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大卫·布鲁克斯的几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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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卫·布鲁克斯是美国知名的专栏作家和评论家。他同时也是一位保守主义者。他曾经编辑过《落后与上升：新保守主义》一书，对保守主义思想进行梳理。

　　在近来围绕美国政治发生的争论中，舆论日趋极端和激烈。而大卫·布鲁克斯既是一位保守主义者，又对特朗普持一种批评的态度。他最近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民主党面临的问题，比你想象的更严峻》一文，其中有几个观点非常值得人们琢磨和深思。其对于理解当今世界的变化，很有启示。

　　特朗普那些不成句子的语言碎片是如何俘获民众的？

　　无论你是支持还是反对特朗普，都不能否认一个最基本的事实：特朗普是强有力的，而这个强有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其背后的支持力量。即使是因为关税大战，人们对通货膨胀已经隐隐有感的时候，即使是对通货膨胀承受力最低的低收入者，对特朗普的支持也初心不改。

　　特朗普的魅力来自哪里？

　　大卫·布鲁克斯写道：他们会支持那个能对他们说“我看见你，我尊重你”的人——比如特朗普。如果民主党以及更广泛的高学历阶层无法转变自身的价值观和文化姿态，依然停留在以往的精英视角中，那么无论出台多少经济政策，都很难真正赢得这些人的支持。

　　这里最值得琢磨的是“我看见你，我尊重你”这句话。在有关特朗普的争论中，一个重要的分歧是，他代表的保守主义还是民粹主义？我的看法，是一种用保守主义包装的民粹主义。

　　但尽管如此，我们不能用一种简单化的眼光去看待这个民粹主义。实际上，现在的民粹主义已经不单纯是经济意义上的，同时也是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他们不仅仅是在经济上陷入困顿，而且在社会的意义上被边缘化和忽视。

　　为什么特朗普那种信口开河甚至都不成句子的语言碎片会有那么大的感召力？不是其中某种具体而确定的内容，而是他传达的是，我看见你了，我尊重你，我正在为你想办法。

　　对此，布鲁克斯解释说，每个社会都存在一种“认可秩序”，所谓“认可秩序”，并非某种显性的法律或制度，这是一套分配关注与尊重的分散性体系，决定谁能获得社会的关注与尊重。当地数以百万计的人发现，自己和他们所珍视的价值观在这种秩序中被彻底忽视时，他们自然而然会感到愤怒和被疏离。

　　民主党的崇高叙事为什么不足以应对今天的议题？

　　大卫·布鲁克斯在文章的一开头就说：

　　我有许多民主党的朋友，对他们的党派领导人极为失望。他们告诉我，民主党目前无所适从、软弱被动、缺乏有力的信息主张。我尽量保持礼貌，但我想对他们说：

　　问题不在于党派领导人，问题在于你们。你们不明白我们正处在多么巨大的转折之中。你们以为民主党可以靠新的口号和新的领袖来解决他们的问题。

　　这就又涉及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民主党为什么会失败？民主党的失败说明了什么？实际上，民主党遇到的问题远比共和党遇到的更为根本，更为难办。如果说现在的共和党是跑偏，而民主党压根就是处在不知往哪里走的迷茫状态。

　　大卫·布鲁克斯说，民主党面临的挑战，是要适应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在这个时代，所面对的事情并非那些只专注于筹款和下一次选举的现任政客所能完成，只有具有远见卓识、愿意彻底转变世界观的人才能做到。全球民粹主义运动大约在2010年代初开始兴起。它的推动力是一种广泛的社会不信任感——人们坚信社会体制已经被操控、腐化并充满恶意。

　　这里需要注意的一个说法是：广泛的社会不信任感。

　　布鲁克斯引用一项由益普索 （Ipsos） 进行的民调来说明这种不信任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大约59％的美国人认为国家正在衰退；60％同意“体制已破裂”；69％认为“政治和经济精英不关心勤劳的人”；63％认为“本国专家不了解像我这样人的生活”。

　　这意味着什么？世界的议题变了，类似于历史上仅有的改变世界格局的变革正在发生。布鲁克斯说，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对体制持敌意的时代，或者说，是一个全球民粹主义时代。在福利国家时代，似乎一切问题都能通过联邦项目投入资金来解决。但在民粹主义时代，推动社会的主要动力更多是社会怨恨，而非经济匮乏。

　　他认为，共和党比民主党更有效地适应了时代精神的转变。特朗普讲述了一个清晰的故事：精英正在糟蹋美国。而许多民主党朋友尚未充分认识到这一历史转折的深远影响。民主党人并未意识到，如果公众有理由不信任既有的体制，而你正是这些体制的主导性政党。

　　布鲁克斯说，我有一种预感，未来数年内，事态的动荡将推动民主党走向新的轨迹。如果你认为民主党现在的任务是提出一些能吸引工人阶级的新政策，那你想得太狭隘。这不关乎政策。民主党必须像特朗普那样：塑造新的政党身份，明确回答“我们时代的核心问题是什么”，并提出一个新的宏大叙事。

　　没有任何政党或政治人物能够以他们进入革命时的样子走出革命

　　老实说，这篇文章之所以给我很深印象，就是因为上面这句话。这句话与我们上面讨论的主题也许并没有太大关系，但就凭这句话本身，就值得给它一定的篇幅。

　　这句话的直接意思是说，在经历一场政治运动之后，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都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布鲁克斯说的是民主党未来的选择。但其实，这句话越琢磨越有味道。

　　这话并不是布鲁克斯说的，这句话来自保加利亚裔政治学家伊凡·克拉斯捷夫。他在一档网络节目中说道：每一次革命中，如果这真是一场革命，那么革命会改变所有参与者的身份。没有任何政党或政治人物能够以他们进入革命时的样子走出革命。

　　这话想起来真的令人感慨。我们也许现在还不知道这次特朗普旋风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它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而且再也回不到过去。

　　最合适的眼前例子就是马斯克。

　　对于马斯克的这段从政经历，很多人唏嘘不已。作为一位被人们只能用外星人来形容的科技天才，一位智商奇高的天才，不知道为什么卷入了政治这潭浑水。现在，马斯克也许已经知道了这代价究竟有多大，也许他会就此洗手上岸，但有一点确定无疑，马斯克再也不是原来的马斯克了，更重要的是，人们心目中马斯克的形象再也不是原来的形象。

　　其实，回不去的并不仅仅是马斯克。世界确实是变了，而且不会再回到过去。布鲁克斯说，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清空固有成见，重新思考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