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愤怒的医生们需要的不是同情怜悯

大参考

　　广东被砍伤医生抢救无效辞世，点燃了医生们积蓄已久的情绪，或发起黑丝带行动，用刷屏的黑丝带头像表达无声的愤怒，或义愤填膺地发文追问“陈医生上了天堂，谁应该进地狱”，或诉说自己在从医中遇到的各种侮辱和危险。这个悲剧场景是多么的熟悉，隔段时候就会重演一次。医生们越是有力地表达着愤怒，越暴露着自己的无力――除了愤怒，还能怎么办，拿什么去阻止类似悲剧发生在下一个同行身上。

　　陈医生被砍成重伤后，医院竭力抢救却没有把他从死神那边拉回来，可想而知，当他的同行救治自己可敬的同事却无力回天时的悲哀和无力。几年前我看过一张照片：也是这样的场景，一群带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围着他们被患者砍死的同事竭力救治却无力回天，而流露出愤怒的眼神――看着口罩后的那些愤怒眼神，我充满了恐惧，我担心的是以后可能将要面对一群因被攻击而充满愤怒感的医生，一群因常被妖魔化而对患者充满防范的医生，一群在习惯性的被误解中而没有了职业尊荣感的医生。很难想像，当这群担负着救死扶伤的人，戴着头盔，带着对立、猜疑、自保、防范、愤慨、焦虑和敌意给我们看病时，结果会是怎样？

　　朋友圈中很多人为陈医生点蜡烛，为医生鸣不平，我没有跟着一起去点蜡烛，也没有跟着去表达愤慨、同情和敬意，这种廉价和无力的表达并没有什么用。我知道这时候沉浸于愤怒中的医生们需要的不是怜悯，不是致敬、声援和对他们职业的赞美，也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去诅咒那个砍医生的恶魔，他们需要的是最基本的安全感，是法律的保护，是对这个职业的呵护，是与他们的辛勤付出相称的、应得的尊重和尊严。

　　很多人向医生致敬，我并没有跟风，因为我厌恶舆论对医生的态度随着一些个案不断摇摆：今天，一个医生被砍身亡，一片悲情中向医生致敬；明天，一个患者在医院遇到庸医导致病情被耽误，一片愤怒中骂声涌向医生；后天，媒体报道了一个医生因太累而睡倒在手术室地上的照片，“最美最帅”的赞誉又涌向医生；再后天，另一个患者对过度医疗的曝光，又让舆论急剧转向对医生的批判。医生们肯定也烦透了舆论这种情绪化的说翻就翻，烦透了这种随着个案对医生起伏的情绪。

　　他们不需要浮夸和廉价的“最美”，也不需要难听和污名的“最毒”，他们需要社会对这个职业稳定的评价――正如他们并不希望社会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医生，并不希望有什么特别的保护和特殊的待遇，他们希望的只不过是像你我的希望那样谦卑，最基本的安全和最起码的尊重。

　　要读懂医生们的愤怒，他们的愤怒不是指向患者，而是指向暴力伤害。很多人用“医患冲突”来描述和解释广东这起事件――动辄将某个具体的事件描述为“医患冲突”对这两个群体是不公平的，很容易引发进一步的对立和撕裂。其实，这就是一起严重的暴力伤医事件，一起刑事案件。即使砍人者自称是患者，自称20多年前找医生做过口腔手术，可这算什么患者呢？将这种完全没有一点儿正当性的暴力伤害称为“医患冲突”，只会激起群体对立并变成“标签战”。一个暴徒作恶，其他患者何辜？暴徒作恶，怎么能叫医患冲突？怎么能让医患关系埋单？医生们并没有把患者当成自己的敌人，而是寄望在一个个具体的暴力伤害事件中让作恶者付出代价，保护医生免于恐惧的自由权利。

　　要读懂医生们的愤怒，他们的愤怒是寄望于社会对医生的理解。医生不是上帝，不可能包治百病；患者不是上帝，不是花了钱就可以对医生提不切实际的无理要求，不是花了钱就可以把病治好。医患关系不是消费和交易关系，不是花越多的钱就越能把病治好，也不是花越多的钱就越有对医生的优越感和提各种要求，不要把“花多少钱都行，只要把病治好”、“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挂在嘴上。患者到了医院，医生肯定会尽力，但面对生死的自然规律，医学还有太多的无力和局限。

　　要读懂医生们的愤怒，他们不需要悲剧发生后的怜悯，需要的是媒体对这类事件客观和专业的报道，需要的严格执法严厉打击医闹，需要卫生行政部门能改变缺位而扮演一个有公信的第三方，使医生不必去直接面对对医疗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失去理性的患者及家属。

　　美国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镌刻着西方一位医生特鲁多的铭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