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滨：烟火与净眠

lameihua

　　《烟火与静眠》

　　杰西的高跟鞋碾过地铁口的青石板时，手机屏幕在包里震了第三下。她低头瞥了眼消息——"今晚临时加班，不用等我吃饭"，发信人是男友彼得，末尾还跟着个抱着电脑敲代码的小狗表情包。她叹口气，把手机塞进米色通勤包，抬头望向街角那栋玻璃幕墙写字楼，晚霞正给楼体镀上一层血红色，像极了上周她在美术馆看到的抽象画。

　　变故发生在转弯的瞬间。

　　杰西刚走到拐角，直面一队荷枪的国民警卫队，一群拉丁裔举着牌子，上书：我们要活着。

　　紧接着是空气碎裂般的爆响。

　　她下意识往路边退，却见催泪弹从前方的军人处释放，年轻人中也有人扔过去燃烧瓶，车道中央窜出火舌，橙红色的火焰裹着黑烟腾起两米高，像头突然发狂的巨兽。

　　一辆驾驶座的车门被撞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踉跄着跌出来，半边头发已经焦黑，他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嘶吼声被风声撕成碎片。

　　"妈妈！"

　　杰西怀里突然动了动，五岁的艾莉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哭腔。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护着女儿退到了人行道边缘，周围的人群像被踩翻的马蜂窝——穿外卖服的小哥撞翻了奶茶摊，玻璃杯碎在脚边；拎菜篮的老太太攥着青椒摔倒，番茄滚进了下水道；刚才还在便利店买冰可乐的年轻人，此刻正拽着她的胳膊往巷子里跑，喉咙里喊着"快走！油箱要炸了！"。

　　杰西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艾莉的体温透过连衣裙渗进来，烫得她心慌。她低头吻了吻女儿发顶，轻声说："别怕，跟紧妈妈。"然后拽着艾莉的手，跟着人流往巷口退。路过燃烧的轿车时，她看见的男人已经不动了，火焰顺着他的袖口往手臂上爬，而副驾驶座上似乎有团粉色——是个布娃娃，被烤得变了形，头发焦卷着粘在座椅上。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突然变得模糊。杰西扶着墙喘气，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僻静的老巷里。青砖墙爬满常春藤，几家窗户飘出饭菜香，有位穿蓝布衫的阿婆正端着瓷碗晾绿豆汤，抬头看见她，皱了皱眉："跑这么急？"

　　"前面…前面有车着火了。"杰西的声音还在抖。

　　女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叹了口气："哎，这世道，意外比日子来得快。"她指了指巷子尽头，"往那边走，到银杏巷右拐，就能看见你家那栋红房子了吧？"

　　杰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慌乱中绕到了街区。她谢过阿婆，牵着艾莉加快脚步。熟悉的梧桐叶沙沙响起来，转过街角，那栋米黄色的三层小楼果然立在眼前——窗台上的绿萝垂着新抽的藤蔓，门口的石墩上还蹲着她的猫，此刻正歪着脑袋看她，尾巴尖轻轻晃。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玄关的暖光"唰"地漫出来。艾莉挣脱她的手扑过去，扑进沙发里那团米白色的毛线毯——那是她昨天刚织好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杰西换好拖鞋，转身去厨房热牛奶，路过儿童房时瞥见艾莉已经蜷成小猫似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

　　卧室的门虚掩着，暖黄的壁灯开着。杰西换上睡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开虚掩的门——深绿色的床头板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木质床头柜上摆着今早出门前泡的柠檬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白色的床品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像片落了雪的云。

　　她躺下来，听见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艾莉的呼吸渐渐均匀，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团成毛球趴在她脚边。

　　这世间的烟火与静眠，原是这样紧密地挨着。

　　就像此刻，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白天的慌乱，可床头柜上那杯柠檬茶的清冽，已经漫过了所有惊悸。～

　　洛杉矶骚乱中的人们。

　　作者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