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就八个字：人工值钱，底层体面

lameihua

　　昨天和朋友吃饭的时候，聊到一个问题：在当今的时代，我们应当打造一种什么样的环境，才能使孩子不至于过分内卷？如何使人们生活得更轻松一些？

　　这个问题恰恰是我最近关心的。简单地说，我觉得就是八个字：人工值钱，底层体面。

　　先说人工值钱。人们经常吐槽，发达国家的人工太贵了。有人说，在德国，一台空调基本在600欧元左右，折合人民币四五千块，而安装一台空调的费用高达1500欧元，折合人民币一万多块钱。装空调的人工费比空调贵2.5倍。欧美，洗一次车大概15~30欧元，折合人民币118元。

　　相反，落后国家都是人工便宜，物价贵。而且物价不能单看食品，房价也是物价，而且占比超过50%。人工越便宜的地方，富人的生存成本低，穷人的生存成本高，越容易陷入贫穷。因为穷人唯一可以利用的资源是人工，而物质资源早已被富人垄断，物价越高越容易剥削穷人，这是物本位。非洲、菲律宾等这些落后地区，人力成本极低，物价却不低，不适合生存。

　　据此，有人将其区分为人本位社会与物本位社会。在发达国家那里，是人工贵，物价便宜。人工越贵物价越低的地方，富人的生存成本越高，穷人的生存成本越低，而且穷人也越容易致富。因为很多活穷人都可以自己干，也能帮别人干，帮别人干时候，赚钱多。穷人没有别的资源可以利用，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自身的劳动力，这是人本位。

　　我想，我们要走出内卷，要走出千军万马上独木桥的困境，首先，要进入人本位社会。而人本位社会，别弄得很复杂。首先人工要值钱。因为无论是在今天的时代还是在未来的人工智能时代，能够进入上层的精英都是极少数，而且这个比例会越来越小。

　　如何使得社会中大多数人能公平分享社会中的资源与财富？一个现实的途径就是，人工得值钱。

　　再说底层体面。从客观上来说，现在的社会都是一个分层的社会。在这个分层体系中，确实是有高低之分的。按照社会学中一个通常的说法，这是由于人们占有的稀缺资源不同。

　　这个稀缺资源主要分成三个方面，一个是经济的，最主要是财富；第二个是政治意义上的，最主要是指权力；第三个是社会意义上的，指的是社会声望。财富多一些、权力大一些、社会声望高一些的，就处在这个分层体系中比较高的位置上。相反的，就处在比较低的位置上。这应当说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从历史上看，虽然也有人想努力改变这个事实，建设一个完全平等的社会，但从目前来说，还只能是一种理想，现实当中实际上是还做不到的。

　　这就提出一个问题，在一个不平等事实上是存在的、分层地位的高下事实上是存在的情况下，不同阶层的人，不同地位的人，如何能够相对来说比较和谐的相处。这当中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地位可以有高下，可以有高低，但是人不能有贵贱。也就是说，无论你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层，无论你的地位是高是低，你的人格、你的权利、你的尊严应该是一样的。

　　这可以说是一个文明社会最基本的准则。

　　有一位学者叫玛格丽特，她写了一本书叫《正派社会》。在这本书中，玛格丽特讲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她说，在文明社会里，社会成员互相不羞辱；在正派社会里，制度不羞辱人。她讲了不羞辱的两个层面，一个是社会的层面，一个是体制和制度的层面。

　　可以说，不羞辱在一个分层的社会当中，特别是在存在着分层的现代社会里，是一个最基本的底线。

　　各位，别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里说，如果这两条做到了，人们还用得着削尖脑袋非得把自己往那5%里卷吗？

　　但从根上说，这两个东西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钱是什么？是体面的基础。正如玛格丽特所说，这涉及到人的自主性和能动性。当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生活中的重要事项时，就失去了作为主体的地位，沦为被动的客体。所以，说到底，首先还是得人工值钱。

　　我是一个比较现实的人，不太敢去想象什么是理想社会。从最现实的角度说，人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要幸福，要快乐。短短几十年，难道非得卷死卷活地卷进5%的头部，才是人生的彼岸？更何况大多数人实际上也卷不进去。但底线得有：人工值钱，底层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