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湖渔夫：人民币本位观念有待正本清源

大参考

　　似乎不是问题的问题

　　关于货币本位的无意识混乱流行于世并由来已久，对人们而言似乎不是问题，也并未被人们从思维上深究和考察。不过，从种种似乎无伤大雅的所谓日常习惯中，却能够折射我们这个国度某些不自信和货币本位观念构成的部分缺失。

　　我们先从最近的一件事情说起。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开幕式于3日下午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开幕式并发表主旨讲话。习近平主席在讲话中宣布，为推动“八大行动”顺利实施，中国愿以政府援助、金融机构和企业投融资等方式，再向非洲提供600亿美元支持，其中包括：提供150亿美元的无偿援助、无息贷款和优惠贷款；提供200亿美元的信贷资金额度；支持设立100亿美元的中非开发性金融专项资金和50亿美元的自非洲进口贸易融资专项资金；推动中国企业未来3年对非洲投资不少于100亿美元。

　　在这里，我们自然有理由为中国“一带一路”战略乃至全球战略的展开取得新进展而欢欣鼓舞，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在这里我们要讨论的是官方公报中在使用货币本位方面的习惯性错谬。

　　作为一个正在走向全球的新兴大国，其货币本位——人民币元，在使用过程中应该受到必须的优先和尊重。但是在公报中我们可以发现，货币计量的币种选择却是用的美元！为什么不能将600亿美元，用3700亿元（人民币）来进行官方解读和宣示？人民币才是我们自己的本位货币！

　　在中非战略合作的过程中，物资流动和人员往来其价值计算在参与各国之间一般而言都会使用各自的本位货币计价、记账和统计，在这里似乎没有美国的货币本位元什么事情。站在我国的立场或者本位而言，用人民币元来计价、记账和结算天经地义。即便部分结算最终使用的币种是美元，也会在合同和协议里面用“附加条款”予以规定，实际支付不过是用美元的抵充人民币，而不是用人民币元来抵冲美元。至于3700亿元人民币，相当于多少美元、欧元、日元、英镑、卢布的数量，完全可以留给有兴趣、有需要的人们自己按照即时的汇率去换算。在官方公报中使用美元货币本位而不是使用人民币本位，显然是不适当的。

　　货币本位的含义

　　本位，在中华文化的理解中，一般指事物的根本或者源头或者本来的位置，比如神话中常言下凡仙佛回归本位。《左传？昭公二十七年》“复位而待” 晋杜预注：“复本位待光命。”《南史？柳仲礼传》：“﹝侯景﹞遣仲礼、 僧辩西上，各复本位。”《通典？职官九》：“若其人难备，给事中以还明经者以本位领。”今谓本人工作的岗位或单位。孙中山《民族主义》第一讲：“英国发达，所用民族的本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所用地方的本位是英格兰和威尔斯。”鲁迅《坟？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本位应在幼者，却反在长者；置重应在将来，却反在过去。”

　　货币本位是开始造币时对硬币所用的金属成色和每个硬币应有的法定重量，亦即货币制度的基础或货币价值的计算标准。货币本位的产生，是一个国家度量衡的组成部分；作为商品交易活动中的价值标准，逐渐应用成习，是推动特定地域上的一群人构建集体生存体系和进行社会融合的工具。货币本位对一个国家社会价值意义极端重要，它也是这个国家和民族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集成，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和价值观念中重要组成部分。

　　货币本位在进入一个国家和民族价值观的构成之后，用国家法定的形式予以规定和形成制度，不仅体现一个国家治下全体人民的共同意志，而且也构成国家治理体系的一个重要要件。秦始皇统一度量衡的历史贡献和地位之所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缘由也在于此。英国用英镑，美国用美元，前苏联和俄罗斯用卢布，欧元区国家共同用欧元，……货币发行、流通和回笼都有各自的规制，在其市场范围内具有排他性和沿用的稳定性。

　　本位币，也称主币，是一个国家的基本通货和法定的计价结算货币。《中华人民共和国会计法》第十二条规定：“会计核算以人民币为记帐本位币。业务收支以人民币以外的货币为主的单位，可以选定其中一种货币作为记帐本位币，但是编报的财务会计报告应当折算为人民币。”人民币制度成为法律，自有其严肃性。

　　一战后德国马克发生货币崩溃，马克纸币形同废纸。虽然德国人民的日常生活被迫用其他外币、贵金属和其他类似货币的代用品的时间很短暂，而通过货币改革，新的德国马克，而非他国货币，依然在德国社会的度量衡当中恢复其本位。马克本位在货币改革之后而非被抛弃或者用其他货币本位代替，德国马克依然是德国官方重新组织其国家政权治下经济活动和德国百姓生存体系不可或缺的工具。在此意义上，德国马克成为德国国家及公民自尊自信的一种体现。

　　人民币本位观念受到冲击的根源

　　在当今流行的经济观念中存在这样一种观点，即由于美元在国际经济活动中使用最广泛，也是国际金融惯例，因此在我国对外经济活动中使用也就无可厚非。支持这种观点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从这种观念或者思维倾向出发，人民币本位不受尊重以及美元本位被我们滥用，也就习惯成自然。最近的有关中非合作的官方公告使用美元本位的例子，不过是沧海一粟。

　　社会制度和规则分为成文（正式）的和不成文（非正式）的两种。国际金融惯例也是一种约定俗成和不正式的制度安排。无论是正式的制度安排或者非正式的制度安排，都是社会价值观的现象形态；任何一种制度形成，其主体是人，是在人们从以往行为的总结与反思之后对未来行为方式进行调整和认定的结果，这种认定在社会中被普遍化，首先成为习惯与习俗，再上升到国家政治层面，就成为制度规则体系，比如法律。

　　如今有关美元本位的国际经济与金融观念，是在“强权即公理”的国际丛林社会中形成的，也是美国的经济价值观体系向全球扩展的结果。正如大英帝国霸权时代的英镑流行全球一样，美国霸权时代的美元本位观念自然被强加于国际社会；这种强迫是美国在二战期间及战后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诸如美元国际兑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有关美元本位的制度设计、并利用最大战胜国的地位实现的。处于这个体系中的国家被迫使用美元，并非自愿；比如二战后英法等国都曾经试图挑战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不过没有成功；在此过程中英法等国即使在国际经济活动中也不肯放弃本国货币的本位意识。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金融惯例，实际上也是强权压迫下的一种约定俗成，并非是一种先天的自然的存在；在美元本位的背后，是美式经济文化及其价值观对世界的强行渗透和着色。不过惯例既然是人定的，也会因为人的意志变化、对不合理合时的因素的修正而逐渐变迁，正如风俗习惯的缓慢变迁一样。

　　中国人使用美元本位成为习惯，一方面是美式经济价值观的笼罩和强压，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自我主体意识或者本位意识的部分缺失。百年沉沦，西学东渐；在长期的西化过程中，因为盲目学习西方，一些人逐渐习惯于用西方的观念和标准去观察和思考，将用自己的眼光和方法看待世界的民族主体意识要求扔在一边，自我主体意识、本位和立场的自然开始迷茫与缺失。改革开放以来对外汇的片面追求，也部分导致了我国社会中货币本位观念在一定程度上出现扭曲。在货币本位观念中英镑、美元、日元等外币“自然”地优先于本币，全然忘记了为什么新中国建立初期人民币替代旧政权货币、将种种外币驱逐出中国大陆的激烈斗争的历史教训，忘记了人民币本位立起来既是货币主权独立的标志、又是“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历史经验。

　　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提之一

　　全球化是人类社会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现象。在全球战略竞争的层面上，几乎所有大国都有自己主导全球化进程的野望，中国同样也希望自己能够主导新一轮的全球化进程。作为中式全球化进程的一部分的人民币国际化，其出发点和立足点之一就是在国际上推行和越来越广泛地使用人民币本位。

　　人民币国际体系是一种区别于美元的独立自主的货币体系，中国金融主权和货币利益边疆必须得到守护。我国从政府到民间的外币优先于人民币的思维倾向和习惯，一方面在挑衅人民币制度的严肃性，另一方面也是自尊自信意识一定程度的缺失在货币领域的反映。中国坚定不移地走向世界以及正在勃兴的中华复兴进程的目的，并不是融入西方主导的全球体系，沦为西方世界的附庸。在此意义上，人民币不是全球化进程中美元的代用券，同样美元也不是走向世界的人民币的替代品。

　　人民币本位只有在我们自己尊重它的前提下，才会被世界其他国家和人民所接受；一个自己国家和国民都不尊重的货币，也就无望于被其他国家的人们所尊重和乐于接受。我国作为一个全门类的工业化国家，人民币国际化的市场支撑就是任何国家、企业和个人能够使用人民币买到人类迄今为止能生产的几乎所有种类的商品，从而满足他们最多种类和最大限度的需求；以此为起点，人民币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美元或者其他币种的附庸，人民币本位勿须在任何币种面前自我矮化。在政府的官方公告中出现以美元为单位的数量统计，而非以人民币元为单位进行意思表达，即使不被相关国家和人民误认为替美元张目，也有悖于人民币国际化的初衷，并且是在国际上对人民币本位在某种程度上的自我否定。

　　人民币本位立起来，首先要重申人民币有关法律和制度的严肃性，逐步引导人们从观念上克服使用外币本位的随意性。其次，使用人民币本位要官方带头，民间跟上，倡导恢复民族自尊心。再次，在境外活动的我国企业、机构和国民要形成本币优先的意识，向全世界宣传和推广使用人民币，当好人民币国际化的践行者。

　　是到了对人民币本位观念正本清源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