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镇长：正当防卫的对立面，是土地财政

lameihua

　　翻合订本的习惯很容易让人痛苦。

　　比如最近“被打还手不再算斗殴”的新治安管理处罚法，乐观主义者在庆祝观念的进步，但记忆太好的人会觉得这是财政吃紧准备重温90年代怀旧服。

　　在三十年前，官方对于正当防卫，不说是能体谅苦衷吧，至少也是大力支持——“车匪路霸，打死有奖”就是在那个时代的号召。

　　所以治安管理处罚法的修改并不存在“观念转变”一类的情况，因为三十年前就知道的观念，不可能最近才重新复习一遍。

　　引起改变的根本原因，是经济基础的变化，让体制为了降低管理成本而对上层建筑做出调整。

　　三十年前鼓励正当防卫，背景是改制中大量国企和村社的基层组织被解散，大幅降低了基层维持治安的能力的同时却制造了大量影响治安的风险。

　　原先城市国企基层组织的治安功能远不止工人巡防队，更重要的是在于在城市形成了一个个熟人社区。在家家户户互相了解的社区中大量隐患都被消灭于未然。

　　所以国企改制基层组织溃散后，用辅警民警替代工人治安队容易（况且以当时的财政情况也未必能做到替代）。

　　但在人群日益陌生流动性越来越强的社区，很难做到对治安隐患的人人盯防和对问题的及时应对。

　　权力厌恶真空，在基层组织退却后，自然会有各种灰的甚至黑的组织填补。城市帮派和车匪路霸就是代表。

　　权力也意味着责任。但当时既不愿意承担支付基层治安组织成本的责任，却又不肯把基层的控制权让给灰色黑色的组织，于是就采用了治理成本最低的方法——

　　鼓励群众正当防卫甚至过当地打死车匪路霸，让群众承担风险去和这些试图抢夺基层权力的人去拼命。

　　当年还手甚至打死混混都不算斗殴，还能得奖，本质是因为在基层组织大幅削弱的背景下，混混被视为挑战基层控制权的潜在敌人，自然乐得用奖金和锦旗让群众冒着人身风险帮自己攻击敌人。

　　但不久经济基础发生剧变，制度逻辑也完全不同了。

　　加入世贸组织后，地方通过招商引资、土地财政和大基建获得了巨大财力，治安也迅速好转。

　　治安好转的原因不止是地方有钱后把闹事的混混抓起来了，而且还在于经济基础转变后很多灰色黑色组织从挑战基层控制权的敌人变成了帮忙干脏活的夜壶和黑手套。

　　招商引资、土地财政和大基建都离不开征地和拆迁，这两个在国际上都是很难处理的问题。

　　以日本为例。麦克阿瑟当上太上天皇后，为了防止日本东山再起，打着土改的名义把日本的土地所有权切分成稀碎的小块。

　　这样日本想要征地搞建设，哪怕一小块地都有可能要面对几百上千个私人业主，他们很容易把土地价格抬高，让日本因为巨大的建设成本而难以恢复。

　　日本的应对策略时，默许黑社会合法化——你要给自家土地开高价没问题，只是以后每天都有各种黑道人物给你和你的家人找茬。

　　虽然你只要同意征地，黑道就立即停止骚扰。但这完全是你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黑道人物引起的，和日本政府的征地计划无关。

　　黑帮的存在，大幅降低了日本的征地成本，帮助了日本战后建设和经济恢复。

　　道理类似，当征地对于经济发展极端重要时，灰色甚至涉黑的混混就成了降低征地成本促进经济发展的功臣，也是方便的夜壶和黑手套。

　　这时候你还想对他们搞正当防卫吗？你打了夜壶和黑手套，就是间接打人家的脸。

　　所以在招商引资和土地财政对地方经济起到巨大作用的时代，正当防卫的认证门槛高到几乎没有操作性。

　　不要怪为什么不保护你，要保护办事的夜壶和白手套。

　　中间也有了一个起伏，当产业升级初显成效时，一度有过更换支柱产业的尝试，所以2018年“昆山龙哥”事件判了正当防卫。

　　如果地方有机会不依赖卖房，你的防卫才能被判正当。

　　然而，随着产业升级的进一步发展，我们发现房地产有着新兴产业难以替代的作用：可以把税收藏进房价，但无法藏进新能源车的价格，《新产业难替代白手套》。

　　“被打还手也算斗殴”的背后，是经济上对房地产“再吸最后一口”。

　　而如今，虽然各种楼市“小阳春”“第二春”触底反弹的捷报频传，但有些人已经对房地产绝望。

　　现在，一方面土地再不能像过去一样短时间带来巨大财富，甚至征地成本随着人口减少的预期大幅降低。

　　所以，正当防卫终于被允许。不是开始保护你了，而是可以抛弃夜壶和白手套了。

　　另一方面，随着财政吃紧治安投入的降低，未来很可能回到90年代的版本，通过鼓励群众超正当防卫，来替代投入治安成本。

　　你的人身权益，终究逃不出治理成本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