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二十一论启蒙——读人！

大参考

　　在东西方世界，大概流行两种“造人说”，一则是西人谓天地之源出于亚细亚土，天主始造一男名亚当，再取亚当之肋，和土造成一女，名曰夏娃，两者相配，造后世人类；一则是中土人源说，开天辟地，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富贵人，引绳泥中，举以为人，炼五色石补苍天，断鳖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

　　东西两源传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人类自古至今，就这么传了下来，即便是近代，传递“造人说”比宣传进化论始终要兴奋得多。有关“人”的文化不是由进化论中得来，而是从“造人说”中衍生。如果能从进化论角度阐释人，未免太过简单，完全不符合人类文化习惯的复杂性要求，只有虚幻的“造人论”才可以容得下人的神秘性偏好。

　　实际上，人从来都不神秘，帝王将相，英雄平民，黄白棕黑，皆不过是几十岁百把岁寿命的自然界过物而已，可能比小树更短命，也可能比牛羊更痛苦，穿衣遮羞并不表明人类真的很害羞，把人身上自刻的文化优势一一抹去，剩下的东西是很少的，读懂他与读懂动物并无几异。

　　人类的第一属性乃是好斗性，用自然科学解释是显而异见的，适者生存的需要。用人类传说解释也是成立的，亚当生三子，长子该隐，次子亚伯，季子瑟多，该隐杀亚伯，是为恶始，该隐后与瑟多后通婚，恶业日长，故引来所谓的上帝降洪水惩罚世界。在东方，天皇，地皇，人皇，也都不是善类，械斗于九洲之间，从未停歇。东西方的始祖好斗虽是传说，但是，东西方自古至今同为自相残杀的历史却属实事，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血腥过程的暂停休息，不血腥的恶斗永远没有休息，古有宫廷恶斗，今有政治恶斗，中有中的斗法，西有西的路数，蒋介石失败了，至死不忘反攻大陆，埃及政变，几年之内，权力体系来回换了几轮，美国天天高呼和平、民主和人权，但全世界的战争都因它而起，这都是人的好斗所致。

　　人世间绝不只有权利场的好斗，平常百姓亦时时好斗，宗教信徒也好斗。动物世界，谁斗赢了，谁为领头，失败者认服。人类不一样，不论是专制社会还是民主社会，斗输者只会选择暂时的忍忍，不会是绝对地服从，图谋颠覆上一次结论在几乎所有正常人心中隐藏。不过，人类很聪明，用“竞争”二字代替了“斗争”，即所谓文斗，让相关各方听起来都更为舒服，你若不斗，也便被动物了，也便有被吃掉的可能，斗是生存的需要。

　　人类的另一属性是粗鄙。动物世界没有语言，喜悦、生气和发怒都全靠肢体语言及简单的声音振动。人类则不一样，聪明的人发明了语言，造了很多种文字和词汇，对任何一种自己反对或者讨厌的人都可以找到适当的语言加以攻击，比如说：操你什么的，孬种，杂种，魔鬼，狗日的，遭天杀的，妖孽，畜生……不管是哪种语言，粗俗的词汇与文明的词汇相较，肯定是占绝对少数，但是，相对动物世界无一俗词而言，即便只有极少粗鄙的词汇，人类也可算得是很粗鄙的了。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进化到让粗鄙消失的境界，这跟动物世界仍然没有消失的乱沦似有相仿的进程。

　　柏杨曾经写过一本书《丑陋的中国人》，这本书中的多数说法其实都有失偏颇，相对动物而言，人都是丑陋的，决不只有中国人丑陋，中国人往往表现为直接的丑陋，而有些国家的人则表现为隐藏较深的丑陋。

　　人类的最大属性是虚伪。动物世界有等级观，但动物不懂得尊严、职称、官位、虚荣的意义，它们不会懂得如何用虚伪的手法获得自己想要的地位。人类大不同，自从有了文化以后，人类就必须生活在虚伪之下，文明每精进一步，虚伪的水平就提高一步，最后，虚伪作为人类最主要属性和最普遍属性也就上升到可被认定是一种“文明”。

　　虎再凶猛，一般来讲，老虎杀死老虎的情况是极其罕见的，多数动物种群内都不存在相互残杀的常态，只有人类社会例外，数千年来，一直不断地上演着血腥的杀戮，主子杀奴隶也被赋予了合法权，帝王杀贱民甚至符合礼仪纲常，战争的胜利者，杀人必定是一种功绩。西土的圣人也多崇尚杀戮，诸如摩西等，杀了该杀的人，自己就能被膜拜，所有的后人，一边唠叨着仁慈信仰，一边崇拜着杀人英雄。时至高度发达的今日，仍然非常需要这种必要的虚伪，如果没有，你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他族屠杀，“虚伪崇拜”也是生存安全的要求。

　　我们不妨把话题引向最为发达最为文明的信息时代，这个时代分实的世界和虚的世界两部分，大多数人已经同时生活在这两个世界，同一个人，在同一世界里有不同的表现，在不同的世界更有不同的表现。猴年，主事者说：西方思想不可怕，要大胆引进，积极引进。众喽罗高呼英明！马年，主事者又说：要坚决抵制西方思想，不能让它毒害青少年。众喽罗又高呼英明！众喽罗都是狗吗？不是，他们都是人，他们只是说了通常多数都爱说的谎话。

　　在虚拟世界的聊天空间，笔者偶遇一位所谓的知名学者，他对不同意见者破口大骂，极尽污秽能事。观后，实不可忍，便寻迹问该学者：您为何不能理智些讨论？骂人何用？他便私下留言：孙老师，真对不起，不知道您在线？我回应：你骂人跟我在不在线有关吗？经此事以后，又向认识该学者的朋友打听其人，说他文质彬彬，知书达理，且与人和颜悦色。各位看客，实话实说，我不得不认为“达理”和“和颜”的虚伪性，在现实状态，他必须奉行文明的要求，必须“达理”与“和颜”，否则，面子上过不去，当他私以为文明管不着他的时候，他流露的多是本性。文明规则的作用本不是苛于人的真实，相反，它要求人类应该有限地压抑真实或者放弃部分真实，面子才能保全。狗不需要面子，不会挑剔吃肉还是吃屎，有些宠物狗被养久了，也通了些人性，那不是狗本虚伪，是人性的痕迹在其身上得到体现，人把狗带坏了。

　　上述网络事实，如果换作是大众化的匿名人士，网络空间恐怕更能代表言论者的真情实性。有人说网络民意不代表民意，都是情绪化的表达。这个结论刚好说反了，网络声音比现实声音更为真实，文明也好，理性也好，暴力也罢，都是不同个体的“真实映像”，现实不便表达的暴力通过网络展示了出来，一个人，如果内心不沾有暴力语言或暴力冲动，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展现暴力，展示了，就是内心的真实渲泄。

　　网络世界为什么会比现实现世界表现得更为暴力、丑陋、恐怖、混乱？大概源于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网络人在渲泄这些的时候，他不用面对任何血肉之身，他此时会忘记朋友、亲戚及同事，越是隐藏得深的匿名网络人在这方面表现得越是可怕；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现实世界更需要文明约束下的和谐，在法律、规则和道德的约束下，你只能尽量多地展示理性、平和、融合与宽容，但这并不反映某个体真的愿意这样做。

　　为什么会有很多人认为网络民意不能代表民意呢？原因在于“民意”的整体性和局部性，从局部看，每一个体表达出来的基本真实，从整体看，他的意见又不同于他人，长期借网络表达意见的只占有人民整体的少部分，因而，少部分网络人不代表整体民意的说法是成立的。但是，如果所有人都能在网上表达意见，那么，网络民意肯定比现实民意更为真实，即便很不堪，也是不堪的真实。记者在街头采访你，你说出来的话肯定不同于你在私密空间的聊天内容，所以，匿名投票的真实性远远高于举手表决或实名投票的真实性。

　　过去，人们常说虚伪的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里的“背后”就指隐秘空间，在信息时代，科技把“背后”这个空间扩得足够的大，大到“背后”的后顾之忧出奇的小，甚至不害怕第三者的告密，这个时候，他的任何行为都应当获得听者、读者的真实性认同。有人可能要提出传说中的“水军”，说他们因钱说话，不算真实。也不对，即便因钱说话，他说的也是话，为了钱，就说自己不认同的话，仍然是人性虚伪的体现，一种因生存需要的虚伪。

　　自从人类自己将自己“文明”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展示过完全真实的自己，虚伪是构成人类复杂性的文化基础。

　　很多人都认为，人的自私性才是最大的属性。这完全不对。自私性是动物身上普遍存在的属性，并且动物身上表现得更为赤裸全面。人自私，但在亲人、朋友及尊者面前，往往会有自觉的无私，它属于教化的结果，当人类的这一属性表现得没有比动物更甚时，就没有必要单独阐述人的自私性，而应当把这项殊荣还给动物。

　　尽讲些人性不好的东西，总会让人不舒服，真、善、美的东西难道不是更好读懂吗？不。从哲学存在的角度看，人并不比动物更真，也不比动物更善，至于美，又不及植物，花开无声，香及生灵，赏之美心，采粉成蜜，不邀功，不传颂。与之相比，世界万物皆可被人类所破坏，假以时日，几乎没有为人类所不能灭的物种，几乎没有为人类所不能糟蹋的环境，一边在“羊年”列出无数美好的爱羊美喻，一边吃着餐桌上煮的羊肉火锅，是爱羊肉还是爱羊？如此人类岂能拥有真、善、美的自然荣誉？世俗文化意义上的真、善、美只不过是相对于假、恶、丑的自我褒扬，宣传并扩张真、善、美，只是为最大限度地遏制假、恶、丑的泛滥，因而，人类社会的真、善、美更多出于生活生存的需要，是内部的自我调整，而非社会人的本性。人类自己认定的“美好幸福”是基于独立系统的说法，而不是基于自然系统的说法，没有人，动植物会过得更好，没有动植物，人类就活得更坏甚至活不下去，这是不能把“真、善、美”作为人类属性的根源，虽然美好的词汇都为人类所造。

　　人类可以在人类规则下标榜自己，也可以用人类规则对自身进行分类定型，但是，最好不要因为自己的劣性而秧及动物，用动物来骂人是不文明的，动物从来不欠人类什么。事实上，与动物相比，人类最好的定义是：人是比动物更有感情又更为虚伪的动物。

柳叶飞刀

人类最好的定义是：人是比动物更有感情又更为虚伪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