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文：一代雄主小萨勒曼

lameihua

　　阅读本文前，建议先阅读《黑凤凰：小萨勒曼传》

　　壹

　　2023年1月20日，韩国女团Blackpink来到沙特利雅得BLVD国际音乐节演出，由Jisoo、Jennie、Rosé、Lisa组成的女团在沙特受到隆重欢迎，阿卜杜拉国王金融区和林荫大道世界变成了粉红色。

　　演出进行到高潮时，烟花点亮夜空，韩国女人穿着超短裤短裙在台上劲舞，现场上万名裹着头巾的沙特女性，跟男人们一起随意坐在台下尖叫。

　　不熟悉沙特历史的人，不知道这一幕对沙特人来说是多么魔幻。

　　要知道此时距离沙特女性可以开车、可以进入体育场观看比赛、饭店不再分男女用餐，以及公共场所可以声乐表演，仅仅过去了四年。

　　距离中国网友亲眼见证吉达街头血淋淋的砍头刑罚，被吓得魂飞魄散的2008年，也仅仅过去了15年。

　　现在沙特街头，外国女性不需要戴头巾，已经有本地黑袍遮面的女性在跑网约车，有女性只是象征性披散着头巾，电视节目里的沙特女性也有公然不戴头巾的。

　　要是换作2017年前，沙特的宗教警察，还可以手持木棍或骆驼皮鞭，在繁华的街头巡逻，随意逮捕欺辱不戴头巾的女性。

　　2002年3月，麦加一所女子学校教学楼失火，女学生往校外逃命时，因没有戴面纱被宗教警察阻拦，最后烧死了15名女学生。

　　2003年一名沙特男子开车上街，自己去商场购物时，将母亲、妹妹和女仆留在车里，几名宗教警察路过，将三名女子从车内拖出来殴打，只是因为妇女出门身边没有男性亲属陪伴，在沙特属于行为不检点。

　　但是从2017年开始，沙特宗教警察在反腐行动中被划归到内政部，以往滥用的调查权、逮捕权、审讯权全部被剥夺，沙特女性终于可以正常上街出门。

　　沙特进步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伊朗，2019年我在伊朗调研时，七岁的伊朗小女孩对我说长大后死也不要戴头巾，而2022年底伊朗反抗强制戴头巾运动失败，唯一的进步是从2023年开始，女性在公共场合不戴头巾，宗教警察将首先进行口头警告，并要求她们承诺下次必须戴头巾，如果女性拒绝承诺或者再次被捕，将面临罚款、就业限制和禁止出境等处罚，公司如果没管好自己女员工，将会受到连带处罚。

　　不知不觉，伊斯兰世界里曾经最保守最让人难以忍受，甚至常常干出些反人类行为的沙特，居然走在了开放的前面，将伊朗甩在了身后。

　　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来源于我们的老熟人，黑凤凰小萨勒曼同志。

　　贰

　　虽然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已经介绍过小萨勒曼的成长史，但我知道读者们的记忆最多只有半个小时，再加上我新近的资料又多了一丢丢，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再讲一讲小萨勒曼的过往。

　　当然，这回我只挑重点讲，整个皇室的故事就不重复了，太狗血太漫长了。

　　1985年8月，比我还小三岁的小萨勒曼，出生于沙特利雅得省，他爸此时还只是利雅得省长，这年刚巧50岁，老来得子，加上又是自己最爱的王妃生下的崽，便对这第六个崽崽宠爱得不要不要的。

　　小萨勒曼的五个哥哥，都是老萨勒曼第一任王妃所生，小萨勒曼的妈妈一共生了六个娃，这六个跟前五个，他们互相间是一种竞争关系，所以感情并不怎么好。

　　小萨勒曼妈妈叫法赫达，是老萨勒曼的第三任王妃，第一任王妃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城市精英，也是老萨勒曼的表妹，第三任法赫达王妃来自贝都因部落，他们的部落散落在内志地区的沙漠里，过着古老的游牧生活，因此出身部落的法赫达远没有第一任王妃那么洋气。

　　而小萨勒曼的五个哥哥和表兄弟，都在英国和美国的大学念过书，他们嫌小萨勒曼母子土里土气，没见过洋人的世面，打小管小萨勒曼叫“贝都因人的儿子”，跟长沙人管别人叫“乡里别”一个意思。

　　小萨勒曼常常在午饭时间，在妈妈的授意下，跑去老爸的宫殿找他聊天，哥哥们看到，背地里就要冷嘲热讽一番，“乡里别”“乡里别”的叫个不停。

　　可能是因为老萨勒曼年纪大了，实在不舍得最爱的宝贝儿子远游，小萨勒曼没有像哥哥们那样去英美读书，从幼儿园到大学都留在沙特，最后从沙特国王大学法律专业毕业，他成绩相当好，每年都是全年级前五。

　　插一句，其实世界各国，能完成本土改革或革命的通常是本土派，留洋派对本民族一是没那种深厚的感情，不会拿性命投入变革；二是不够深入民众，跟大众有一定隔阂，不了解本民族基层实际情况。

　　留洋派喜欢从洋人的视角和利益点看问题，是他们难以成功的重要因素。

　　小萨勒曼的成长历程，跟其他80后没啥区别，他也是在美国大片、日本动漫、流行歌曲、电子游戏的环境下长大，他特别特别喜欢玩《使命召唤》，也很喜欢《海贼王》，后来去日本做国事访问时，还特别叫助理去集英社找尾田荣一郎要亲笔签名。

　　爸妈对小萨勒曼几兄弟管得很严，强制要求他们学英语、法语，每周都要求他们读几本指定书籍，读完还要测试。

　　老萨勒曼自己就是个书迷，家里有6万本藏书，主要涉及政治、历史、行政、新闻等多个领域，老萨勒曼喜欢爱看书的儿子，对喜欢阅读的小萨勒曼打小就中意。

　　小萨勒曼的钢琴弹得不错，在美国访问时曾当众演奏古典乐，不过他天生爱政治，对钢琴这种技能兴趣不大，这项技能是被父母鸡娃活生生鸡出来的。

　　以前我写朝鲜时，介绍过金正恩曾经也擅长钢琴，普京也能来几手，西方媒体却常常故意将他们塑造成蠢笨粗野的形象，以证明“跟西方作对的人都是这种粗鄙的野人”。

　　小萨勒曼刚长大时，王室成员常常会一起乘坐超级游艇出去游玩，小萨勒曼的哥哥要么已经是亿万富翁、要么是国企高管、要么是政府要员，此时的小萨勒曼常常被当作跑腿小弟使唤，被哥哥们叫到岸上买香烟，合影时则站在人群的最边上。

　　哥哥们绝对想不到，多年后，这位负责跑腿的土包子小弟弟，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把他们吊起来打，逼他们吐出70%的财富并上交国库后，才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

　　小萨勒曼（欧美媒体把他简写成MBS）2007年大学毕业后，在政府挂了个闲职，就跑去经商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结果遭到了社会360度全方位无死角一顿毒打，开垮掉了好几家公司，要是搁平民出身，估计现在还在慢慢还花呗，到五十岁也还不完。

　　但人家是壕二代，家业三十辈子败不完，老母亲法赫达便叫儿子回来从政：我屋乖伢子，莫到外面浪了，回来安安静静做统治阶级它不香吗？

　　人家从政都要从村干部开始，小萨勒曼2009年12月第一次从政，就是爸爸的利雅得省特别政治顾问，这岗位有点接近于我们的省委秘书长，一上来就副部级。

　　2012年老萨勒曼熬死几任兄弟后，成为沙特王储，小萨勒曼便跟着爸爸升职，2014年进入沙特内阁，任国务大臣。

　　小萨勒曼跟哥哥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既不媚外，也不保守，能说一口英语法语，但不像哥哥们那样迷恋伦敦纽约巴黎，既尊重本国传统，但又不跟顽固派宗教势力妥协。

　　相比哥哥们喜欢坐在高级餐厅吃法餐，小萨勒曼更愿意跟着父亲去沙漠露营，坐在帐蓬下吃椰枣烤肉。

　　他从十几岁就喜欢看亚历山大大帝的传记，打小就表现得野心勃勃，老萨勒曼对这个宠妃的儿子，就更加喜欢了。

　　2015年开年，老萨勒曼因旧王病逝接任为国王，马上让小萨勒曼任经济与发展委员会主席，跳过所有内阁成员直接掌管全国经济，又经过一番极复杂的操作，2017年让小萨勒曼成为王储，具体详情大家去读《黑凤凰：小萨勒曼传》就好了，我就不重复了。

　　老萨勒曼做国王时就已经80岁，身子骨早就遭不住了，事实上他一登基就不怎么管理朝政，主要是小萨勒曼在忙活政务，从2017年成为王储后，小萨勒曼就是沙特真正的国王，那年他仅仅32岁。

　　由于沙特不怎么跟中国打交道，一般中国人听到有关沙特的信息，通常误以为沙特是一个壕人无性的国家，地里冒金子老百姓富得流油那种。

　　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萨勒曼接手的沙特，是一个封闭愚昧、人权极度恶劣、极端宗教顽固势力瓦哈比主义泛滥、贫富差距巨大、王公贵族吞食国家主要收益、极度依赖石油产业的落后资源型国家，是一个内部矛盾激烈到，没有石油就要分分钟原地爆炸的原始国家。

　　32岁的小萨勒曼，将要带领自己的国家从愚昧走向现代化，这中间的道路，跟彼得治理俄罗斯、伊丽莎白一世治理英格兰是一样一样的。

　　2017年开始，拿到实权的小萨勒曼，开始迅速痛击国内一群群顽固势力。

　　叁

　　小萨勒曼想要将国家现代化，他前面最强大的两大敌人，分别是愚昧的宗教势力和腐朽的王公贵族。

　　在《黑凤凰》里我介绍过，沙特家族起家时，是依靠和瓦哈比谢赫家族结盟，让神权承认他们的合法性，才使得沙特家坐稳了王位。

　　但发展到今天，瓦哈比主义成了当今世界，最愚昧最落后的宗教势力，著名的恐怖分子集团ISIS，信奉的就是瓦哈比主义，他们的教义充满仇恨，对基督教和其它教宗深厌痛绝，到处在全球培养恐怖分子，人们只要一想到瓦哈比，就联想到血腥残忍的恐怖暴力，和强迫女性包得跟粽子一样，把女性当家具使，跟全球文明社会格格不入。

　　而沙特的王公贵族们，各自分别控制着不同的地盘，在政府、军队、石油盘踞深远，一个岗位属于某个家族，动不动二三十年不变，老萨勒曼自己就做了54年的利雅得省省长，这种环境肯定会产生深度腐败，几乎每个实权岗位都在吃回扣，严重拖累了国家的行政效率。

　　所以小萨勒曼6月成为王储，11月就急吼吼着搞反腐，要用反腐的名义扫荡两股势力。

　　在反腐前还发生了小萨勒曼强迫黎巴嫩总理辞职事件，这事也挺有意思，但我先讲内政，再讲外交，内外穿插着讲大家会记不住事件顺序。

　　2017年11月，沙特政府说要在丽兹卡尔顿酒店开国际会议，前面还比较正经，先叫了一群国际友人来开，介绍沙特未来发展计划，特别是花万亿美元建造新智慧城市Neom的蓝图。

　　国际友人离场后，是全国权贵会议，这就开始不正经了，11月4日把门一关，将200多名权贵吊起来打，当场打死一人立威，打得整个酒店惨叫连连，吓得权贵们魂飞魄散，各自交出70%的财产，才活着走出酒店大门。

　　这次反腐主要起到了两个作用，一是替国家财政收了一大笔钱，缓冲了沙特财政紧张，小萨勒曼说只收了1000亿美元，外界传言是8000亿美元。

　　另一个是推进了中央集权，将行政、金融、宗教各分散的权力收回到小萨勒曼一人，比如

　　肮脏的宗教警察的权力，就是这一次行动收回来的。

　　沙特从建国起就有宗教警察，他们不仅管女人，还管男人，强制要求所有沙特人每天完成五次礼拜，你不做礼拜就在大街上拿鞭子抽你摁着你的头做。

　　沙特权力机构过于分散，各家族把持不同利益，扫荡各细分利益完成中央集权，是沙特改革必不可少的一环。

　　在这次反腐行动前一个月，小萨勒曼就向全球承诺，沙特以后要“重返温和的伊斯兰”，打破17世纪瓦哈比教义对沙特的僵化束缚。

　　“我们现在、马上就要摧毁它。要重返曾经那个更温和的伊斯兰，对所有宗教、对全世界、对所有传统和所有人开放。”

　　这是沙特建国以来，第一个要断绝瓦哈比主义的领导人。

　　从此以后，沙特女性在公共场合掀开头巾，不会遭到宗教警察的羞辱，也不会被他们抓去坐牢。

　　反腐前一周，小萨勒曼签署了法案，将宗教警察划归到内政部，取消了宗教警察的执法权，神棍们当然不服，3000多名神职人员在一周内，写了封联名公开信，说小萨勒曼破坏了穆斯林社会核心价值，并在各大清真寺，发起了反小萨勒曼运动，号召民众支持复古回归。

　　小萨勒曼直接派兵镇压，逮捕大量骨干分子，将运动在萌芽状态中就扼杀掉。

　　反腐时顺便将支持神权运动的叔叔哥哥吊打一顿，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插手瓦哈比主义。

　　也就是从这次事件后，神权被击落的沙特，2020年开始不再向中国西北地区输入资金和意识形态，中国西北少了一部分外国势力的影响。

　　沙特女性才逐步有了开车、上街自由行动、观看体育比赛等权利，沙特也在后面两年，开放了电影院和夜店，允许公共场合声乐表演，沙特女人活得不再像家具，终于成为了正常人类。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必须要阐述清楚：为什么沙特相对伊朗，可以这么轻易跟极端宗教势力切割，而伊朗却怎么切都切不断呢？

　　因为沙特是王室主导一切，选择了跟教士集团合作，王室强于教士。而伊朗的最高权力由教士集团控制，整个国家由霍梅尼的思想来规划，在伊朗要摆脱教宗影响，除非彻底推翻教士集团。

　　再简单点说，沙特是王室拥有军队，而伊朗是教士拥有军队，谁有军队谁说了算。

　　维持世界的秩序是暴力，权力来源的主要权重也是暴力。

　　小萨勒曼的这一次反腐行动，其实是国王直系权力，对贵族联盟和神权阶层的镇压。

　　沙特以前无法鼓起勇气甩掉极端宗教势力，是王室立足未稳，需要这批人做宣传工作，王室权力巩固后，几十年前就想西化，但当时纳赛尔主义流行，王室担心遭受纳赛尔主义冲击，再加上1975年时，当时的国王费萨尔想推进现代化，被自己26岁的侄子，在他办公室当着科威特客人的面连开三枪打死，吓得后面的国王再也不敢推现代化了。

　　到小萨勒曼手里，终于又重启现代化进程，是现在纳赛尔主义已经消亡，世俗派支持王室改革，也是小萨勒曼雄心壮志不怕死，下定决心要将国家正常化，将国家从极端宗教的泥沼里捞出来。

　　小萨勒曼这样搞保守派，当然也会跟费萨尔一样遭到反弹，2018年4月时，沙特王宫传出多次枪响，沙特官方说是无人机靠近王宫被击落，但外界都猜测小萨勒曼遭到人生第一次刺杀，他很长时间没有露面，美国新任国务卿蓬佩奥来访时，小萨勒曼都没有出现，伊朗媒体认为小萨勒曼遭到枪击，治疗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

　　这事到现在也没有被确认过，我个人偏向于认为是遭到了刺杀，但没有受伤或轻伤，因为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改革派，几乎都经历过刺杀。

　　如今小萨勒曼治理下的沙特，不再是依据《古兰经》的解读来治理的国家，石刑和强迫婚姻被列为犯罪行为，国家电视台会公开谈论同性恋话题，2017年9月约会软件Tinder被解除禁令，2018年麦加的一位伊玛目，被摁着头在一场纸牌游戏比赛中发第一副牌（伊斯兰教以前禁止这种娱乐），拳击比赛和演唱会正常营业，女性除了开车，还可以拥有护照、单独旅行、上班工作、开办企业等，那些强烈反对小萨勒曼的阿訇则被抓去吃了牢饭。

　　按英国《泰晤士报》的报道，利雅得还涌进来大量东欧妓女，她们参加派对的报价是3000美元，过夜是10000美元。

　　不过沙特还是保留了当众斩首这项刑罚，2019年4月23日，沙特官方就对37名极端分子实施当众斩首，当中包含三名未成年人，其中一个人的人头还被钉柱示众。

　　2017年开始，小萨勒曼还干了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过国内知道的人不多，就是NTP 2020计划。

　　NTP计划的核心，就是降低石油经济依赖和沙特本地化。

　　降低石油依赖大家听得懂，沙特本地化是个什么意思？

　　本地化是指沙特70%的人口是35岁以下，年轻人就是个火药库，这些青壮年必须得去工作，如果不工作，国家财政一紧张保准大动荡，而沙特这个地方有1200万外劳（具体数据见《黑凤凰》），小萨勒曼未雨绸缪，想把部分技术含量不高的外劳赶出沙特，让这些本地青壮年赶紧滚回公司上班，要提升本国人就业率，不能让他们天天吃福利，更不能闲着，闲久了人要么废了，要么就上街搞事。

　　小萨勒曼赶走外劳的方式很简单：收家属税。

　　凡是拖儿带女在沙特工作生活的外国人，从2017年起，每月每个家属要向政府缴纳100沙特里亚尔（1里亚尔约等于2块钱人民币），2018年涨到每月每个家属200沙特里亚尔，2019年涨到300，2020年之后涨到400。

　　在沙特的外劳白领一般年收入不到15万里亚尔，服务行业和建筑工人一般不到3万里亚尔，这么高的家属税非常恶心人，至少能赶走一半外劳。

　　小萨勒曼这些改革行为，在沙特国内收获了大量年轻人的支持，本应该获得极高的国际声誉，可是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夺权后的第二年，他就没控制好自己情绪，在国际上把自己的名声一下搞得乌漆嘛黑。

　　2018年，33岁的小萨勒曼，干了件非常幼稚的事情，就是震惊世界的杀害肢解卡舒吉事件。

　　详情不展开聊了，去看《黑凤凰》吧。

　　这件事暴露出小萨勒曼在处理政治问题上不成熟的一面，卡舒吉确实在国外天天喷他，但身为阿尔瓦利德的马仔，眼看老大被吊起来打，喷人是他的职业操守，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小萨勒曼要懂得隐忍，不该杀人时，就得硬生生吞下心中这口恶气。

　　卡舒吉出身沙特御医家庭，有大量美国国会议员、全球一线媒体、沙特王室朋友，个个都是拥有话语权的人，杀他动静太大，多少反对派巴不得煽风点火，但小萨勒曼就是不想忍，非要把别人弄死在沙特驻土耳其大使馆。

　　这件事被捅出来后，小萨勒曼被全球媒体指着鼻子骂，活生生被骂了三年，拜登在选举说大骂沙特是贱民国家，盖茨基金会终止跟沙特的合作，好莱坞也放弃了跟沙特的4亿美元生意，整个西方世界都把他描绘成血腥残忍的一代暴君。

　　小萨勒曼派出的杀人小分队，杀人过程确实很残忍，这个被骂得不冤，但说他是一代暴君，那就跟事实不符了。

　　小萨勒曼保留了沙特古老狠毒的一面，毕竟在他们那折磨敌人也习以为常，但他确实在国内大力推进现代化进程，是他将沙特从古代社会带入到现代社会，跟暴君还是不搭边的。

　　为平息全球民愤，翻了车的小萨勒曼，被迫杀了几个手下认错，赔偿卡舒吉全家7000万美元，当着全球媒体的面，向卡舒吉家人握手致歉，沙特王室也有人站出来建议罢免他，幸好有他爹地保护才没下台，一度把自己搞得好难堪。

　　跟卡舒吉家人握手时，小萨勒曼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收到7000万美元的第二天，卡舒吉家人就全部坐飞机逃到了美国，再也不回沙特。

　　与小萨勒曼稚嫩的政治手段相比，老狐狸埃尔多安则在这次卡舒吉事件中吃尽红利，通过一点一点放出卡舒吉案件关键信息，埃尔多安同时找美国和沙特要利益，吃得满嘴是油，给小萨勒曼生动地上了一堂国际政治权谋课。（见旧作《埃尔多安的牌局》）

　　搞政治有时要雷厉风行，有时要沉得住气，小萨勒曼毕竟年轻，反腐时雷厉风行，杀卡舒吉却沉不住气，他离成为一名冷血无情的高素质政治机器，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锻炼。

　　是的，优秀的国家领导人，就必须是一台高素质政治机器，要能迅速分辨是非利益，要懂得事情轻重缓急，要能阅读信息时快速做出判断，要对事物莫得感情，在懂得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前提下，个人情感抛之不顾，杀人时不眨眼，撒钱时不心疼，天地间浑然无物，内心只有高效而稳定的决断，一切的一切，只为了整个国家的利益。

　　这种人物的出现，需要千锤百炼，而小萨勒曼，他现在还需要锤一锤，还需要炼一炼。

　　卡舒吉事件之后，小萨勒曼明显吸取了教训，在内政上要成熟得多，政治手腕从容沉稳，再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

　　后面对沙特的内部治理，主要集中在全社会的有续开放，沙特国内只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2019年12月11日，沙特阿美石油在沙特证券交易所上市，当天市值达到1.88兆美元，使沙特财政长舒了一口气。

　　二是沙特NEOM未来城的建设，这是在沙特西北部塔布克省，规划2.65万平方公里的人工智能之城，总投资现在规划到了1.5万亿美元，城里头最有名的就是奇观“The Line”，简直是科幻作品一般的存在。

　　“The Line”是整个NEOM的核心，整体建筑是长170公里，高度500米，但宽只有200米的摩天大楼群，整个城市外面被两块巨大的镜面墙包裹，预计到2045年会有900万人居住在这里，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达到26.5万人，人们在里面生活工作，整个“The Line”由高铁贯穿，任何人可以在5分钟内步行到达所有公共设施，城市内任何两地之间的出行距离只有20分钟。

　　“The Line”里面95%的土地都被划为自然保护区，粮食靠垂直化耕作，蔬菜用智能设备自动收割打包。

　　整座城市没有汽车，自然通风，百分百使用太阳能、风能、氢能，没有任何污染。

　　听起来就不像人类当前的作品。

　　“The Line”项目的第一个阶段，是计划从170公里的第44公里开始建造，预计到2030年完成5公里建设，就是第44-49公里的项目。

　　如果建到2030年也只完成5公里，那这170公里建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小萨勒曼说170公里是最终数字，并没有说一定要在2045年完成，其实因为疫情、财政、技术等原因，2030年最多完工2.5公里，能居住30万人。

　　“The Line”这个项目太夸张，我估计沙特人也是边做边建边改，能在我死前建十公里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NEOM未来城的其它部分确实已经完工，比如他们的辛拉达84万平方米、包含3个度假村、一个游艇俱乐部的7星级岛屿度假胜地，2024年预计就能完工。

　　目前NEOM第一阶段将耗资1.2万亿里亚尔，其中沙特主权基金PIF出资6000亿里亚尔，政府补贴2000-3000亿里亚尔，剩下的就全球找投资人，凑齐剩下的2000-3000亿里亚尔。

　　小萨勒曼甚至想让NEOM跟沙特阿美一样直接上市，所以这个项目一直在全球路演，2024年4月，NEOM的CEO就在北京、上海、香港举办路演，到中国来拉投资人。

　　但这个项目实在太过宏大，个人持观望态度，不着急跟进。

　　从小萨勒曼对整个沙特的规划来看，我们凡人只能在《文明6》里面造奇观，小萨勒曼他玩真的，直接在现实生活造奇观。

　　其实我个人怀疑，建设NEOM所需要的资金和技术，过于庞大和激进，已经超越了当前沙特的国力，甚至以中国的基建能力都不太可能完成，真正完成的实际作品，应该很难达到规划中的样子。

　　小萨勒曼曾当众说，他一定要复兴整个阿拉伯世界。

　　如果他真的可以建成NEOM，那他就是伊斯兰世界活着的真主，将会成为阿拉伯世界最有号召力的人。

　　我相信他可能会成为雄主，但我不太相信，他会成为真主。

　　未完待续…

lameihua

　　肆

　　聊了半天小萨勒曼的内政，下面要开始聊小萨勒曼的外交。

　　刚刚上任时的小萨勒曼，在外交上的主要精力，是忙着对付伊朗。

　　第一个打的是沙特南边，伊朗外围小弟也门胡塞武装。

　　也门这个国家有52.8万平方公里，约是5个浙江省这么大，但地理环境极差，中间是鲁卜哈利沙漠的一部分，将国家劈成两半，东西两边都是高原、山脉、荒漠、干谷，人口都挤在沿海区域定居过日子。

　　也门常年干旱，首都会选在萨那，纯粹是因为那里降雨量多一点，整个阿拉伯半岛连条正常河流都没有，造成全也门仅有3%的土地可耕作，加上国家没有石油，只有一些石矿盐矿，也门穷得家徒四壁，一个浙江能养活6600万人，而5个浙江大的也门，只能养活不到3000万人。

　　也门内部又分为北方40%信什叶派（宰德派分支），与南方58%信逊尼派，一贫如洗加上宗教分歧，又有割据部落的存在，内部矛盾本来就是天雷勾出地火，一点就着。

　　也门虽穷，但地理位置又还不错，可以控制红海出口、可以以此为据点进攻沙特、可以以此为跳板入侵东非，所以各国都喜欢干涉也门内政，在这里安插自己的势力。

　　也门跟周边大部分国家都是穷苦战乱之地，出生点就决定了这里成天砍来砍去没个安歇。

　　也门从1962年到现在，几十年时间其实一直在内战，天天乒乒乓乓打个不停，越打越穷，越穷越打。

　　穷人的命不是命，因为也门人命不值钱，全地球都不怎么关注他们，人死了就死了，各国新闻给他们读十秒的新闻简讯就算关心完了。

　　目前也门还是一团乱战当中，最强大的诸侯是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这股势力原本是也门北部什叶派扎伊迪分支，话事人就叫侯塞因·巴德尔·丁·胡塞，原本哥们在整个也门就是个边缘人物，从2004年开始伊朗给钱给枪，一点点把胡塞喂大，最后占领了首都，打跑了原总统。

　　也门割据图

　　伊朗在西亚地区野心很大，巴勒斯坦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伊拉克人民动员委员会、巴勒斯坦圣战组织、叙利亚阿萨德组织、巴林什叶派组织等，都是伊朗这二十年一点一点养大的。

　　养这么多什叶派武装天天盯着逊尼派，逊尼派能不恨伊朗吗？

　　小萨勒曼上台后，胡塞已经得势，2015年逼近政府军临时首都亚丁，也门政府向海合会紧急求助（海合会都是逊尼派），为了帮逊尼派出头，小萨勒曼就邀齐除阿曼外的其他海合会联军，一齐打伊朗的小弟胡塞武装。

　　这场仗打得，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王爷们花钱请来的雇佣军毫无战斗力，听到枪声跑得比兔子还快，被胡塞拖鞋军满世界追着打，全世界各国人民都把他们当笑话看。

　　具体细节我也在《黑凤凰》里写过了。

　　沙特与胡塞武装从2015年一直打到2022上半年，实在打不动了，双方达成停火协议，2023年3月沙特伊朗和解，恢复外交关系（极重要），沙特与胡塞武装就没打下去的理由，当年4月便跟胡塞武装达成永久停火协议。

　　网络上流传沙特向胡塞武装战争赔偿700亿美元的事，听起来就是瞎胡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胡塞武装到现在还不是合法政权，一个主权国家给非法政权战争赔款，别说道义和国家尊严上行不通，就是技术上手段上也行不通，700亿美元这么大笔钱，没有美国的允许，根本就没有途径向对方支付，胡塞是敢打美国航母的愣头青，美国失心疯了让胡塞拿钱？

　　从沙特跟胡塞过招的情况来看，沙特这个国家的战斗力确实很弱，所以他们一直都在找老大保护，西方老大不行了，就得找东方老大，反正一直得有人罩着他们，他们才有安全感。

　　小萨勒曼外交的第二件大事，是带着海合会成员孤立卡塔尔。

　　海合会全称是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是逊尼派的白袍在一起开会玩耍的地方，1981年5月成立，成员有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阿曼、巴林、也门（前七个也叫中东七少）、约旦、摩洛哥（这两个是后面加入的），沙特是带头大哥，总部自然设在利雅得。

　　海合会跟胡塞武装2015年开战，2016年1月沙特处决著名的什叶派教士尼米尔，伊朗人上街烧了沙特大使馆，沙特跟伊朗当月正式断交，海合会成员全部召回驻伊朗大使。

　　按道理，大家就不应该跟胡塞武装的老板伊朗玩到一块去，但是卡塔尔比较特殊，他跟伊朗有斩不断的经济利益，两国共同拥有全球最大北方-南帕斯天然气田，总储量高达51万亿立方米，这地另有3600亿桶石油储量，两国共同守着一座金山，就从来不好意思跟伊朗翻脸，还处得挺亲蜜。

　　而且卡塔尔从1990年代逐渐有了政治野心，支持穆兄会和哈马斯，还搞了个半岛电视台猛曝兄弟们的黑料，海合会成员就跟他处得不是很开心。

　　卡塔尔搞成这样，跟他们现任王太后有很大关系，这个王太后名叫莫扎，野心奇大，号称中东版甄嬛。

　　她全家原先被第二任埃米尔流放，老爸也被抓去坐牢，但这位姐姐靠自己努力考上卡塔尔大学，在大学里勾搭上了第二任埃米尔的儿子，18岁就嫁给仇家，然后帮助丈夫推翻了公公的统治，从监狱里放出老爸。

　　并一步一步教会老公，不要做沙特的跟班，要做自己的主人，然后开始合纵连横，跟土耳其和伊朗走近，建半岛电视台、买下巴黎圣日尔曼和曼联、收购华伦天奴、花158亿美元在伦敦投资地产，全是这个中东甄嬛在背后操盘。

　　卡塔尔在这个强势王太后的治理下，人均GDP干到了6.8万美元，早把人均2.3万美元的沙特不放在眼里了。

　　碰巧小萨勒曼2015年拿到实权，最强80后碰到最强王太后，那是谁也不服谁，大眼瞪小眼。

　　2017年5月，卡塔尔埃米尔一段讲话内容外泄，说伊朗是本地区伊斯兰教的中心，大家其实不要跟伊朗过不去。

　　这种话私下里说说可以，传出去那还把海合会放眼里吗？卡塔尔这边慌忙否认，说是黑客入侵伪造的，但是海合会的小伙伴们，早知道卡塔尔心里头有伊朗，个个都吃起了飞醋，全都跟卡塔尔断交，把卡塔尔外交官都赶回国，还不准卡塔尔人进入他们国家，几个国家的航班也停了，以前飞往多哈的直航，都要绕道其他国家转机，三个小时的行程变成八九个小时，老百姓换机换得烦死了。

　　海合会孤立卡塔尔，但也没致它于死地，甚至没有正式宣布将卡塔尔除名，怕将它逼到绝境，投入到伊朗或土耳其怀里，多少留了点余地，真的很像一个正在吃干醋的男朋友。

　　2017年开始，沙特对卡塔尔贸易禁运，卡塔尔海陆空被经济封锁，但一直咬牙不认输，一直到2021年1月，大家气也生完了，海合会各国才跟卡塔尔和好，全面恢复外交关系。

　　但最强80后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最强王太后的。

　　小萨勒曼为了降服塔卡尔，决定修建萨尔瓦运河，一招致王太后于死地。

　　大家看上面的地图，卡塔尔是个紧邻沙特的半岛，像被沙特本土捧在手心里，只要在我划黑线处修一个运河出来，基本相当于把卡塔尔给围死了，王太后跟她的臣民们，就出不去了。

　　眼看王太后不听话，从2018年4月开始，小萨勒曼开始筹备挖一条长60公里、宽200米，吃水深度到15-20米的运河，可容纳长300米、宽33米的船只经过，这样就可以将卡塔尔彻底围死了。

　　2018年一家公司以7.5亿美元中标，萨尔瓦运河开挖。

　　小萨勒曼对外说挖运河是为了发展旅游，其实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围剿卡塔尔，将来再对卡塔尔禁运时，卡塔尔的船要花更多的时间绕道过来，将极大增加卡塔尔的物流成本，对于卡塔尔这种油气出口国，物流通道是致命环节，所以王太后不得不低头，于2021年跟小萨勒曼和好。

　　但以莫扎王太后的脾气，这事肯定没完，小萨勒曼估计还要和阿姨再激斗几十年。

　　伍

　　小萨勒曼刚上任外交上露的这几手，苦战胡塞孤立卡塔尔，以及延续前任政府政策介入叙利亚内战，本质上都是对抗伊朗。

　　有人说小萨勒曼前期是亲以色列亲美国的，这种说法不对，小萨勒曼跟他哥哥们最大的区别，是他不盲目崇拜欧美，也不盲目对抗以色列和美国，他不会走极端，怎么有利怎么来。

　　他其实是从本国利益出发，尽量干对沙特有利的事情。

　　就在小萨勒曼跟卡塔尔鏖战时，他自己捅了卡舒吉这个大篓子，美国那边刚好大选，拜登为了争取选民，说沙特是“贱民国家”、“沙特现任政府几乎就是废物”，演讲时把小萨勒曼一顿臭骂。

　　小萨勒曼平时可记仇呢（很记仇，不信你问卡舒吉），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川宝在任时，跟沙特高层亲热得不得了，能抱在一起跳舞的那种，美沙关系那是蜜里调油，从拜登骂人开始，小萨勒曼明显跟美国开始疏远，从他上任后就没跟拜登亲切过一回。

　　所以平时要尽量少骂人，尤其不要在公共场合骂人，容易招仇人。

　　拜登上任后不怎么鸟沙特，小萨勒曼也不鸟拜登，两边谁也不理谁，有事都是助手传话，电话也不打一个，显得格外生分。

　　民主党搞石油生意的少，共和党搞石油生意的多，民主党不理沙特也能理解，但人在世上，总有求人的时候，美国总统也得求人。

　　能把美国总统逼到求人这份上的，也只有普京了。

　　2022年年初俄乌战争开打，世界油价一天天上涨，俄罗斯靠着石油买卖财务状况还挺好，我2024年去俄罗斯调研时，那边老百姓过的安稳日子，就跟没发生战争一样，该购物购物，该遛狗遛狗，超市物价跟中国差不多，比苏联解体前好多了。

　　参与过美苏冷战的拜登，回想起当年收拾苏联的战略，就想重复一遍当年的手段，跟沙特好好谈一谈增产问题，好把石油价格打下来，致俄罗斯财政于死地。

　　是人就有路径依赖，美国总统也跑不掉路径依赖。

　　2022年7月15日，拜登到达沙特吉达，与小萨勒曼展开会谈。

　　注意他们到达的地点是沙特第二大城市吉达，并不是沙特首都利雅得，按照正常的国事访问，应该在利雅得见面才对，说明美沙两国对会谈都没啥信心。

　　双方见面时也没有握手，只是碰了碰拳头。

　　拜登跟小萨勒曼谈了一天，到晚上，两国签署了18项协议和谅解备忘录，但拜登最希望的石油增产事宜，小萨勒曼几乎不做理会。

　　第二天小萨勒曼才透露说，“沙特有能力将国内原油产能提高至每天1300万桶，但暂时没有额外的能力将原油产量继续提高。”

　　意思是我可以这么做，但我现在不想这么做。

　　再翻译一下就是：美国你要我这么做，你得出得起价，你出得起吗？

　　很明显，拜登出不起。

　　而且在会议当天，小萨勒曼跟拜登见面时，他居然，穿着一双拖鞋。

　　当媒体记者问起卡舒吉案时，拜登说他认为小萨勒曼对此事负有责任，小萨勒曼当场反击，说美军在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以色列在5月打死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女记者，大家对美以两国印象也不好嘛。

　　沙特外交大臣赶紧帮腔，说沙特已经就卡舒吉案进行了调查，并惩处了相关人员，就跟美国阿布格莱布监狱犯错后的做法一样的。

　　2017年5月特朗普访问沙特，大家抱着一起跳舞，2022年7月拜登访问沙特，大家就差互相吐口水了。

　　还有就是，人家见特朗普时，可没有穿拖鞋啊。

　　1974年6月，沙特带领阿拉伯国家，用美元结算石油，帮美元打下全球金融扛把子的地位；1985年沙特同样配合美国增产，将油价一年时间从28美元一桶，打到14美元一桶，帮美国断苏联的财政。

　　这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都说明沙特曾是美国的死忠伙伴，但到了2022年7月15日，小萨勒曼居然要穿着拖鞋见美国总统，面对媒体提问也敢当场嘲讽拜登。

　　美国在中东地区，就此失去了它最重要的盟友。

　　如果将小萨勒曼疏远美国，简单地解读因为卡舒吉造成他跟拜登的私人恩怨，我觉得太过于简单。

　　真正的原因，就是时势和火候到了，美国是时候离开中东了。

　　以前美国能给的，可以打动沙特，现在沙特需要的，美国给不了了。

　　经过七年执政，小萨勒曼慢慢也有了自己的历史观，他希望带领沙特和阿拉伯，从文化和经济上，回到欧陆东西方交流中心的地位，而不仅仅是一个卖石油的。

　　阿拉伯最顶峰时期，是阿拔斯王朝，即750-1258年，中国的唐宋时期，欧洲的查理曼帝国到英法争霸，这时候的阿拉伯两头通吃，天文、航海、化学、农业、医学、物理、哲学全面发展。

　　当时印度的沿海城市甚至都会说阿拉伯语，一直到阿拉伯帝国衰落，阿拉伯语才在印度消失。

　　大唐的黄金时期，就是吐蕃的黄金时期，中国的鼎盛时期，就是阿拉伯的鼎盛时期。

　　欧亚大陆上的国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家强，我邻居就强。

　　似乎想明白的小萨勒曼，正一点点疏离美国，一点点走近中国。

　　2023年2月，伊朗总统莱希（已坠机身亡）访华，双方对外公文都是些场面话，没有提到会谈重点，但据伊朗高层马兰迪后来回忆，莱希来华时，中方向他们提出了跟沙特三方，在北京达成伊沙和解的建议。

　　莱希爽快地答应了。

　　这里透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伊沙和解是中国主动提出的。

　　中国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以色列摩萨德和美英情报机构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如果他们知道，一定会故意制造非常严重的伊沙冲突，使后面的和平进程不可能执行。

　　2023年3月10日，沙特与伊朗在北京发表联合声明，正式宣布沙伊恢复双方外交关系，并明确改善关系路线图和时间表，结束了长达几十年的政治对立。

　　此次和解真正震惊世界，极大地影响了欧亚政治格局，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也门的伊朗小弟军队，主攻对象是以色列和沙特，现在沙特跟他们老大和解，那闲着也是闲着，就只能专心打以色列了。

　　而以色列的背后，则是终极大BOSS美国。

　　2023年4月，我根据当时穆斯林和解的情况，写了篇《以色列将遭到围殴》，果然到了当年10月，经过充足准备的加沙人开始反击以色列，战争打到现在还没有停止。

　　这么多年以来，全球只有中国有能力、有善意会推动伊沙和解，能力上中国对伊沙两国有一定影响力，两边也愿意卖中国这个面子，善意上中国是真心实意希望中东和平，一个稳定的欧亚大陆符合中国自己的利益。

　　只有中国会强调：中东是中东人的中东，中东地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美国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也有这个能力，但美国不能容忍沙伊和解，中东越乱对美国越有利，欧亚大陆越乱对美国越有利，他们是吃欧亚大陆乱战的红利才起家的，这种路径依赖他们也跑不掉。

　　那小萨勒曼为什么就愿意和解呢？

　　虽然到现在中国跟沙特都没有明说，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就是沙特实际上已经悄悄换掉了自己的保护国，承诺保护他们的人，已经从美国更改成了中国。

　　2018年3月的时候，小萨勒曼还公开表示，如果伊朗获得核武器，沙特也将效仿获得，他当时还称哈梅内伊是“中东希特勒”。

　　沙特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国家，它是一个军力虚弱的暴发户，要跟沙特做利益勾连，必须先给它安全感。

　　如果沙特没有获得这种安全感，它是不敢搞中阿央行跨境本币和互换、不敢在俄乌战争后还跟普京在公共场合格外亲密、不敢跟伊朗谈和解、不敢拒绝参加2024年G7峰会、不敢拒绝参加2024年乌克兰和平峰会。

　　更不敢在沙利文秘密到访时，面对沙利文要求沙特无条件与以色列建立全面合作伙伴，否则将威胁不再给沙特安全保障时，小萨勒曼敢当场拍桌子朝沙利文怒吼。

　　是谁给了小萨勒曼这种泼天勇气？你猜对了，就是梁静茹！

　　2024年6月，沙特国防部长萨勒曼（小萨勒曼弟弟）访华，希望购买中国的J-35、052D、歼10CE、EH216-S等等。

　　中国官方稿件是这么写的：中国国防部长董军，跟萨勒曼讨论了中沙关系，以及在中沙框架内加强两国关系的方式，促进了战略防御伙伴关系。

　　这内容，差不多就是在宣布将保护国，从美国换成了中国。

　　2018年，小萨勒曼还对美国有所期待，到2024年，短短六年时间，小萨勒曼彻底变了一个人，完全从西方倒向了东方。

　　卡舒吉也是在无意间，拿自己的性命，加速推动了历史的进程。

　　那个曾经帮助美国建立美元体系，帮助美国击败苏联的沙特，再也不会出现了，沙特急需的光伏、基建、和平、以及摆脱对石油的依赖，美国都不能提供，它只能选择新的保护国，选择共同维护欧亚大陆的稳定。

　　陆

　　任何事物的改革，在新旧交替时，都将有人付出一定程度的代价。

　　中国将工业老师从苏联转向美国时，是全国国企职工付出代价；美国将国家从工业国转为金融国时，是铁锈带工人付出代价。

　　小萨勒曼在国内推进世俗化改革，在国际推进沙特融入欧亚大陆新体系，摆脱美国控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一方面，小萨勒曼在欧美媒体的口碑相当不好，被描绘成一代暴君，当然啦，小萨勒曼前期政治水平不够也有一定原因；另一方面，小萨勒曼同时得罪美国和国内顽固势力，屡次遭到暗杀，几次险些丧命。

　　前面说过2018年4月，沙特王宫传出多次枪响，这可能是小萨勒曼遭到人生第一次刺杀。

　　2024年5月7日，小萨勒曼车队遭到袭击，据传小萨勒曼受轻伤，保镖有人死伤。

　　8天后，埃尔多安遇刺未遂，12天后，伊朗总统莱西坠机身亡。

　　小萨勒曼在成功躲过几次暗杀后，刷足了保安经验，后面要再刺杀他估计就很难了。

　　由于他今年才39岁（比洒家还小三岁），很可能还会执政三十年，全世界都要习惯跟这位沙特领导人，再打三四十年的交道。

　　在介绍完从2015年到2024年，大约十年时间小萨勒曼的内政外交后，我们需要给他做一个总结。

　　这十年的执政成绩，部分人认为他是一个“开明的暴君”，我觉得用“开明的任性君主”更合适一些，毕竟卡舒吉案是他执政生涯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确实是“开明的暴君”，在这之后，小萨勒曼手段再没有这么粗暴，做事有分寸许多，不能再用暴君去形容他。

　　以前我写中国跟亚洲邻国关系时，总是说其实这世上并没有中日、中韩、中菲关系，追到底，说穿了全是中美关系。

　　今天写沙特小萨勒曼的十年执政史，翻到底，依然不是沙特一个国家的事，而是中国与美国在欧亚大陆的影响交替上升，最后决定了小萨勒曼的种种选择。

　　当中国的生产力越来越发达，而中国又选择用和平的方式团结欧亚大陆国家，敲打美国在中东的爪牙时，小萨勒曼是顺着历史的发展潮流，选择了对沙特最有利的历史道路。

　　没有人可以对抗历史潮流，任何国家的君主，在历史的潮流面前，都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与其说小萨勒曼是开明的暴君或者开明的任性君主，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正带领沙特这个国家，走在正确的历史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