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俄罗斯到底是一个民主国家，还是集权国家？

大参考

　　说到中央集权，绝大部分人自然而然会想到中国。没错，在人类文明史上，中国是当之无愧的中央集权集大成者。从秦汉到今天，中央集权政体在中国已延续了两千多年，虽然鉴于时势的变化，在形式上有调整，但集权于中枢的核心内涵，却始终没有偏离。

　　但除了中国，其实还有一个世界级大国——俄罗斯，采用的也是中央集权政体。早在莫斯科公国时期，俄罗斯的缔造者——伊凡三世便打造出了一套完整的中央集权制度，并为后来的沙俄帝国、苏联以及现代的俄罗斯联邦所继承。

　　虽然后来俄罗斯也出现了议会组织——杜马，苏联时代国家结构上还采取了加盟共和国等给予地方高度主权的制度，及至当代，甚至形式上建立了三权分立，看上去有了西式分权制衡的基础。

　　但这并没有改变其中央集权的本质：沙俄末期的杜马制度并未持续太久，便被革命颠覆；苏联虽然在行政层面采取了民族自治，但苏共一党专政，以党制国的权力架构，使得行政层面分权的实际意义被苏共组织高度严密的垂直管理架构所覆盖；及至当代俄罗斯联邦，行政、司法、立法三分架构之上，还有总统居高临下，统筹驾驭，这“超级总统制”，本质上依然是中央集权的一种别样体现。

　　综上所述，尽管俄罗斯披着西式分权制衡的外衣，但依然保留着东方中央集权的灵魂。这也是欧洲一直将其视为另类的一大原因。

　　不过，对此，俄罗斯却一直不愿正面承认。在俄罗斯的政治话语中，“集权”是一个十分忌讳的词汇，虽然俄罗斯在行动上大力推动集权，捍卫中央的权威，但在对外表述中上，它却对此极为排斥。

　　为什么俄罗斯会在国家结构和政治体制上会出现这种表里不一的状况？云石君在此做个分析：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是俄罗斯能够实施中央集权？

　　从表面上看，俄罗斯并不具备中央集权的基础：俄罗斯版图形状虽然规整，但面积实在过于巨大（鼎盛时2200平方公里，现在1700万平方公里），要想将如此庞大的版图强力整合到一起，一个强大的本部核心区是必不可少的。

　　但俄罗斯的本部核心区——东欧平原，并不具备这样的地缘实力。东欧平原在农耕时代就是一片不毛之地，虽然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征服自然能力大大增强，这篇曾经的游牧草原被陆续开发出来，成长为一个颇具实力的地缘板块，但要说依托其驾驭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尤其是将其整合为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而且东欧核心区的地缘区位也很糟糕。东欧核心区位于俄罗斯领土最西端，而俄罗斯偏偏是一个东西跨幅长达1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国，而且由于维度偏高，气候苦寒，这些领土（尤其是北亚部分）开发难度极大，很难建设处高效密集的地缘通道（直到如今，俄罗斯的东西地缘通道，依然只有西伯利亚铁路一条），所以天然限制了其对东方领土的辐射能力。

　　从这个角度看，俄罗斯就算能够整合为一体，但其地缘结构的缺陷决定了，其也很难形成中国式的中央集权架构；倒是美国这种相对松散的联邦组织架构，更适合这个国家的国情。

　　但俄罗斯依然将中央集权架构建立了起来。之所以能做到，主要原因还是两点：

　　首先，就是云石君在之前《地缘政治：俄罗斯系列》中所提到的，俄罗斯亚洲部分实力太过孱弱，虽然面积巨大，但不是酷寒的就是干旱荒漠，不仅人口规模小，而且文明程度也极端低下——换句话说，其本土地缘势力微不足道。这种格局，使得俄罗斯东欧本部凭借自己硬实力，弥补地缘条件的先天不足，用政治和军事手段，将亚洲边缘领土高度控制。

　　而俄罗斯领土大扩张的时期也十分合适。俄罗斯领土大扩张的17-19世纪，正是全球由农耕向工业文明转型的过渡期。欧洲的先发优势，使得当时的俄罗斯，在面对亚洲的华夏、伊斯兰文明时，能够获得远超自身地缘实力的“文明溢价”——这使得俄罗斯在对亚洲领土的扩张过程中，不仅没有受到强势周边地缘势力的阻扰，反而还可以趁虚而入，夺得了许多原属于华夏、伊斯兰这两大地缘势力的地盘。

　　如果没有这样悬殊的文明水平差距，俄罗斯纵然实力强劲，但伊斯兰、中国也不是好惹的。面对俄罗斯的大举东拓，他们即便不和俄罗斯直接冲突，但也肯定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从侧面加以阻扰，这种情况下，俄罗斯的力量，将不可避免的消耗在与两大亚洲势力的博弈当中，无法持续确保对亚洲领土的绝对控制，最后就是勉强占领，也因为无法摒除周边其他文明的影响，而只能采取更加宽松的羁縻手段，中央集权也就无从谈起。

　　而随着岁月的变迁，虽然中国这样的强势地缘势力已经逐渐走出泥潭，开始重新形成强大实力，但国家这个政治组织架构也逐渐进化到现代形态。与边界模糊，控制力薄弱的古代国家相比，现代国与国之间的壁垒更加分明，国家政治力量对文明交流的限制作用也日益凸显。这种情况下，周边势力纵然对当年的领土分割心存不满，但由于不可能跟俄罗斯这个国家整体为敌，所以也只能无可奈何。

　　而除了特殊的机缘外，俄罗斯也有实施中央集权的必要性。

　　俄罗斯是一个地域广阔、地缘结构复杂，民族和种族构成十分繁多的大国。内部成分的复杂性，决定了俄罗斯的国家凝聚力先天不足，尤其是边缘地区的少数民族，对俄罗斯的国家认同感天然受限。

　　内部凝聚力的不足，决定了如果俄罗斯真的放开手脚，赋予地方过大自主权，那么就内部而言，边缘板块的本土化倾向必然会随之增加，而就外部来说，周边文明对边缘地区的渗透也会因此增强——毕竟随着时代的发展，俄罗斯曾经的文明先发优势已逐渐不再存在，像中国这样的强势亚洲地缘势力，无论实在文明的规模还是质量方面，都已经逐渐追赶上了俄罗斯。

　　任由这种形势长期发展下去，俄罗斯的边疆板块难免会出现松动。所以，俄罗斯有必要将权力集中于中央，这样的话，无论是在对待地区内部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承，还是涉及对外交流合作时，便都不局限于一地一区之，而是从国家的整体利益高度来权衡。

　　同时，俄罗斯的国家发展，也需要中央集权的支撑。

　　从内部来说，俄罗斯本部核心区在东欧平原——这里也是俄罗斯能够进行大规模工业开发的主要板块；但俄罗斯发展工业的矿产资源，却主要分布在亚洲领土——而这些地区却由于自然环境限制，无法有效开发。这种资源带与开发带的高度分离，决定了俄罗斯有必要加强中央权力，以最大程度的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而如果赋予地方过大权力，各地画地为牢，为了本地区小利益而互相杯葛，最后只能加剧内耗。

　　而从外部来说，俄罗斯地盘太大，又雄踞亚欧大陆北部中央，与全球几乎所有强势地缘势力都存在严重的结构性冲突。这意味着俄罗斯必须同时面对来自多个方向的强力挑战。

　　要想在各势力间游走自如，合纵连横，最大程度为自己谋取利益，俄罗斯有必要在行动上保持一致性，以集中力量，各个击破——甚至必要时还需要有所取舍，以舍弃某些小地区的利益，以集中精力应对主要威胁。而如果权力分散到地方，在面对敌人来自不同方向的威胁时，难免出现各地自扫门前雪的情况，分散了俄罗斯的力量，以致全盘皆输。

　　复杂的国内外格局，决定了俄罗斯无论是出于安内，还是攘外，都必须加强中央层面的统筹整合，这就使得中央集权成为俄罗斯的必须。

　　不过，俄罗斯的中央集权，却又明显极不彻底。这种不彻底不仅体现在态度上的表里不一——与中国将中央集权视为天经地义，昭告天下不同，俄罗斯虽然骨子力推集权，表面上却多有避讳，用各种分权制衡的表象予以装饰。在现实层面的政治架构中，俄罗斯也有很多具体的分权设计：

　　比如苏联时代，俄罗斯（苏联）就将国家分为15个加盟共和国。并在《苏联宪法》中明确规定，加盟共和国是加入苏联的主权国家。苏联解体后，现在的俄罗斯联邦麾下，依然有22个自治共和国、9个自治区、1个自治州——他们都享受相当程度的自主权！

　　当然，云石君在文章开头已经说了，苏联的以党治国机制，以及现在俄罗斯的“超级总统制”，决定了这些自治区的实际自主权，并没有法律上所展现的那么大。但这种法律上大范围授予自主权本身，其实也表明，俄罗斯的中央集权，实际上非常的不彻底——至少在法律层面，许多地方有了抗衡中央的法理依据。

　　这就导致了俄罗斯政治的不稳定性。虽然总的来说，俄罗斯是中央权力压制地方权力，但这种压制，仅仅是基于二者反复博弈所形成的动态平衡，并没有获得法理上的确认，所以不具备天然的道德合法性。这种格局下，一旦当权的中央势力出现衰落迹象，地方势力就可以在体制内部运用规则，合法的对中央发起挑战，进而造成政治动荡。

　　而这种不稳定性，也让俄罗斯政坛呈现出一个明显特点——就是政治强人屡见不鲜。从斯大林到普京，俄罗斯的政治权力，高度集中于一人之手，独裁特征十分明显。

　　为什么俄罗斯政坛会出现政治强人独裁的风气？云石君下一节继续为您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