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辩玄常
都说老子的道德思想玄,老子也说“玄而又玄”是“众妙之门”。那么,老子之道究竟玄在哪里呢?
林牧在前文用了五个章节的其中四个章节,都是在试图阐明老子之道的基本原理。但是,我仍然要说,把这个道说清楚是困难的;即便是说清楚了,理解它也是困难的;即便是理解了,接受它又是及其困难的。但这不意味着老子之道就是神秘的玄学。一切把老子做神叨叨玄谈怪解的神论都是根本上不懂老子。
《道德经》之玄,只不过是老子超越了人们认识局限,而看清了世界万物的最客观,最根本的自然大道。而这个大道,与我们通常认识的道理之间唯一的不同就是:把过去我们认为的,因其无形无定而当作意识存在的“无限”,引入到客观存在的范畴中去,将其作为是和“有限”一样绝对客观存在的统一体。这就是老子之道的本质!
说白了,就是人们要把眼界和思想境界越过只能认识“有限”的这个坎儿。过的去这个思想之坎,把认识扩展至有限和无限相统一的客观范畴中去,就不玄;过不去这个坎儿,玄也是瞎玄,因为其根本摸不清老子的众妙之门。
因此,除了老子之道而外,所有的学问,不管是老子时代的“仁、义、礼、智、学”,还是现代的包括所有科学,哲学,宗教呵什么的,不管标榜其学问境界多么广泛和深奥,都仍然不过是站在一定的立场,在一定的视角下,关于“绝对自然”的某个阶段的或某个局部的认识。因为其都是仍然局限在人类的认识习惯内而没有看到绝对的、普遍的、自然的“客观存在”之根本,因此,都是在一定条件下方能成立的道理,是有限真理。因此都不能称其为“道”。这不是老子先生“霸道”,而是这个普遍的,根本的真道理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因此,任何进不了这个众妙之门的学问便都是失道之德。是“失德”。
《道德经》就为我们指明了这个众妙之门。因此,如果我们通过前面的导读明白了其窍门,而碰巧进入了这个众妙之门。那么,我们下面就尝试探讨一下这门里和门外的景物有什么不同。为叙述方便,依老子之分,门外的我们称为“学”;门里的我们称之为“道”。
“学”是人类基于区别而对世界万物形成的认识及理论学说。这样的学说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共同的特点:
其一,要告诉我们某物是某物。而要说清某物是什么,就要把它从一个整体里区分出来,就要说清它非什么?因此,对事物的是与非的界定是其第一个特点。
其二,因为有“是”就要有“非”,因此,这些“学”都必然要进入到一种因区别而必然形成的对立中。比如,有我就要有他,有人就要有物,有生就要有死,有动就要有静,有是就要有非,等等。对立是其第二个特点。
其三,客观上“是与非”是无法“致詰”的。因为万物“一体”,万物无限,所以是非无限。又因为是非无定,是和非在不同的时空和立场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虽然也有的“学”看到了这些对立的“是与非”在立场变化后发生了转换,甚至在境界扩大后,成为了统一体。但小的是与非统一后形成了大的是,却又有大的非与之相对立。因此,所有的“学”都是试图告诉我们“什么是什么”,但最终都无法说清“什么是什么?“看不透”,是其第三个特点。
老子的“道”直接就触及到了这个根本。老子认为:世界万物都是有和无的统一体,因此世界上的物,都既是“什么”,又非什么。既是有又是无。因此是“是非不分,有无无界”的。
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脑筋急转弯让我们如何接受呢?
生是生,死是死。这看似不能调和的矛盾对立,其实只要扩大一下境界。我们就会看到,生和死其实本来就是一个统一的过程。死不但是生的结果,而且方生方死,方死放生。生也是死,死也是生。
动是动,静是静。当我们把一颗子弹从A点射向B点,假设A、B两点间有一个C点,那么,子弹在经过C点时,是动呢还是静?如果动而不静,它在这个点存在过吗?如果静而不动,它如何能经过这个点而到达B点。因此这看似不能统一的矛盾对立,也是一体的。
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意思就是说,万物是有,但也是从有而无限走向无的。有无之间,不过就是动静一念而已。
因此,老子之道虽然玄妙,但不神秘;虽然深奥,但不是不能理解。它超越了我们平常的认识基础,但并没有脱离客观的自然逻辑。
老子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可见道并不神秘而遥不可及,而是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去时时践行的;“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可见,道也不是那么好理解和被接受的。而所谓的“上士、中士、下士”之分,不过就是指人们的思想格局和境界的上下而已。看来,理解道,是需要境界的扩展的。
当一个人把一文钱看得比磨盘还大,那么,他的格局也就和这一文钱差不多。这样的人你告诉他钱财如粪土,他一定会大笑的。当一个人有钱如巴菲特,那么,视钱财如粪土便也不是什么值得大笑的事。因为见的钱多了,境界自然就大了。但是,视钱财如粪土仍然算不上什么大境界,因为,你仍在跟钱较劲,你又大到哪儿去?
小家雀理解不了鲲鹏为什么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但鲲鹏也没必要觉得小家雀树下地上飞来飞去的没有意义。鲲鹏虽大,仍是有限,看不起家雀,你又大到哪儿去。
因此,真正的大境界是:不固于大,不固于小;当大则大,当小则小;无非大小,大小抱一。
更大的境界是:不固于是,不固于非;是也是非,非也是是;有是有非,无是无非;是非抱一。
而到了不固于有,不固于无,有也是无,无也是有;有无同出,有无抱一。这便进入了老子的道德境界。
也因此,老子把德分为了上德,下德和失德三个范围。上德是顺应自然的本德,是不带有人自身立场因而超越了人类立场的德,因此是玄德;失德就是我们在现有立场下形成的认识,因为其相对于上德在方向上因区别而对立,在境界上因独立而有失,因此是失德;而下德就是人类站在自身立场上对自然大道努力做出的认识和顺应。因这个下德是介于玄德和失德之间的,所以就容易“或存或亡”。因此,下德向玄德调整就可以成为基本合乎大道的常德,而向失德调整,那便只能是失德了。
“上士”境界之大,合于无限自然,道我不分,天人合一。“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因此上士闻道可以勤而行之。
“中士”心中有道,但既难合于天又放不下我。虽“或存或亡”,但也未见得有失。因此,“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
下士眼里只有眼前的一文钱,因此,妨碍其得到这一文钱的人和事都是对立的,都是敌人。你告诉他要天人合一。他只能对你:哈、哈、哈!大笑三声。这样的人又能成什么气候?因此,“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有了这样一层对于境界的认识,我们就可以尝试进一步去了解老子依其大道而对德构建的基本框架。我们先来重温一下老子的那段关于德的论述: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以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
在第三章节,我们对这段话的涵义已经做过大致分析。因此我们知道,这是老子之德的一个总体框架。现在我们对这一总体框架做进一步解析:
我们先来看上德。看看老子是如何论述上德的。
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什么意思呢?
既然人和万物都是自然总过程中的一部分,那么人也好,万物也好,都是客观自然在运行过程中具备了使其生存的条件而生成,这就是道生之;人和万物既然因自然而生,那么便自然具备了因应这一自然条件的本能,这就是德蓄之;人和动物有本能,其他万物有本能吗?也有,比如水在一定温度条件下是水,温度改变了它就成了冰或汽。这就是顺应。这也证明上德和道本就是一体的。自然对于物就是道;物对于自然就是德。因此,物因应了自然而存在,顺应了自然而成就其发展,这就是物形之,势成之。万物只有这个道和德是值得尊贵的。之所以要尊道贵德,是因为人和万物不是上帝闲来捏出来的,而是顺应了自然而生出来的。故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也因此,没有谁可以把万物之有视为他生的,恃为他所为,没有谁可以主宰一切。万物因自然而生,应自然而留,而长,而育;又因自然被“保护”或被“毒害”,被“养育”或被“颠覆”,就都不过是一个统一的自然过程。这就是玄德。
在这个统一的,无限的,绝对客观存在的自然过程中,本来是没有区别,没有定义(名),没有对立的。但自从进化出了人,人进化出了眼睛,这个统一的自然过程在我们人的眼中被改变了。我们从天中区别出了地,从地中区别出了万物,又从万物中区别出了“我”。因此,这个统一的“一”开始变的复杂了。变得 “万物并作”,“夫物芸芸”了;又因有“我”而有了好坏美丑善恶了;又因此要开始识别、选择和改造之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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