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滨：艰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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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岁月

　　我外祖父的父亲是包工头，带村里人去给大户做工，被人赖账，回来后变卖家产，支付工匠工资。

　　贫困而死。

　　这是清末。

　　外祖母嫁给外祖父时，被媒人诳骗，嫁过来只看到一个窝棚。

　　外祖父是长子，不仅要赚钱养一家，还要还债。

　　直到家里有了几间瓦房，日本人入侵华北。

　　日本人走后打内战，外祖父的二个兄弟被抓壮丁去打内战。

　　解放后折腾几年，但农村总体来说还有吃喝直到三年大饥荒。

　　母亲在教育局上班，经常能拿一些窝头回家。

　　表哥他们就在傍晚的余光里等待。

　　后父母结婚，母亲也被下放农村。

　　所以我长在外祖父家里。

　　饥饿与贫病。

　　常年吃地瓜干子，带绿补，水煮。那玩意吃多了拉不出屎，要用手扣。

　　我和小伙伴们常排排蹲在田埂上，看谁拉的多。

　　黑色的屎上蠕动着白色的虫。

　　经过大脖子病，大肚子病，肺结核，数次差点淹死，数次差点被毒蛇咬死。

　　突然有一天母亲带我去上海，看着排着绿色蓝色灰色队伍的人群拥过街道。

　　Four guys group被抓了。

　　又回乡下，我怀念工厂食堂里的面包。母亲带了一个，放在灶台上空的篮子里。

　　我用了一个月才吃完，每次一点点。

　　享受那点幸福感。

　　11岁到上海，一家人团聚了。

　　治疗各种疾病，拉出一米长的虫子。

　　然后目睹数十年的巨变，上海在我眼中从一个灰色的小城市，变成巨无霸的大都会。

　　我去创业，工厂失败后，做了包工头。

　　去年母亲在医院里弥留之际，跟我回忆外祖父一家，谈到外祖父的父亲做包工头。

　　无语。

　　我也被人不断欠账，有时候去讨债，一手一脸的血。有时候带着队伍堵住甲方的门口。有时候打官司。有时候打着横幅在陆家嘴的大厦前，趁着警察没来，逼着香港人在楼下星巴克承诺还钱。

　　最终拿来一堆产品垃圾一样抵债。

　　我在一个经济学家的家里帮他装修，他的研究生无意中看到我放在桌上写的政经文章，惊呼：你比我们的讲师写的好。

　　经济学家中午在餐馆吃饭，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斑驳落在桌面上。

　　他劝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去做学问吧。

　　做学问是会饿死的，我还欠着一屁股债。

　　妻子跟我之后，生意就破产了。

　　我们一起熬过那段岁月。

　　写了些书，给财经杂志写专栏。

　　纸媒日益落幕，却给我打开一扇门。

　　大宗商品领域的人问我：要不要来玩玩。

　　于是进入金融业。

　　于是葱葱15年。

　　城市化告一段落，国家似乎也富强，鬼子再次打进来了。

　　父亲老年痴呆前，我问我们王家从哪里来。

　　父亲追忆着，黄河北岸一百多里地有一支是主宗，曾渡河来要修宗谱，结果鬼子打进来就没修。

　　我循着地图，寻找各地县志，找到源头，一路追寻至太原王。

　　知道从哪里来，亦知去哪里。

　　于是坐下来，喝我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