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豪：朝鲜半岛局势现状及未来演化分析

大参考

　　自9月下旬到10月，朝鲜半岛局势可谓风云变幻，先因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久未露面而引发国际媒体关注和猜测，后又因朝鲜二号人物黄炳誓等人10月4日突访韩国，参加亚运会闭幕式而致外界议论纷纷。甚至，就在朝鲜二号人物访韩的第二天凌晨，美国国务院分管分管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丹尼尔·拉塞尔与国防部分管亚太事务的助理部长施大伟就起程飞往韩国，5日下午即抵达韩国首尔访问。两位美国高官访韩，核心目的即就朝鲜高级代表团4日访问韩国的情况交换意见，讨论调整对朝政策。

　　朝鲜高级代表团访韩后，朝韩关系虽重启高级别接触，但两国关系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不但没有实质性改善，至少在表面上，双方冲突、摩擦反而还增多了。自朝鲜高级代表团访韩后，韩国两次主动炮击朝鲜军队，一次枪机朝鲜军队，三次都导致了双方的交火，但未造成人员伤亡。韩国海警在进入10月中旬后，连抓中国渔民，甚至开8枪打死了中国船长。半岛局势突然上演剧烈变化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逻辑呢？

　　当前半岛利益各方角色及战略考量

　　半岛局势，关系到整个东北亚和西太平洋的局势，博弈各方主要涉及六个国家，即六方会谈各方，包括朝鲜、韩国、美国、中国、俄罗斯和日本。六方当中，大国地缘博弈层面主要是中、美两国。半岛博弈，现阶段本质是中美西太平洋主导权之争。至于当事双方的朝、韩，则是同民族不同路线博弈下形成的民族分裂，博弈双方均想以自己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统一对方，这点从六十多年前朝鲜战争始至今未变。只是，当前形势不容双方明争而已。至于俄、日，鉴于俄、朝的历史渊源，俄未来又将开发远东，对半岛局势影响更大一些，日本在六方当中则更像是一个平衡筹码，影响力不大。

　　那么，在当前阶段，半岛博弈相关利益各方所扮演的角色和战略考量又是什么呢？下面我们以朝、韩、中、美四方作为对象进行一下分析。

　　朝鲜

　　朝鲜和中国的关系，可追溯至中国商朝。历史上，朝鲜长期是中国卫星国，其风俗人情深受中华文化熏陶和影响。自清末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朝鲜即被日本占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朝鲜半岛被日本占领50年。二战结束，日本战败后，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说”，以美苏为首的东西双方陷入冷战。曾在中国东北打游击的金日成，在苏联扶持下成为北朝鲜的领导人，南方则被美国扶植起来的李承晚政府控制。

　　抗美援朝后，中朝关系因中苏关系恶化而处尴尬时期，上世纪80年代中国开始改革开放，这让中朝在意识形态上出现了更大的分歧。1990年代，苏联解体，中韩建交，朝鲜显得更加势单力孤。朝鲜民族性格比较要强，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它并未选择任何大国进行依附，而是搞起核武器研究以求自保，这就是朝核问题当事出现的国际背景和原因。

　　中朝关系被称作“血盟”关系，根本原因还是1950年代中国的抗美援朝。是中国的抗美援朝，才保住了朝鲜政权。当然，中国打仗也不光是为朝鲜打的，更是为自己打的。中朝两国，地缘上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当时中国只有打出去方能保东北安宁，避免成为美苏争霸牺牲品。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鉴于半岛地缘还未发生本质性改变，中朝“血盟”关系仍在。这一点，在金正日逝世后中国9常委均到朝鲜驻华大使馆吊唁可确认。

　　当然，中朝关系虽然基础稳固，并不代表中朝没有分歧。恰恰相反，中朝因为意识形态、利益取向存在巨大差异，中朝两国在很多国际问题上看法都不一致。中国的很多做法朝鲜不理解，朝鲜的很多做法中国也不赞成。基础稳固的中朝关系加上双方对很多现实问题的不同看法，使得中朝存在本质上的区别，这也使得中朝关系显得非常特殊，且又不太容易让外人理解。

　　就朝鲜而言，既要稳住与中国关系，这是其生存之本，但朝鲜又不想受制于中国，想保持高度的独立性。基于此，朝鲜在对待中国时，经常玩一种自我平衡的游戏。即，朝鲜一边依靠中国稳住朝鲜半岛局势，一边又通过核试验、导弹试验赢得自主的筹码。在国际上，朝鲜也会尽量多地争取自己的主动权，而不是事事和中国保持一致。朝鲜，在国家核心利益上并非听命于中国，通常以我为主。当然，朝鲜通常也不会做违逆中国国家战略利益的事，因为它还要靠中国支持，这也是中国可容忍的底线。于是，在这种“唇亡齿寒”的“血盟”关系基础上，中朝关系本质上是一种各演自己角色的双边合作关系。

　　朝鲜在战略上对自己的定位大约是，立足自己，依托中国，和美国进行讨价还价，争取与美国博弈主动，从而尽量早地和美国实现关系正常化。与韩国相比，朝鲜知道自身经济上处于严重劣势，所以它只能尽量保持较强的军事能力以求得自保。

　　在金正恩上台后，上述政治取向显得大更加明确。朝鲜战略考量是，在当前朝鲜半岛和平均势的基础上，能在外交上找到突破口是最有利的。通过外交突破，朝鲜即可展开对外开放，然后由先军政治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主的政治经济制度。朝鲜之所以不愿意单向展开对华开放，根本原因是担心意识形态的不保，担心国家的安全，也担心经济上完全受制于中国而无法摆脱。更为重要的是，朝鲜希望自己拥有核武器的地位获得国际承认。因为，拥核地位一旦被确认，朝鲜在国际上的地位就会大大提高。因为，在当前的国际游戏规则中，有核国家和无核国家在国际地位上有巨大差异。特别是，拥核一旦获得承认，朝鲜在未来南北统一中，就能拿到更多主动权，也能在未来东北亚经济整合进程中拥有更多主动权。

　　韩国

　　韩国在国家主导权上与朝鲜差距很大。二战以后，美国在原来日伪政府基础上，重组出了新的政府。鉴于日伪政府的非法性，这使得韩国政府在根基缺乏相应的合法性。正是因此，相比朝鲜过去六十多年政治上的极其稳定，韩国则要差很多。在过去六十多年中，只有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韩国经济起飞后，韩国的政治才算趋于稳定。哪怕如此，至今韩国政府仍没有军事指挥权。

　　客观上，韩国如今仍是一个被占领国，领土上不但仍驻扎着大量美军，韩国甚至连军事指挥权都没有。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韩国都算不得正常、独立的国家。经济上，韩国相对主导权较大，但在政治、外交、军事方面，则严重受制于美国。所以，过去很多年，韩国对朝政策会因其领导人政治取向不同而发生变化。譬如，金大中、卢武铉时期，韩国对朝鲜态度就是积极的，李明博政府就是消极的。不过，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韩国政府都无法真正违逆美国意见，越雷池一步。

　　与过去韩国领导人在缓和半岛关系上的策略不同，新任的朴槿惠政府则更加平稳，走起了“上层路线”。韩国通过积极发展与中国的关系，在稳定半岛局势上赢得了更大的主动权。朴槿惠政府在这方面的做法是智慧的，其布局战略考量应包括三个方面：

　　一、平衡中美，维持半岛和平。在中美西太平洋博弈越来越激烈，美国推动美日韩联盟围堵中国之时，韩国只有和中国一起反日才能对冲美国得到整治压力。只有对冲掉这一政治压力，才能维持西太平洋的战略平衡及半岛南北局势的平衡，避免中美对抗焦点由东海转至朝鲜半岛，引发半岛南北冲突。

　　二、交好中国才能对冲朝鲜压力。中国并不希望朝鲜拥核，更不希望半岛开战，只有当美国在半岛压力过大之时，中国才会对朝鲜核问题持消极态度，才会默认朝鲜的挑衅。基于此，韩国只要积极发展和中国的关系，促进互信，中国即会加大对朝鲜核问题的政治和外交压力，这正是韩国所希望的。因此，韩国积极发展对华关系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做法，是韩国避免半岛走向有核化的捷径。

　　三、布局半岛未来统一格局。中国的崛起和美国的衰落，决定了美国在未来一二十年将不得不从西太平洋后撤，美国对朝鲜半岛的影响力，也必然随着中美实力的此消彼长而被削弱。在这种背景下，韩国加强与中国关系，有助于在未来南北统一中获得更多话语权和更佳的位置。

　　站在韩国战略角度考量，韩国希望继续稳定半岛局势。通过稳定半岛局势，韩国才能保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只有半岛局势稳定，中美博弈的压力才不会集中在朝鲜半岛。通过半岛的稳定，继续推进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为未来南北统一拿到更多战略筹码。

　　美国

　　2010年，美国调整全球战略重心，开始由中东向亚太转移，美其名曰“亚太再平衡”。所谓亚太再平衡，本质是以围堵中国为目标的遏华战略。遏华采取的手段包括，军事上的“空海一体战”，政治上的美日韩联盟等。只是，美国一直希望成型的美日韩联盟，因韩国方面的消极一直未能成型。

　　美国的战略考量是，通过“空海一战”的军事战略和岛链战略构成配套，对第一岛链构成支撑的同时，通过构建美日韩联盟，将中美博弈的焦点由东海、琉球，推到距离中国更近的朝鲜半岛，从而恶化中国周边环境。在推动美日韩联盟过程中，最高效的方式是激起半岛的剧烈冲突（天安号事件就是在美国重返亚太战略背景下发生的，美国一直试图将罪魁栽赃到朝鲜身上），让南北关系高度对立。通过南北对立，借韩国的不安全感，实现建立遏华的“东方小北约”——美日韩联盟。

　　美国通过构建“东方小北约”，可构筑起东方冷战雏形。借东方冷战，可进一步遏制东北亚的经济整合，从而达到在东方堵住中国进入西太平洋的目的。类似围堵中国的战略，还包括在南海挑事及在南海的军事布局。

　　与美国这些战略配套的还有，在西面激化东欧局势，激发欧俄关系加速对立。通过激化欧俄关系，在欧俄之间构建新冷战雏形。未来，若两者火候差不多时，还可将“东方小北约”的美日韩联盟与北约军事联盟重组成一个全球性的军事联盟。通过这种联盟，构建出一个全球新冷战的军事体系。这样的体系，可保美国借盟友之力遏制中、俄等国。通过遏制中俄等国，美国可获得更持久的世界霸权。这是美国的战略考量推断。

　　中国

　　中国在朝鲜半岛的立场，要比其它国家都明确得多。中国对外一直标明态度：不管局势如何变化，都应坚持通过对话解决问题，坚持推进半岛无核化，坚持维护半岛和平与稳定。朝鲜半岛是中国近邻。我们反对任何一方在这一地区的挑衅言行，不允许在中国的家门口生事。

　　中国之所以保持这样的态度，是因为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半岛无核化，都是中国的根本利益。中国正处经济高速发展和经济结构转型中，中国决不能允许在自己家门口生事，影响中国发展大局。半岛距中国如此之近，中国不想在中国周边再多一个核国家。中国的这种态度，在外部力量不危及到中国核心利益时是不会变化的。但是，若有人危及到中国的核心利益，中国对一些事情的态度就可能发生变化。譬如，只要美韩不威胁到半岛和平，中国在朝韩之间就会保持相对中立态度；相反，如果美韩危及到半岛稳定，中国为保持平衡必会站在朝鲜背后。同理，只要美国在朝鲜半岛的压力不那么大，中国对朝鲜的核武器研究就持反对态度；但是，若美国对朝施加压力过大，朝鲜迫于压力搞核试验，中国也就难有理由阻拦。

　　站在中国战略角度，维持半岛和平稳定是中国的核心利益，中国绝不会允许任何国家将战争推到中国家门口，60多年前不允许，今天更不允许。当然，在中国的底线之上，中国希望和韩国发展友好合作关系。因为这样有助于东亚国家的团结，避免半岛生乱。同时，还有助于对冲美国的美日韩联盟。

　　2014年，中国对韩国表现出足够热情，根本原因是为了稳定朝鲜半岛，并对冲美国的亚太战略。至于对朝鲜冷淡，目的也是如此，原因是之前朝鲜的国家布局和中国战略布局不协调。譬如，在核问题上，对韩态度上，中朝在2014年及前面多年都有较大分歧。这种情况，终于在10月初有所改观，朝鲜派出了高级代表团访韩，这是中国方面希望看到的。

　　但是，由于美、韩方面的问题，朝韩关系并未因朝鲜的态度转变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甚至，最近还连续发生了两次朝韩炮击事件和一次边界交火事件。而且，从10月4日朝鲜高级代表团访韩至今，美韩方面仍未有高级别的明确回应。那么，未来半岛局势会如何发展呢？

　　未来半岛形势发展分析

　　朝鲜态度10月初对韩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犹如在半岛表面还算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块巨石，不仅仅韩国感到意外，连美国都非常紧张，美国高官急忙访韩摸底就是最好明证。至今，半个多月过去了，美韩仍闭口不言。

　　美国在朝鲜态度大转变这件事上，既缺乏心理准备也缺少应对措施。但事后观察朝鲜之前的行为，却更像是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9月，先是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久未露面引发国际媒体关注和猜测，朝方官方在传言出现几天后，公开称领导人身体有恙。由于持续未露面，传言越来越多。就在传言转盛之时，在10月3日朝鲜突然要求紧急访韩，参加亚运会闭幕式，国际媒体瞬间将这次访问和金正恩迟迟不露面联系起来，并推断金正恩可能被政变或已失去权力。各种消息又传10天，金正恩在10月14日公开露面，打破传言。

　　经过这么一折腾，国际媒体在关注金正恩情况的同时，一下子将朝鲜紧急访韩并试图大力改善朝韩关系的声音传递到了全世界。这下让美、韩方面有些懵，因为过去国际社会大多认为朝鲜总是“挑事者”。如今，“挑事者”一下子转变成了“建设者”，这让真正的挑事者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不过，无论如何，朝鲜的战略目的达到了，即通过重磅炸弹式的突然袭击，打乱了过去美韩的布局。

　　朝鲜的转变，对美韩都有巨大刺激，这从美韩事后的行动和态度上可知。中国对朝鲜的表现却未表示意外，也没太多直接表态。

　　朝鲜态度转变对韩国的刺激在于，这一转变符合韩国的国家根本利益。因为，朝鲜的这种调整，本来就是向中国和韩国所希望的方向靠拢。这种突然来的变化，让韩国既受宠若惊，又因美国在后而不敢做主表态。所以，至今韩国高层对朝鲜的态度仍未明确表态。

　　朝鲜态度转变对美国的刺激在于，转变打乱了美国的半岛布局。因为，一旦朝鲜半岛南北关系大幅改善，美国推动的美日韩联盟将难以推进，甚至美国在韩驻军权都会受到威胁。而且，在这种共识作用下，中、朝、韩将可能达成更多共识，美国在朝鲜半岛的话语权因此可能会大打折扣，这绝非白宫所希望看到的。所以，我们看到美国高官在朝鲜高级访问团访韩第二天即立即访韩讨论对朝关系调整。

　　美国的所谓对朝政策调整，实际上就是尽量稳住韩国不调整。美国高官之所以急忙赴韩，根本原因是担心韩国单独调整，作出对美国战略不利的事情。美高官访韩后，朝韩关系表面上看不但没太多改善，反而连续发生炮击和枪击事件，根本原因也在于美国的这种态度。

　　但是，朝鲜这次保持了极高的克制，虽然韩国试探性地进行炮击或枪击，朝鲜都未进行过激回应，这实际上是确认了朝方改善南北关系的诚意。朝鲜的诚意若能持续，终究是能被韩国方面接收并认可的。

　　为破坏半岛和平进程，某些背后势力也不遗余力。体现在现实中，包括韩国海警海上打死中国渔民，并连续抓扣中国渔民，都可能是幕后主使者的导演。这种事件背后，很可能是有人试图破坏中韩关系，从而达到破坏半岛稳定的目的。因为，只要中韩关系因意外事件受到打击，则韩国的安全感会大大降低，朝鲜也可能因外部局势变化而重新展开对韩军事压力。如此，显然就更有利于美国推动美日韩联盟及在韩部署反导系统。一旦美国目的实现，则半岛稳定将毁于一旦。

　　针对韩国海警的过激行为，中国外交部进行了强烈抗议，并展开了严正交涉。在中国强烈抗议后不久，朴槿惠总统所在的新国家党党首就访问北京并受到习近平主席的会见。习近平主席还特意向朴槿惠喊话，称期待与朴槿惠总统在APEC期间的双边会晤。

　　若不出意外，中韩关系总体还是牢固的，最终事情应会获得圆满解决，不会影响中韩外交大局。同时，在朝鲜根据地缘格局重新调整对韩策略后，考虑到中韩都希望改善朝韩关系，最终朝鲜的态度主编还是会积极影响朝韩关系的改善。如果不出意外，这次事件应该是近些年朝韩关系一次转折性事件。根据笔者预估，朝韩关系的真正大的变化很可能就在明年。这种变化，仍然受制于美国，但关键也取决于韩国朴槿惠政府的态度和决心。若朝韩关系在明年真能改善，金正恩甚至可能在2015年获得访华机会。当然，考虑到美国方面并不希望朝韩关系发生有利于中国的变化，因此也不能排除再出现重大意外事件可能。(本文为去年10月《军事文摘》的一篇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