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东：昆山粉尘爆炸事件凸现中国制造业囧境

大参考

　　8月2日是农历的七夕节，本应该是个温馨浪漫的日子，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国人迎来一个悲惨的血色早晨。

　　昆山中荣金属制品公司，69条鲜活生命，被一场巨大粉尘爆炸事故无情吞噬了，还有100多名烧伤患者，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忍受着巨大的伤痛！

　　事故的最后责任还没有最后认定，但是爆炸原因已经确定，那就是生产过程中产生的粉尘遇到明火引发爆炸所致。

　　事故已经发生了，新闻发布会开了，市长流泪了，伤员正在救助，死者家属得到了安抚，安全生产的责任也要追究了。下一步还要更加强化安全生产责任制。这些工作，都非常重要。但是，我们要深刻反思一下，为什么制造业领域频频发生粉尘爆炸事故？

　　在我国，由可燃性粉尘引发的燃烧、爆炸事故多次发生，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远的不说，就看2014年以来，已经发生过五起重大粉尘爆炸事故：

　　2月5日发生在青冈县的黑龙江龙凤玉米有限公司淀粉包装车间爆炸，初步认定系粉尘飞扬引发。事故共造成1名死亡，10名职工不同程度受伤。

　　2月8日，常州市新北区新桥镇史墅村华达化工厂发生金属粉尘爆炸。

　　4月16日，江苏省南通市如皋市东陈镇双马化工有限公司硬脂酸造粒塔正常生产过程中，维修工人在造粒塔底锥形料仓外加装气体振荡器及补焊雾化水管支撑架时，发生硬脂酸粉尘爆炸事故，造成8人死亡，9人受伤。

　　5月27日，广东溢达纺织有限公司辅料包装厂车纽车间除尘室发生粉尘爆炸事故，造成5人受伤。

　　6月21日，乌苏市新疆天玉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一个生产车间发生粉尘爆炸，引发该车间失火，所幸未造成人员伤亡。

　　几乎每次重大事故发生，都会进行强化安全生产责任制教育，都要处分一批主要责任者，但是为什么事故还屡屡发生呢？

　　昆山中荣是一家台资企业。在昆山，聚集了大量的台资企业。数据显示，昆山经济总量的70％由台资企业创造，昆山户籍人口68万，移居的台商、台干、眷属则有10万多人。可以说，昆山的台企就是全国台企的缩影。

　　有一种观点说，和其他类型企业相比，台资企业以刻薄著称。据称在苏州工商行政管理局2010年的一份文件中发现：“台企法律观念淡薄。和其他外商投资企业相比，台资企业对大陆法律法规重视不够，也不太适应，造成违法现象集中，违法行为普遍高于欧美日企业。违法劳动法中对延长工作时间的规定的现象较为严重。”可以看出，台资企业相比于其他外企，相对不守规矩，但还无法得出台企苛刻程度超过大陆企业的结论。相对于一般中小型台企，富士康应该说更规范，但是不也发生“15跳”了吗。

　　在中国经济转轨、社会转型时期，我们无法苛求台资企业是雷锋，是遵法守纪的楷模。我们也不希望昆山这次事故，大家把眼光过度关注台企、外企，我们希望把中国现有的各种类型企业放在一个标准上，总结经验教训。

　　好多企业，安全生产责任制文件内容很丰富，但只是搁在桌上、贴在墙上；在容易产生粉尘的生产车间，没有适当地装置通风、除尘设备；不能为员工配备完善的防护设备，职工罹患尘肺病的很多；对本企业的安全生产不认真检查，对政府部门的检查是应付敷衍；政府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对象量多面广，面临检查不认真、不彻底的情况；或者搞专项整治行动，或者搞安全生产大检查，安全生产检查运动化，没能形成常态；遇到事故发生，对于责任人的处罚很轻，我对企业经营者罚款、追究刑事责任，对官员的处罚往往是记过、警告、免职等。

　　这些是从安全生产层面我们看到的问题。实际上背后还有很多深层的原因。

　　我们看到报道：昆山中荣职工“少有双休，每天工作15小时”，职工加班很多，一般是从早上7点到晚上10点、11点（共15个小时），周六周日很多时候也要上，但可以拿双倍工资，每个月工人到手工资4000多元；虽事发周六，又是早晨7点半，按理说工厂应该不会有太多人，但工厂却人满为患。那么不加班行不行？昆山中荣金属公司订单非常多，需要连轴转才能忙的过来，所以公司施行两班倒，实际上，选择加班与否的权力并不掌握在工人自己手上，来了一个订单，公司就得赶工，这个时候工人不想干活，和表达出自己想辞职的意思并无差别。

　　我们看到报道：中荣公司的核心业务是电镀铝合金轮毂，抛光车间内存在的粉尘非常细小，九成在一微米左右，根本没有粉尘预警装置。企业没有为员工买过相应保险，更没有进行过安全培训。很多员工不知道车间里粉尘也会发生大爆炸，只知道这些粉尘让车间环境不好。工厂会每星期给流水线上的工人发一次口罩和手套。“口罩很薄，质量很差，是普通的一次性白色口罩”，所发的口罩不符合规则，有的工人每次都戴两个，但鼻孔里仍然会有黑色的颗粒。虽然每晚都会清洗口罩，但一进车间，口罩就会很快变黑。工厂的防护措施，还有一顶蓝色的遮耳帽，一件长达大腿的灰色大布褂子。大布褂子的布料也很薄，里面的衣服还是会脏，每天晚上都必须洗澡。工厂里还流传着一句话“晚上不洗澡，回来像个鬼。”工人说，“吃饭的时候，每个人身上全是灰尘，像是从烧砖窑里出来一样，只有牙齿是白的” 。工友开玩笑，“活生生一个兵马俑”。其实，更让人们感到震惊的不是爆炸本身，而是工人长期在高污染、高风险的环境中作业，给身心带来的极大摧残。

　　我们看到报道：昆山当地政府表示，当地企业大部分已完成从劳动密集型企业向技术密集型企业的过渡，昆山中荣就不算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企业，但即使是这样的企业，工人每天平均工作时间都达到了15个小时，那么那些纯粹的像服装制造业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会如何呢？其实国内外先进汽车制造企业，早已经使用自动化涂料，喷漆流水线取代人工作业。当地媒体表示，这么强度的工作，“当地人不肯这么辛苦，都是外地人在干”。网友说，对于如此高污染，高危险的职业，中荣公司居然使用“人体肉搏”，而相关环保部门居然能熟视无睹，谁之过？

　　昆山粉尘爆炸事件凸现中国制造业的窘境。

　　有人曾形容富士康、昆山中荣这类的企业是“血汗工厂”。这类企业使用廉价劳动力，工厂不会为员工购买“五险一金”，工厂没有娱乐设施，没有企业文化，有的只是严厉苛刻的管理制度。比如2011年9月23日，两名某意大利奢侈品牌深圳旗舰店的辞职员工爆料称，该奢侈品牌的深圳旗舰店以苛刻规定虐待员工：喝水要申请，上厕所要报告，孕妇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吃8个苹果就会被解雇，甚至曾导致孕妇流产等，直指这家I深圳旗舰店是“血汗工厂”。

　　我们不能轻易说中国劳动密集型企业就是“血汗工厂”，也不能说中国30经济奇迹是靠“血汗工厂”换来的。但是，工人的工资低、劳动强度大、劳动时间长、劳动保障极度缺乏，甚至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保障，这难道不是昆山制造业的现实吗？昆山不是中国制造业的缩影吗？

　　中国30年快速增长，靠的是低成本扩张的优势。各方面的成本都低：劳动力成本低、土地成本低、原材料成本低、环境成本低。历史发展到今天，面对资源性产品、土地、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价格上涨的趋势，高成本时代正走近我们。进入高成本时代，企业利润率极低，可以说是利润比刀片还薄。为了维持再生产，为了能够保持赢利，没有办法，只能牺牲生产安全，只能牺牲职工的利益。所以企业高负荷运转，设备带病生产，污染得不到治理，环境得不到改善，职工在搞污染、高风险的环境下作业，却获取极低是工薪收入。这样的中国制造，怎么体现民本、民生；这样的中国制造，如何支撑中国全速发展的经济大船？这样的中国制造，如何和国际高端制造竞争？在高成本时代，中国制造业的路该怎么走？

　　从宏观上看，高成本时代意味着中国制造业的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走到了尽头，片面追求增长速度、片面追求经济规模、片面追求经济增长而忽视社会发展的战略已经难以为继，在低成本时代那种拼资源、拼能源、拼土地、拼劳动力等粗放模式，已经没有“拼”的余地。频频发生的污染事件、安全生产事件、生态灾害、职工群体性事件，不断加剧的能源危机、原材料紧缺、资源型城市转型压力，人口老龄化和“刘易斯拐点”为背景的“民工荒”……逼迫着我们的制造业转型。今天，我们特别必要充分分析和认识高成本经济的趋势及其对中国制造业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以时代的视角、未来的视角、国际的视角来谋划中国制造业的发展，不断调整、转型、升级，提高可持续发展能力，以应对高成本时代的冲击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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