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美国也许确实需要一次凤凰涅槃（写于特朗普重...

lameihua

　　说凤凰涅槃肯定是有点言重了，确切说，需要的是一场阵痛。

　　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是我最近看了两篇东西，加上我平时一些思考的感受。看我文章较多的朋友都知道，我对特朗普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持强烈批评的态度，对于他的一些言论和作为，也并不喜欢。所以，这一段时间，凡是涉及特朗普的话题，我大体是批评否定者居多。

　　但尽管如此，这并不妨碍我承认，特朗普面对的是美国社会的真问题。托马斯·弗里德曼说：“特朗普往往对正确问题做出了错误回答。”我想，这也大体可以代表我的看法。

　　这个真问题是什么？就是美国在维持表面强大的同时，内在里的东西已经越来越虚弱。特朗普对此的危机感比此前历任总统都要更加强烈。

　　让我们还是先回到巴菲特关于挥霍岛与节俭岛的寓言故事上来：两岛面积相当，而且均世隔绝的毗邻岛屿。土地是岛上唯一的资本资产，居民过着原始生活，仅需生产并消费食物。事实上，每人每天工作八小时即可自给自足。

　　长久以来，两岛相安无事。  然而某天，节俭岛的居民决定厉行储蓄与投资，开始每天工作16小时。他们仍以八小时劳动维持生计，但将等量食物出口至唯一的贸易伙伴——挥霍岛。挥霍岛居民欣喜若狂，因为他们从此无需劳作却能饱食如常。

　　当然，这并非无偿——挥霍岛需以“挥霍债券”（自然以“挥霍币”计价）作为交换。

　　日积月累，节俭岛持有了大量债券，它们本质上是挥霍岛未来产出的索取凭证。挥霍岛的少数智者预见到危机：若要同时满足温饱与偿债，岛民终将被迫每日工作超过八小时。但挥霍岛民众对这类末日预言充耳不闻。

　　与此同时，节俭岛居民渐感不安：这群懒散岛民的借条靠谱吗？于是他们改变策略：虽保留部分债券，但将大部分卖给挥霍岛居民换取挥霍币，并用所得购入挥霍岛土地。最终，节俭岛拥有了整座挥霍岛。

　　此刻，挥霍岛民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他们不仅需恢复八小时劳作以果腹（因已无物可贸），还需额外工作以偿债并支付土地租金。实质上，挥霍岛通过“购买”而非“征服”被殖民化了。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最简单地说，就是一方负责生产，一方负责消费的格局是无法长久维持下去的。

　　对于美国来说，这就是制造业的空心化。而且，这个制造业的空心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产业政策问题，也不纯粹是一个资本逐利的问题，而是由二战以来特别是冷战结束之后形成的国际经济秩序造成的结构性后果。我想，特朗普和他的团队，包括贝森特、米兰、莱特希泽、鲁比奥等，对此是有着基本共识的。

　　然后，我又看到网上的一篇评论，作者不详。大意是说：

　　美国的内部大市场是当前世界最宝贵的经济资源，二战后欧洲的复苏，日本的崛起，四小龙的繁荣，中国的经济扩张，都是享用了美国市场的结果。但这样的一种模式，也注定了这个体系必然是美国体系内的人收入都很高（所以消费力才强），然后必然人工成本很贵（这和前一条是一体两面）。

　　对于这样的一种国际经济秩序，我们有必要先说明三点。第一，世界经济过去几十年的繁荣与发展，与这个国际经济秩序是分不开的；第二，美国本身也是这个秩序的受益者，在过去几十年中，美国经济的增长速度在发达经济体中名列前茅；第三，回过头看，这样的一种模式是没有办法长久维持下去的，尤其是在地缘政治紧张的背景下，这个问题会进一步凸显出来。

　　为何不能维持，很多人讲过，我自己以前也讲过多次，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对此的调整是一个阵痛的过程。问题是，美国人做好这个思想准备了吗？或者说，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特朗普经常说，全世界都在占美国的便宜，而美国之外的人则经常谴责美国收割世界。谁说的对？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如果我们用前面两岛寓言作为例子，可能会降低点回答的难度：

　　现在的问题已经转换成：挥霍岛的居民是占便宜还是吃亏了？你用本来就一分不值的霍债就可以买节俭岛居民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物品，过着闲适与富足的生活，当然是占便宜了。但如果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第一，霍债也是债，是可以兑换霍币的。用经济学的语言来说，那叫信用，是对你未来产出的索取凭证。第二，对于挥霍岛居民来说，这种模式开始的时候当然是甜蜜蜜的，但最后的结果是自己什么都不能干了，最后还要比原来干得更辛苦。

　　你说这叫占便宜还是吃亏？

　　我们知道有一个传说中的海湖庄园协议，蓝本就是美国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米兰去年写的一个报告。这个报告中的一个重点，就是要实施弱美元战略。因为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导致美元的高估。而实行弱美元政策，可以促进出口，减少贸易逆差。

　　但把这个问题反过来想呢？

　　你可以说，多少年的强美元抑制了出口，但同时也意味着它也压低了进口品的价格。在美国普通家庭的生活用品中，来自其他国家进口的产品占有一个很大的比重，而这些东西往往都是物美价廉的。其实这里面就包含着强美元的红利。也就是说，美国人的生活水平，尤其是按照美元计算的生活水平，是有虚的成分在里边的。

　　所以，现实就是，过去的模式无法持续下去了，模式需要改变。但这种改变是有代价的，美国包括美国的居民，需要承受这个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在生活品质中挤出虚的水分。这样一来，其生活品质的暂时下降或者停滞，也许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美国这个国家创造财富的能力是很强的。但即便如此，在新旧模式转换的过程中，经历一场阵痛也会是不可避免的。

　　那现在回过头来说，如何评价特朗普重返白宫这100天？现在很多人都在炒作特朗普民意支持率的下降。我的看法有所不同。再说一遍，尽管我强烈反对特朗普的乌克兰政策，尽管我对特朗普身后的那股极右势力抱有警惕，尽管我对特朗普的很多言行都很反感，但我仍然认为，这些民意支持率下降的数据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在已经能看到阵痛端倪的情况下，特朗普还能有40%左右的支持率，已经不错了。

　　当然，美国的体制能否保证人们承受这样的阵痛，那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