产生悲观情绪，进而对国家凝聚力和自信心造成损害。而一旦不得已要做出补偿，更是要损害国家和民众的现有利益，这必然会遭致曾经施害国的抵触。

　　尽管在现代文明条件下，人类为自己的世界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温情面纱，但丛林社会的本质，决定了所有的公平正义，都必须用利益的准绳来衡量。只有当所谓的公道，符合强权者的利益时，这种公道才能被接受认可，反之，强权大可以用各种手段为自己规避。

　　所以，所谓道歉赔偿是否符合公道并不重要，而其关键在于，中国是不是一个能将这份公道付诸于实现的强权，以及实现的结果是否对自己有利。

　　对美俄欧三方来说，虽然他们同样侵略过中国，但要求他们道歉并不现实。首先，相对于这三方，中国并不是一个强权般的存在：美国是世界霸主，中国难以并肩；俄罗斯虽已衰落，但整体国力仍大致和中国等量齐观，且在当前国际政治环境下，二者还需相互扶持，抱团取暖；至于欧洲，其远在亚欧大陆西端，中国鞭长莫及。换句话说，对此三方，中国无力逼之。

　　其次，拿历史问题向此三方做文章，中国也得不到什么实际好处：美国自不必说，向它开口纯粹是自讨没趣；而在俄罗斯这里，不仅也拿不回失去的土地，还会严重影响两国合作抗美的努力；至于英法，鉴于中国当前主要压力来自与美国，而中欧合作，共同壮大，对破除美国全球霸权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在此情况下，也没必要因历史问题徒增内耗。

　　既无能力付诸实现，而且实现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甚至对中国当下和未来的发展构成负面影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中国至少在当下不会去做。

　　但日本则不同。逼日本道歉，中国不仅有这个能力，而且能从中获得极大的收益。

　　与美俄不同，日本的地缘实力有限，是一个天然的小国，与中国这样拥有整个东亚大陆的世界级地缘大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虽然上世纪下半页，日本经济起飞国力暴涨，甚至长期居于中国之上，但由于政治和经济上受美国钳制，它无法再像近代那样，通过对外扩张掠取领土来增强自身的地缘实力，这也就决定了，日本的国力积累是有限度的，当达到一定程度时，受限于地缘潜力，它的规模很难再有量级提升。

　　而中国则不同。作为一个世界级地缘大国，哪怕在国家发展水平远逊日本的情况下，中国依然可以凭借天然的规模优势，相当程度上抵消成色上的不足。而一旦中国地缘潜力被释放出来，960万平方公里所蕴含的能量，远非30多万平方公里的日本所可比拟。本世纪初中国国力对日本的快速反超，并且差距越拉越大，正是这种不对称地缘实力在现实中正常反映。

　　而日本与中国的地缘关系，也决定了中国可以迫其道歉。与远在西欧的英法不同，日本位处东北亚，与中国隔海相望。紧密的地缘关系，决定了中国对日本的压制，不存在鞭长莫及之虑，在技术上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地缘实力上的绝对优势，现实国力的超越，再加上一衣带水的地缘格局，这三条因素，决定了中国已具备要求日本道歉的能力。而且考虑到中国仍有极大发展空间，这种能力还会随着两国国力对比的拉大不断增强。

　　当然，有这份能力，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一定要付诸行动，能否讨回这份公道，最关键的还是能否通过此举，为自己争取足够的利益。像之前所说的美欧俄三方，即便中国现在有这份能力，但由于所获收益，与为争取公道所支付的成本不成正比，甚至还有可能会给中国未来发展带来伤害，那么这份公道就没必要现下拿出来张扬。

　　但日本不同。在之前的地缘政治—日本系列文章中，云石君已有分析：随着中国的崛起，必然会努力拓展自身地缘影响力，构建自己主导的东亚新秩序。而在东亚区域内，日本是唯一有能力抗衡中国的国家。鉴于日本现实国力足够强大，至少在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它不大可能像其他国家那样，深度融入到中国主导的东亚新秩序当中，更不愿意将自己置身于中国之下。甚至，为了避免被中国钳制，它会在自身实力尚存，中国国力尚未发展到位的当下，竭尽全力的破坏中国构建东亚新秩序的努力。

　　而将视角放之于中美博弈的大框架下，鉴于美国是当前东亚乃至西太平洋秩序的掌控者，中国构建东亚新秩序，必然对美国在此处的存在构成致命威胁。而作为一个区域外国家，美国与东亚在地缘关系上的相对疏离，决定了它很难单凭自身遏制中国，所以必须在区域内寻找战略支撑。而在美国的一系列东亚盟友中，日本无疑最为关键，也是美国在东亚地区的战略基石。一旦日本被中国收服，美国在东亚的存在根基就将彻底动摇，剩下的虾兵蟹将们审时度势，必将树倒猢狲散。

　　既然日本具有如此至关重要的地位，日本也必将成为中国崛起过程中，必须收服的目标。

　　当然，收服日本需要多管齐下，而逼日本道歉，则是其中一项十分划算的手法：

　　首先：逼日本道歉，有足够的道义支撑。作为二战施害国和战败方，日本在这场博弈中的话语权天然不足。

　　其次，逼日本道歉，有利于争取外部支持。鉴于东亚各国均曾遭受日本侵略，拿这段历史做文章，有利于争取他们的支持。尤其是对牵制日本至关重要的韩国，逼日道歉是其与中国合作制日的重要纽带。至于东南亚各国，虽然出于各种原因，在现阶段相对淡化日本侵略历史，但只要中国揪住这段历史不放，随着中国影响力的日趋加深，它们难以避免的会受此影响。中国可以以此为媒，在东亚打造排日的文化氛围。而这种文化氛围一旦形成，又会反过来对各国与日本政治经济合作构成负面影响。如此一来，中国可以在东亚内部，渲染出遏制日本的共同倾向，而且鉴于这种影响有历史和文化支撑，远比单纯的政治经济因素权衡来的稳固，长远。这对压制日本的长期战略是有利的。

　　第三，可以打压日本的民族自尊心和国家荣誉感，在心理层面增强日本国民对中国的屈从意识。日本对中国的心理优势，建立在近代的侵略历史和后来的国力腾飞之上。现在，国力方面中国已超越日本，未来还会越拉越大。但在思想认识层面，日本对中国的心理优势尚未消除。这无疑会对中国收服日本构成阻碍。甚至，如果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日本民众的对华心理可能会出现失衡——现实世界中已日趋没落，心理上又优越感难除，这二者结合到一起，日本国民心态会逐渐向今日的台湾人靠拢，进而导致民粹和极右思潮泛滥。

　　要扭转这种局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发动战争——但这要支付极高的成本，得不偿失。所以，逼日道歉就成了最好方式。如果能通过此举，消解日本国民的优越感，让他们认清现实，这对中国收服日本的努力来说，会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最后，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与美国的正面冲突。虽然中国已成长成为世界第二大国，但与美国相比，在综合国力上仍多有不如，即便是在东亚，现在依然是美国势力占优，而中国，则是凭借不断增长的国力和地缘关系上的先天优势，充当一个挑战者的地位。

　　当然，中国构建东亚新秩序的努力，不可避免的会与美国利益产生冲突，但中美的全方位对抗，绝对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在将东亚主导权夺回的同时，尽可能的减少与美国的正面冲突，这才是最符合中国国家利益的战略。

　　但要同时达成这两个目标，无疑需要极高的政治技巧。在现实操作中，比较好的一个方式，就是将中美矛盾降格为中日矛盾。鉴于日本是美国在东亚的战略基石，只要搞定日本，美国在东亚的秩序自然就无以为继，主导权让渡到中国手中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在收服日本的诸多手段中，就二战侵略逼日本道歉也是最“安全”的一种。在这一点上，美国完全没有否定中国的立场。而中国以逼日道歉为名所做的种种工作，美国最多只能从其他细节层面加以掣肘，在正面，美国没有迫使中国终止这一做法的理由。所以，逼日道歉，可以最大程度的将中国的地缘战略，限定在相对容易的中日交锋层面，减少美国势力的掣肘。

　　综上所述，逼日道歉，不仅仅是国民情感的维护，更是中国为实现国家利益，而秉承的一项长期性政略。在中国崛起大背景下，中国不仅具备逼日道歉的能力，而且有将之付诸实施的动力，在这种情况下，政治机器和舆论工具被充分发动起来，成为这股声势浪潮的原动力。

　　当然，以上都是从中国角度而言。对日本来说，既然道歉有这么多的不利，当然要坚决抵制。不过，纵观历史，日本在道歉问题上并非一直坚决抵触。在1995年8月15日，时任日本首相村山富市曾经发表谈话，承认日本的殖民统治和侵略，并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但20年过去，现在的安倍政府却对该谈话精神多有抵触，虽然最后在这次讲话中提及道歉二字，但在相关论述中却极力遮掩矫饰，甚至有意篡改。

　　当初日本为何愿意道歉？为什么20年过去，立场又有这么大的倒退？云石君下一节再做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