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黄金荣智破宋教仁遇刺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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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3年3月20日，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时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由唐绍仪组阁）农林部长的宋教仁在上海北站被刺身亡，凶手逃逸。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宋教仁惨遭暗杀，消息传出后举国震惊。

　　在此前，宋教仁组织国民党就绪，袁世凯电召他入京话事。大家都觉得袁世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有摆鸿门宴请君入瓮的图谋。 陈其美、于右任等都再三提醒他多加小心，以防有人加害。宋教仁执意要去，亦不愿听陈其美劝其改走海路，果然未出上海便遇刺而死。  

　　坐镇北京的北洋巨孽袁世凯第一个发出唁电，为表“心意，”他装模作样地命令手下务必尽快捉拿凶手。 同时，“不学有术”的他又担心手下人不谙己意过于认真追查，查来查去查到自己头上，苦思冥想一番后决定先发制人，编造一则“莫须有”的谣言后，利用报纸传播开去，诬陷担任沪军都督的陈其美派人暗杀了宋教仁。此时陈其美正为痛失战友而暗自神伤，又突遭人背地里泼脏水，如此居心险恶的栽赃、抹黑却令他百口莫辩。 陈其美一时间忧愤莫名、夜不能寐。 为揪出幕后真凶， 同时还自己以清白。 他迅速采取行动，广泛联络党人同志和各路江湖朋友，请他们务必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侦破宋教仁遇刺一案。

　　有上海滩教父之称的黑道大佬黄金荣此时正好任法租界巡捕房华探头目，他是位交游广泛、黑白通吃的能人。 手下徒弟、“包打听”众多，大家都愿给他面子，在十里洋场堪称神通广大， 耳目甚灵，可以说在上海滩没有他办不成的事。黄金荣一生虽未加入青帮，但青帮大佬杜月笙、张啸林等人未发迹前都曾投在他的门下，都要尊他一声“ 爷叔，”对他尊敬有加，将其奉为盟主。 有深厚青帮背景的陈其美专程来到法租界拜访黄大亨，嘱托他帮助追缉刺宋的凶手，并顺藤摸瓜揭开幕后真相。

　　那黄金荣果然了得，他将网撒了出去，很快就有了收获。3月23日深夜，黄已歇息，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是英租界巡捕房一位华人探员打来的，这人也是黄金荣的徒弟，他说 今日在湖北路迎春坊暗娼李桂玉家中抓获一个形迹可疑之人，该人供称姓应名桂馨，他应对探员讯问颇为狡猾，其言辞闪烁，破绽百出，很有可能与宋案有关。因证据不足，英捕房将这个自称应桂馨的男子放了。英捕房希望法捕房第二天一早派员去搜查应桂馨在法租界的住所，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黄金荣闻讯后不敢怠慢，担心夜长梦多的他忙唤起几个值班的巡捕随他乘夜赶往法租界文元坊应宅。夜已深， 应家的客厅里却灯火通明，有几位男女正聚桌吃喝谈笑 ，见巡捕们突然破门而入、不请自来，个个大惊失色，拔腿欲跑。“都不许动！” 黄金荣金刚怒目，断喝一声，吓得男女们抱头蹲地，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只有一个身形瘦小，敏捷如猿的男子“嗖”的一下窜起，推开后门逃了出去。黄金荣生性机警，见有人欲逃，立马拔脚疾追。

　　应家的客厅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方小小天井，天井环绕着高逾丈许的围墙。黄金荣借着微弱的星光跟着那条黑影猛追，四下里黑魆魆一片，多年闯荡江湖的生涯练就了他超人的胆量与听力，他感觉那人跑出幽暗长廊后已跃向墙头，正欲翻墙出逃。黄金荣一步蹿将上去，隐约见一条黑影已纵身攀向墙头，遂一个箭步跳起，抱住了那人一只悬空的脚。那人身手矫健，反应机敏，一个后蹬将黄踹下，随后一个引体向上，左脚顺势一跨，便跃上墙头，跳了出去。黄金荣身体肥大，他气喘吁吁连攀几下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影影绰绰只见墙外那人正从地上爬起，正准备开溜。黄金荣急中生智，他一个饿鹰搏兔的动作飞了下去，不偏不倚恰巧扑在那人身上，那人惊叫一声被黄金荣胖大的身躯压住动弹不得。那人虽然被黄金荣压住，但却十分凶悍，他困兽犹斗，拼命反抗，而且力大招沉，显然是个练家子。幸好此时黄金荣手下的巡捕们纷纷逾墙而出，大家合力将那厮制服，反绑着押回应家。  

　　借着灯光，黄金荣细细打量，发现眼前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黄金荣仔细端详片刻，一件旧事浮上脑海，他心里已经有底，冷冷一笑道：“咦，这不是武士英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人闻言身子一震，片刻惊惶后又强作镇定，他竭力掩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武士英，我姓吴，叫吴福明。”

　　黄金荣黑下一张麻脸，表情戾狠，更显狰狞可怖：“胡说！你就是武士英，你难道不记得年初你私吞合伙人一百大洋被我抓住，在我法租界巡捕房里被关了一个月的事了吗？”武士英无以对答，只好垂头丧气地缄默不语。 武士英被押回巡捕房后，黄金荣开门见山地呵问道：“是谁指使你刺杀宋教仁的？你要识相点，休得抵赖，免得自讨苦吃！”

　　武士英心知事发，黄金荣的手段他早已领教，抵赖也没用。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是应桂馨。他让我替他刺杀一个人，答应给我1000大洋。 然后给了一张照片，一把手枪，还有六颗子弹，让我把照片上那人的相貌记住，并派了四个人协助、掩护我，我只记得其中一人姓名，其他三人的姓名则忘了。应桂馨要我和另外那四人到上海北站，按事先策划好的步骤行刺照片上那男子。至于要我刺杀的人是谁，他没说，我也一毫不知。 当天我对准目标连开三枪，那男子应声而倒， 得手后在那几个人的接应、掩护下我顺利逃脱。”  

　　对于应桂馨这个名字，老于江湖的黄金荣并不陌生，数月前有一位做古董生意的河南人来巡捕房报案。 说有个叫应桂馨的人找到他，并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要他“办了”照片上这人，事成后愿付1000块大洋与他。那古董商人推脱自己说没有刺杀这个人的能力与胆量，于是婉拒此事，并发誓绝不对外透露半句。

　　宋教仁遇刺案发后， 那古董商从报纸上看到消息，才知道应桂馨拿来的那张照片上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宋教仁。 为此他又特地来到巡捕房，说自己愿意为此案上公堂作证。听了武士英的供述后，再联想到河南古董商报案一事，黄金荣清楚这个叫应桂馨的人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捉到他。

　　3月24日中午，黄金荣特邀英租界巡捕房总巡探协同七名华洋巡捕与他手下的法捕们一起来到应桂馨家正式联手搜查。亮出搜查令后，巡捕们将屋里屋外翻了个遍，连老鼠洞都不放过。疑似武士英行刺时用过的那把手枪以及枪膛里剩余的三颗子弹被搜了出来，查对后发现枪膛里的子弹和从宋教仁体内取出的弹头型号一致。因宋案举国瞩目，水深莫测，关系重大，为防万一，黄金荣建议将在场的26名男女尽数押回英租界巡捕房集中审讯辨明身份，免得使疑犯应桂馨漏网。

　　英国领事提议把关押在法捕房的武士英押到英租界来指认谁是应桂馨，来个当面对质。考虑到武士英身份特殊，处境危险，有被幕后黑手灭口之虞，黄金荣亲率四名法籍巡捕和武士英同乘一车贴身保护，亲自押送武士英来到英租界巡捕房。黄金荣仔细布置，沿路警备森严，如临大敌，就怕出纰漏导致前功尽弃。黄金荣考虑的十分周到，事办得很谨慎妥帖，一行人顺利抵达英捕房。

　　审讯开始，众人轮番出场接受武士英指认。武士英猛一见应桂馨在侧，似乎很是害怕，于是当庭翻供，一会说不认识谁是应桂馨，一会儿又说见过一面，但已记不清其人长相，后来又出尔反尔，虚构出一个子虚乌有的“陈玉生”来，说是陈玉生唆使他行刺宋教仁的。无论武士英如何诡辩，自相矛盾的漏洞还是越来越多，黄金荣在一旁仔细观察，心中早已理出头绪，案件之来龙去脉愈发清楚。主控律师拿出从应家搜来的证据一一呈示，抽丝剥茧，捋出一切疑点，将武士英的狡辩一一驳回。铁证如山，武士英不得不承认，那个身量矮壮、眼神诡谲的男子就是应桂馨。

　　黄金荣见疑凶已经浮出水面，遂将从应宅搜出的证据一一陈与法官，里面竟然有一份令人瞠目结舌的密码电报，乃堂堂国务总理赵秉钧与一个叫洪述祖的人往来的密电， 以及洪述祖授意并指使应桂馨负责行刺宋教仁、黄兴的往来信件与电报。在铁的事实前面，应桂馨重金聘来的四位外籍律师也无话可说，更无法狡辩。 见自己的辩护律师束手无策，应桂馨明白继续抵赖已毫无意义，只得低头认罪。随后，应桂馨缓缓说出一段话，使得迷雾重重的宋教仁遇刺案真相大白，也使法官与旁听者大吃一惊。应桂馨俯首说道：“大总统怕宋教仁赴京出席国会，深恐宋教仁召开国会对他不利， 所以暗示由国务总理赵秉钧出面，授命洪述祖指派应桂馨贿买凶手武士英行刺是实。”其实，赵秉钧交代应桂馨刺杀的目标是两人：宋教仁与黄兴。不知何故，武士英在现场只对准宋教仁开了枪，随后迅速逃逸。当时黄兴就在宋教仁身旁，却逃过一劫，安然无恙。

　　黄金荣心中早已猜测到幕后真凶是谁，听到应桂馨的供述，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1913年4月25日，北洋政府上海地方法院预备正式开庭审理应桂馨、武士英刺宋一案。诡异的是，就在前一天深夜，拘押在中方监狱的关键证人武士英，居然吃下一堆从火柴上刮下的硫磺火药神秘“自尽”身亡。警方事后查悉，那夺去武士英性命的火柴头是有人逼他吃下去的，这人是谁？如何混进去的？却了无下文。没有了直接证人，法庭只好宣布延期审判。1914年初，刺宋案的具体执行人应桂馨从上海监狱越狱逃往北京，他以北洋功臣自居，要挟袁世凯实现其当初“毁宋酬勋”的承诺。他这些小伎俩如何能恫吓得住老谋深算的袁世凯，袁一边稳住他，一边密令其心腹、军政执法处处长郝占一在京津铁路的火车上将应桂馨一枪毙命。国务总理赵秉钧听闻应桂馨死讯后深感兔死狐悲，他为应桂馨叫屈、鸣不平，并亲自签发通缉令追捕郝占一。他对袁世凯抱怨道：“如此卸磨杀驴，以后谁还肯为总统做事？”谁知，不久以后赵秉钧也被郝占一暗杀。1916年上海督军陈其美也遭遇身份不明者暗害，这件轰动一时、眼见即将水落石出的谜案遂不了了之。

　　黄金荣接办的这桩要案，虽然被幕后真凶将关键证人一一灭口，本已清晰的线索遭破坏而未最终告破 。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袁世凯就是幕后真凶无疑！真相早已呼之欲出，昭然若揭，可惜最后结果欲公布之时却戛然而止。袁世凯欲盖弥彰，却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人们口诛笔伐，声讨老贼。 面对各种质疑，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他越描越黑，已成众矢之的，端的是好生狼狈。

　　当然，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已不是黄金荣所能左右的。 面对陈其美等人的再三催促与诘问，他只能保持沉默，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啊！离开上海滩，离开法租界，他又能掀起几许风浪？从此案的侦破过程，却能看出上海滩大佬黄金荣决非泛泛之辈，更不是浪得虚名。  不管其人历史定位如何，在当时他也算办了件令国人拍手称快的大好事。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在京悍然宣布恢复帝制，改元洪宪，改国号为“中华帝国，” 并将1916年1月1号定为洪宪元年。83天后，在由孙中山、蔡锷、李烈钧等人发起的波澜壮阔的讨袁护国 运动的炮火硝烟中，逆历史潮流而上的短命“洪宪帝国”灰飞烟灭，“窃国大盗”袁世凯也随之一同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