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香港大火后的相反叙事

lameihua

　　香港新界大埔火灾，死亡人数28日早上已经达到94人，最终死亡人数肯定是三位数以上。关于这场火灾的新闻报道和自媒体文章已经很多了，多写一篇也无必要。今天讲讲火灾后的网络舆论场。

　　火灾发生后，虽然已经拘留了相关建筑公司的责任人，但火灾的原因和责任尚未查清，但舆论场已经出现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叙事。

　　第一种叙事的焦点是香港特有的竹制脚手架（竹棚）。

　　竹制脚手架在香港的使用历史十分悠久，甚至被列入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安全因素，竹制脚手架内地早在2021年就全面禁止使用，但香港人想了很多理由把竹制脚手架保留下来。理由从成本到文化，从地理到历史。

　　第一种叙事，认为竹制脚手架是香港僵化落后的象征。认为香港被利益集团行业工会绑架，无法淘汰落后不安全的竹制脚手架。认为竹制脚手架是这次火灾的重要原因。

　　第二种叙事，则为竹制脚手架辩护，比如，同济大学土木系毕业的大V马前卒有下面的说法：

　　竹子并不是热值很高的东西，也没那么容易点燃。甚至有些时候如果用纯竹子和木头支架或许更安全，因为施工人员可能会因此减少电焊工作。

　　再比如下面这个微博，直接问“安全网是哪里出产的”：

　　和尼龙安全网相比，竹子可能不那么容易点燃，但和钢铁相比，肯定容易点燃很多。此外，竹子燃烧后会爆裂把火星崩到远处。爆竹声中一岁除，火药出现之前，所谓的爆竹就是竹子。

　　从火灾后的图也可能看到，过火厉害的地方，竹棚和安全网都烧得七零八落。而过火不厉害的地方，竹棚还在，安全网也有部分保留。安全网固然更易燃，但竹棚显然也没能抵抗住火势。

　　上海当年那次大火同样是在外墙改造中发生的，也是外墙安全网全部点燃，大火由外墙烧到房内，和香港这次非常类似。上海大火后，钢铁的脚手架基本都保留了下来，甚至有一些居民通过脚手架得以逃生。上海大火的报道中有不少通过脚手架逃生的描写：

　　有一篇文章《“11.15”特大火灾成功逃生的事例》。这篇文章中有三十处提到“脚手架”。从脚手架逃生的人，我估计不小于两位数。

　　香港火灾后七零八落的脚手架

　　上海火灾后基本完整的脚手架

　　竹制脚手架不一定是这次灾难的主因，但毫无疑问，在火灾面前，钢制脚手架远远比竹制脚手架安全，能减少损失。上海大火，脚手架是钢制的，但上面铺了竹板。竹板全部烧毁了，但钢架没有损伤，给了很多人逃生机会。现在的钢制脚手架也都是用卡扣，不需要焊接，不会因为使用钢制脚手架就增加了电焊工作。

　　主张第二种叙事的人中，还有一些人，把火灾归因为香港最近几年的政治变化。比如下面某公众号大V撰写的下面这段：

　　以往，高度发达，充满竞争的香港新闻传媒系统会不断发掘和曝光社会问题，监督特区政府的行政行为。类似宏福苑翻修工程项目这样明显违规的操作，照理说根本是逃不过新闻媒体监督的，或许，这场重大灾难就不会发生。

　　可惜，世间之事没有那么多如果，更不能用“曾经”、“之前”、“以往”的情况来应对当下的问题。过去了的，已经过去，消失了的，也很难再回来。

　　腰杆直不起来，香港可就真的老了。

　　任何社会，都无法避免恶性火灾。香港回归前，也发生过1996年嘉利大厦恶性火灾。2017年，英国伦敦也发生过死亡72人的格伦费尔大楼火灾。有媒体监督，恶性火灾就不会发生，未免有点太天真了。

　　这位大V认为香港腰杆直不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怎样才算腰杆直起来？

　　同样，把火灾简单归咎于竹制脚手架也非常片面，如香港消防安全专家江黎明教授所说“这种极端规模的火灾背后往往是综合性的，多种因素共同导致的。”

　　今天舆论场上特别糟糕的一个现象，就是发生任何事情，都能产生对立的不同叙事。各自诠释事实，做归因。

　　这次火灾的两种叙事，翻译一下就是 - 这次灾难到底是因为香港不像大陆（竹vs.钢制脚手架）导致的？还是因为香港变得更像大陆导致的。

　　持前者观点的人，会抓住竹制脚手架不放。把竹制脚手架当成香港落后不与时俱进的象征。用钢制脚手架证明内地的制度优势。

　　持后者观点的人，会为香港特色的竹制脚手架辩护，然后发问“施工工人是不是大陆来的？”，“安全网是哪里产的？”，“有媒体监督这场大灾难或许就不会发生”

　　两种叙事，其实都是“定体问”。只是找到的所谓体制问题，截然相反。

　　我之前也讲过，中国舆论场根本分歧点 是对中国当今的体制是否认同？是否认为当今的中国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根据对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分成挺体制派和反体制派。

　　两派的划分也不是那么绝对，都有温和派。

　　温和的体制派承认今天的中国有很多问题，但虽然有问题，方向是正确的，是越来越好的。温和的反体制派承认今天的中国有很多成绩，但是虽然有成绩，方向是错误的，是越来越糟糕的。

　　我自己算是一个温和的体制派吧。中国当然有很多问题，中国当前的方向是否正确我也不知道。但和其他国家相比，我感觉中国路线的靠谱程度更高。很多人不同意我的观点，那就让未来的历史学家来判定谁对谁错吧。

　　今天的网络舆论场，任何社会事件，同样的事实，这两派都会生产截然相反的叙事，口水互喷，大吵特吵。

　　这次香港大火，香港政府会有后续调查。到底是什么原因，估计几个月后会有详细的报告出来。在调查清楚之前，不要急着做归因，不要急着上纲上线，找什么“体制问题”。这是一场灾难，一场悲剧，先救灾，先救人，先安顿灾民。调查原因，惩罚责任人是下一步。搞清楚原因之后，要做的也是解决具体问题，尽量减少再次发生惨剧的概率。

　　胡适的大多数观点我都不同意，但他那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写得很好，可以看看。少搞点定体问，多研究怎么解决具体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