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天：义乌“微笑哥”事件调查手记

大参考

　　7月14日晚上，一组老太太在官员前下跪而官员笑容灿烂的照片在论坛、微博和微信朋友圈流传。我在微信朋友圈注意到这些照片是因为事发点是我的家乡义乌，而且传播照片的是我一位比较信赖的朋友罗老师。出于一贯的谨慎，我没有第一时间转发，而是让她去求证，再告诉我信息的真实性。几个小时后，罗老师告诉我，事发他们隔壁村，求证的结果是照片都是真实的，而且下跪者的儿子确实被抓了，据说是因为旧城改造的土地被非法征用，村民去上访，被抓好几人。因为老人下跪官员微笑的照片太有冲击力了，不由让人想起因笑落马的杨达才。我痛恨官僚和腐败，天生的正义感又被激发了。

　　7月15日凌晨，在核实一些基本情况后，我在新浪微博转发了这组照片并艾特义乌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和义乌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官方微博求证，希望他们有一个公开的情况说明。后来的情况很多人都看到了，中午“义乌工业园区”官方微博发布了一个手机拍摄的视频并加了一段文字：“网传‘面对群众跪求无动于衷’?事情真心不是这样的。村民为建混泥土搅拌站堵办公楼，工作人员出面劝说，三名家属抱住一名工作人员的腿一个多小时，期间有村民跟他打招呼，他礼节性微笑回应，没想却被拍了下来。真相请各位大大看视频(|IMG_0627)。不管怎样，我们会继续做好与村民的沟通的。”可是这个解释并不能释疑，我在写完《义乌“微笑哥”之谜》的博客后，决定趁暑假期间回义乌看看。

　　在回义乌前，我已经给自己定下这次探访的几个基本原则：第一，尊重证据，尊重事实，实事求是；第二，客观中立，绝对不替任何一方背书；第三，全程自费调查，不接受任何一方的财物和请托，利益无涉；第四，就所见所闻完整发布调查手记，力求还原真相。因为顺路办案的缘故，我是乘高铁到上海再转动车去义乌的，一路上我就已经接到义乌市政府某位朋友的电话和义乌工业园区张浒村村民的电话，都表示要来接我，我都婉言谢绝，更不要提吃饭啊喝茶什么的。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可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说我同学会来接我，17号下午到义乌后我先回家看看，然后18号上午去张浒村和义乌工业园区管委会，分别和双方交谈。

　　18日上午八点多，我见到了张浒村的两位村民代表，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了解了他们反映的相关情况，后来他们又送来一些书面的材料，得以全面知晓村民的诉求。九点，我到义乌工业园区管委会，见到了该园区几乎所有的分管干部以及当地派出所所长，查看了现场监控的视频，询问了涉及该事件的知情者，做了近十页的调查笔记，到十二点多才结束。我不敢说自己掌握了该事件的全部真相，但至少透过这些调查可以得到该事件最接近事实的版本，而且我会在下文中全面地展示双方的陈述，把判断权交给读者。我认为，在这个重大舆情事件中细致地进行调查并公布真实情况，是我热爱家乡的一种方式。

　　我关注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事情的起因，到底是什么土地纠纷。按照张浒村村民的说法，那块搅拌站的地块没有经过土地征用手续，至少没有公示，大家都不知道，而且在2013年6月清表（对施工场地的表面清理）时并没有通知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参加。张浒村村民鲍宗法气愤地说，那块建搅拌站的地方是耕地和良田，八十亩呐。义乌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金用民却不同意这种说法，他告诉我建搅拌站的是临时用地，有审批手续，而且面积只有19亩，跟那块80亩的地块完全两个概念，80亩地块在张浒村西边，而建搅拌站的19亩在张浒村东北角。金用民向我出示了《义乌市临时用地审批意见书》，批准文号是义园土临建字[2013]02号，土地坐标是龙祈路与武德路交叉口，项目名称是搅拌站及临时堆场、施工便道，批准时间为2013年7月12日起一年。一年后该审批意见书又以义园土临建字第[2014]01号延长一年。临时用地的面积1.3公顷，我折算了一下，是19.5亩。金用民说临时用地的审批不用直接通知村民，而是通知村两委，由村两委通知村民。

　　这块土地的清表程序，到底有没有村干部参加，是双方争议的焦点之一。鲍宗法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村干部参加，最多就是村支部书记楼国胜知情。可是，金用民很肯定地说，清表时村两委是在场的。义乌工业园区农村发展局何忠伟说，清表的时间是2013年6月，村两委都在的，当时的村委委员后来的村长鲍建德在搞鱼塘。我问你们有什么依据吗？他们拿出了一份2013年5月29日的《会议内容》，地点是园区会议室，内容载明在6月1日前完成在龙祈路、武德路的清表工作，签字人有楼国胜、于卫中、赵品茂、楼良盛、王顺兴、鲍宗兴、鲍建德、叶爱珍。何忠伟描述了清表时他见到村两委的人都在，而且有不少村民围观，他认为清表过程是村里都知道的，不存在程序违法的问题。

　　从义乌工业园区的分区图上看，建搅拌站的那个地块实际上是在三个村的交界处，而单属于张浒村。我问为何要建这个搅拌站，园区的答复是为了园区筑路垫层（稳定层），保证道路质量，是国土部门批准的项目。村民反映这个搅拌站离张浒村太近，只有一百米，污染严重，主要是噪音和建筑扬尘，车压得道路也很差，严重影响村民的生活。金用民说，经过环保部门检测，噪音符合标准，扬尘也不是那么严重，因为有吸尘装置。而且在村民6月反映问题后，他们增加了每天洒水的次数，以防止扬尘，并准备在那条进出路上实现路面硬化。我特意去了那个搅拌站实地勘察，看到搅拌站确实离张浒村比较近，大约相距一百至两百米，因为当时搅拌站并不在工作，不知噪音和扬尘大小，但路面硬化已经做好准备工作。

　　2014年7月1日，张浒村9个村民小组队长一起到义乌工业园区管委会反映问题，园区书记朱卫松接待了他们。村民代表除了反映搅拌站的问题，还希望园区公布土地征用的明细，并调查村支书楼国胜的经济问题，因为自从征地后楼国胜家突然变得很有钱，还买了路虎。鲍宗法说当时园区管委会答应他们7月11日给答复，可是却没有。园区管委会说，他们审计过张浒村的财务，而且园区对张浒村的财务是监管的，并没有发现楼国胜有什么经济问题，他自己本来有农庄，后来拆迁补偿拿了大约一百万，那辆路虎可能是用这个钱买的，神行者小路虎，估计五六十万。我问园区干部，那为什么不公布土地征用的明细？他们说负责这块的是园区国土分局的朱琪，因为那段时间其母亲病危，没有在单位，所以没能及时公布。张浒村村民对园区工作人员的这些解释显然并不满意。他们认为园区领导不作为。

　　2014年7月12日上午7时40分许，张浒村几个村民聚集在搅拌站门口，试图阻止搅拌站施工。从监控视频看，村民砍了附近的树，拦在搅拌站门口。后来一辆运石渣的车子开到搅拌站门口，村民上前阻拦，不让该车进去，让司机把一车石渣倾倒在搅拌站门口，实际上成了路障。搅拌站施工人员报警，苏溪派出所当天第一次出警，去了一个警察两个协警，劝说无功而返。中午时分，搅拌站工人清理石渣，村民阻拦，再次报警，这次苏溪派出所去了大约二十个警察，由所长王理义带队，加上后来镇派出所增援的警察和三点多时市局增援的警察，出警人数大约五六十人。这次出警持续时间较久，争议较大，一共传唤并拘留了张浒村四个村民：楼新财、楼国珍、楼飞军、鲍德宝，拘留的事由是扰乱企事业单位正常秩序。

　　张浒村村民说，当天他们与搅拌站工人和出警的警察并无任何身体接触，谈不上冲突。苏溪镇派出所所长王理义也说没有什么身体接触，但双方对峙，有几个妇女前后左右围住警车。张浒村村民说，当时他们发现一个警察有酒气，喝了酒，所以他们把他困在车里，要求验血，并且打了督察的电话，但该名协警被他的同事死死护住。王理义所长说，当天天气非常热，那名协警只是因为被晒得脸很红，并没有喝酒，反而是那些村民中午都是喝了酒来的，所谓的酒气其实来自村民。我问王所长，那为什么不带他去验血？王所长说当时他同意带那个协警去验血，希望村民派几个代表同去作证，但村民不同意，要求先释放被拘留的人再一起去，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意向。

　　四位村民被拘留后，7月13日村民的家属们去工业园区找工作人员，可能是因为周日不上班，没有找到接待的人。而据园区分管领导说，那天有值班的人员，没有见到村民来访。不管怎么样，事情在7月14日周一得到了一次总爆发，并酿成了几乎全国知晓的舆情。

king

这些年
表哥，房哥，开房哥，微笑哥，车哥们的事情太多了
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