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文：《燃烧的天国》（燃烧的天京）（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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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拾壹  燃烧的天京

　　1862年5月，美国正处于西部大拓荒时期，为了开垦西部，林肯颁布了《宅地法案》，美国西部的公共土地，可以出售给任何年满21岁的美国公民，每个家庭可以获得160英亩土地（970亩），但这些土地需要在5年内用于农业生产。

　　当美国因为土地多得消化不完时，中国的人均耕地，从清初时的人均7亩，暴降到乾隆时的人均3亩，再降到同治时的人均两亩。

　　而美国当时，要求着大家去分配人均250亩的辽阔土地。

　　没有耕地，人就会涌向手工业或服务业求生存，大量广东、广西的中国人依赖广州这个对外口岸生存，形成了广西西江、江西赣江几条贸易线，养活了大量手工业者、苦力、船夫、水贼、商人等职业，也催生了广州、佛山等珠三角城市印染、陶瓷、茶叶、丝绸生意。

　　杨秀清这些烧炭工、采蓝工，就是为本地染坊，以及下游佛山的染印作坊服务的。

　　第一次鸦片战争打碎了以广州为核心的贸易线，五口通商后，鸦片与西方工业品又进入中国，使清政府脆弱的小农经济被毁，西江与赣江贸易线人口全部失业，中国手工业者织出来的布匹、衣鞋，也突然卖不出去。

　　大量的失业人口，在“拜上帝教”的精神凝聚力下，为了活下去，才爆发了太平天国起义。

　　洪秀全刚去广西传教时，真的只是想搞钱，不敢干杀头的营生，没想到在冯云山和杨秀清的加持下，以大量失业人口为基础，将这把火烧得通天，烧成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

　　当他们没有机会挑动印染时的长棍，就只有向朝廷拔出快刀。

　　总的来说，是清廷小农经济的崩溃，引发了失业潮，活不下去的流民，在宗教思想引导下，才爆发了太平天国长达13年的暴动。

　　1862年5月，当林肯在美国颁布《宅地法案》时，当陈玉成被苗沛霖诱降成功时，曾国荃刚好花了三个月，轻易拔掉天京外围的无为、和州、芜湖等地，夺下天京城外所有的战略据点，于当月开始正式围攻天京。

　　消息传到北京，刚在2月颁布“借师助剿”政策、决心依仗洋人力量剿灭长毛、年仅27岁的慈禧，惊喜得将双手放在6岁同治的肩膀上，从紫禁城太和殿遥望出去，目光越过伏下的群臣，远眺着2000里外的南京。

　　而51岁的曾国藩，此时在安庆刚刚纳了一名叫陈春燕的女子为妾，以帮他搔一搔奇痒无比的鱼鳞白癣皮肤病，当他在油灯下给曾国荃写信时，也会抬起头来，眺望深夜窗外远方的南京。

　　11年了，这场大乱天下的太平天国运动，终于快要结束了。

　　曾国藩为攻克天京制定的策略，和当年围安庆的策略一致，依然是曾国荃围城，随时准备拿人头，鲍超、李续宜、多隆阿打援，在外围负责打野。

　　1862年5月，曾国荃带着三万湘军驻扎雨花台，待气咻咻冲到南京城墙外巡视时，心情瞬间EMO了。

　　当时的南京城墙，长58里（另有资料说96里）、宽14到39米，高14到21米，由坚固的条石和巨砖筑成，曲折宽厚，是当时中国第一大城墙，也是世界第一大城墙。

　　不过幸好城墙上炮位很少，每隔百米，各个棱堡仅两三门小炮。

　　当初打安庆，城墙仅9里，挖了两道70里长的深壕围了一年多，现在这南京城墙58里，这得打多少年啊？

　　而且当时南京城内人口，集中居住在南边，其它区域大部分是空地，种上了成片的玉米和水稻，一时半会也困不死。

　　湘军当时没有强大的攻城武器，不像李鸿章的淮军，在上海依托洋人，已经组建了炮兵部队，拥有了拿下坚城的攻城炮。

　　不过李鸿章在上海江苏忙不过来，湘军也不可能让淮军来分这一份天功，只能慢慢打了。

　　曾国荃情知这情形，没几年打不下来，便一边就地施工，一边等其他援军。

　　但鲍超、李续宜、多隆阿三人，一个都没赶来。

　　多隆阿早就不想给曾家打工了，打下庐州后给官文发了封密信，请他把自己调去陕西；鲍超进攻宁国，给困在当地；李续宜他爸突然死了，回家奔丧守孝去了。

　　赶巧不巧的是，因为洋人大批乘船进入长江沿线做生意，带来了其它国家的病毒，中国人对这种病毒没有抵抗力，洋人集中的江南一带发生瘟疫，感染病毒的湘军上吐下泻，全身抽搐，一天就死翘翘了。

　　曾国荃部队具体死了多少人，我没有查到详细数据，但肯定不是笔小数目。

　　曾国荃到达天京后，一开场就处于相对劣势，本来应当全军后撤求安全，但曾国荃舍不得破天京这不世之功，仍然驻扎在雨花台，为了防止被太平军反包围，湘军建好2.5米高、0.3米厚的营墙，在营墙外又挖好两道宽16米、深6.5米的壕沟，壕沟外再建三道宽大篱笆，准备猥琐发育、慢慢围困。

　　天京城里的洪秀全，眼见曾国荃杀到城下，一日三诏，急令李秀成率各部勤王，李秀成召令各部需要时间，又不想洪秀全猜忌，便将老母亲和部分家属先送到天京城做人质，先让洪秀全安心。

　　现实中召集部将、准备粮草的过程相当漫长，李秀成花了四个月时间，才把谭绍光、陈炳文、唐正材、胡鼎文、郜永宽等十三王名下各部共20万人聚齐，带着两万支洋枪，于9月底到达天京城外，扎营数十里，对湘军展开反包围。

　　曾国荃3万人对李秀成20万人，只有壕沟深壑可以掩护，便缩营自保，任何人不得出壕野战，打算死守雨花台。

　　1862年10月13日，南京阳光明媚，在准备妥当后，太平军突然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

　　这个潮水般不是夸张的描绘，是真的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

　　在天上，子弹像雨点一样从天而降，落在湘军战壕上方，西洋开花炮弹像流星一样，飞入湘军大营爆炸，压得湘军一度抬不起头来。

　　在地上，成千上万的太平军戴着红黄两色头巾，呼喊震天，手持木板做盾牌，用蛇形走位以躲避湘军炮火，盘旋冲向壕沟，凡冲到沟前的，便往湘军壕沟里扔束草，企图填满壕沟。

　　湘军等到太平军冲到近处，所有大炮才一起开火，以排炮轰垮太平军冲锋，守卫在战壕里的湘军士兵，则手持长矛冲杀太平军，配合营墙后的湘军用长枪、火球远程打击，将太平军前锋部队一波波杀死。

　　太平军跟嗑了药一样凶悍无比，前面一波战死，后面拖走尸体，又嗷嗷叫着举起束草木盾向壕沟冲锋，对生死完全不作理会，如同疯魔一般，一波波被湘军跟砍瓜切菜一样杀死。

　　太平军不退，湘军也不退，他们都是亲戚、同乡、师生，在战场上早已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天京城下一时硝烟滚滚、烈焰冲天，尸体堆得跟小山一般。

　　太平军气势如此狂暴，换别的部队心态早崩，但湘军毫不怯战，死守不退。

　　10月23-25日，太平军再次发起送人头冲锋，死伤无数，依旧没有冲过壕沟，反被李臣典带一万湘军反杀偷袭，摧毁太平军12座营垒。

　　11月3日，太平军偷挖地道，用火药炸开湘军营墙30多米，几千名太平军敢死队持刀冲将出来，被湘军拿命堵住，集中火力往缺口处猛攻，直到将这上千名敢死队全部杀尽，又堵住地道入口。

　　这种高强度的绞杀战一共维持了46天，打到太平军曾一度冲破第一道壕沟，打到曾国荃左嘴唇被子弹擦过差点阵亡、李臣典身负重伤，打到太平军阵亡大几万人，湘军伤亡五千人，死了好几名悍将，打到湘军个个瘦到皮包骨头，队伍里只剩八千人还有战斗力。

　　曾国荃每日作战空隙，都会给曾国藩写一封信，诉说前线艰苦，曾国藩读信时都难过得心胆俱碎，总是劝曾国荃退兵，但曾国荃咬死不退。

　　46天极艰苦极艰苦的攻防战打完后，双方在后勤上的差距就暴露出来了。

　　曾国藩这边时刻关注曾国荃的供给，将三个省已经穷得叮当响的现金流与粮草剥尽，能在前线最需要的时候，提供火药十七万斤、银十三万两，既发弹药、也保军饷。

　　其实当时除了江西还能盘剥些财源，其他两省百姓已经饿得人吃人，但曾国藩没有精力理会民生，所有资源都砸向了天京城下的苦战。

　　湘军的后勤可以持续跟上，主要还是依赖长江水师，太平军自水师被毁，就控制不了湘军后勤，是打不了持久战的。

　　所以太平军后期对决湘军，往往一上来就异常凶狠，就是为了快点结束战斗。

　　果然打到11月26日，李秀成扛不住了。

　　李秀成手下大军，每天至少要消耗粮食1000石，由于连年战争，南京周边都没人种粮了，现在抢不到粮草，冬天到来又没有冬衣，李秀成被迫撤兵，部分军队回到苏常，部分军队随自己退守回天京城内。

　　湘军面对七倍于己的太平军狂攻，三万打二十万，连战46天，居然只以伤亡五千人的代价，将阵地硬生生守住了。

　　战事打成这样，除了湘军战斗力、装备水平、后勤直线上升，还有太平军广西客家老兵几乎死尽，新招的士兵来自安徽、浙江、湖南、湖北，无论是对宗教核心的忠诚、视死如归的勇气，还是经年累月的械斗经验，新一批太平军都只有老兄弟三成左右的水平。

　　这一轮苦战结束后，双方攻守易位，李秀成的太平军进入守势，曾国荃的湘军转入攻势。

　　曾国藩见曾国荃这一轮打得太激烈，再劝他撤兵回来休整，曾国荃不干，说兄弟们不怕死，非打下南京不可。

　　曾国藩劝不回弟弟，便亲自去现场看了看，沿途见到巢湖、和县、滁州等地瘟疫已经结束，湘军打了胜仗士气又高，才放心让曾国荃继续围南京，自己回去帮曾国荃招募新兵，调李续宜来南京支援，并让鲍超攻下江浦，断掉太平军最后的运粮路线。

　　曾国荃也不着急强攻南京，继续埋头干湘军最擅长的工程作业，围着整个南京城周边疯狂结营寨、挖战壕。

　　李秀成退兵时，湘军工程队已经将战壕延伸到孝陵卫，挖到1863年3月，曾国荃进驻太平门、神策门，完成对天京城的合围。

　　7月3日，曾国荃攻下天京城外最后一个要塞龙脖子，天京沦为孤城，湘军站在龙脖子高处时，可以看到城内一举一动，便每天居高临下炮击天京。

　　湘军一边搞合围，一边向南京城墙下挖地道，准备用老办法，使炸药炸开城墙。

　　为了让太平军摸不透他们挖地道的路线，湘军横七竖八，没有章法地胡乱挖了几十条地道。

　　不过太平军也是靠挖地道炸城墙起家的，他们对这门手艺精熟，有很强的识别地道能力，只需要站在高处，观察地面野草颜色，凡是草色变得发黄，那就是因挖地道缺水导致，太平军便往那块地垂直下挖，打断施工进度，再往地道里猛灌水、热油，或点火、点毒烟等，每次都能打断湘军进度。

　　围城几年时间，湘军耗费炸药费数十万，工兵死了一两千，长时间都没有挖成功。

　　湘军在城外不停歇地搞破坏，洪秀全则又又又又在城内忙着瞎指挥。

　　曾国荃的部队挖到孝陵卫时，李秀成请洪秀全“让城别走”，趁湘军还没完全包围天京，现在往湖北或江西跑路，图个长久之计。

　　洪秀全把他臭骂了一顿。

　　骂人的原文是：“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尔怕死，便是会死！”

　　这段很直白我就不翻译了，总之有点狂妄的精神状态，洪秀全实在是不舍得离开天京。

　　他不离开天京也不算是什么大失误，毕竟此时城里头兵将也多，天京也苦心经营十年，有侥幸心理和难以割舍之情都能理解。

　　但洪秀全随后的战略安排就真的是瞎搞！

　　李秀成强攻湘军失败后，洪秀全命令李秀成实施“进北攻南”大战略。

　　这个什么鬼“进北攻南”就是换了个名字的围魏救赵，是太平军前面反反复复不知道用过多少回的策略，二破江南大营用的便是这招，洪秀全换了个名字继续用，就是主动出击，意图打湘军必救之地，逼迫曾国荃退兵。

　　进北就是指渡过长江，攻打皖北、湖北；攻南指南下打皖南、赣北，掩护主力行动。

　　这条计谋是洪秀全在深宫里头自己想出来的，没有任何一处历史资料，显示他跟李秀成商量过。

　　李秀成听到这条命令时，惊骇得真想拿鞭子抽洪秀全。

　　说起打仗这件事，李秀成大概是硕士水平，那洪秀全就是初中生水平。

　　李秀成能围魏救赵，是因为他打的是清廷财源要地，清廷必须自救，而洪秀全模仿李秀成的战略，去攻打皖北、湖北、皖南、赣北都不是什么战略要地，胡林翼去世后，湖北也早不给湘军供应钱粮，对湘军毫无杀伤力。

　　而且皖北地区因太平军、苗练、捻军、湘军、绿营打成一团，早打成无人区无粮区，军队到那里是无法生存的。

　　曾国藩面对这种愚蠢的战略，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判断是：故伎重施，毫无新意。

　　李秀成知道天王智商的底线后，坚决反对搞这个劳什子进北攻南，但洪秀全威逼他必须执行，这是董事长亲自执行的BIG PLAN，怎么啦？你是怀疑董事长水平不够吗？

　　李秀成像吃了苍蝇般恶心，被迫执行这份狗屎方案。

　　1862年12月，也就是曾国荃顶住太平军狂攻后的第二个月，李秀成率精兵10万，准备北上打皖北、湖北，这时候上一章剧情被激活，常熟骆国忠投降李鸿章，李秀成只能让洪春元和郜永宽领兵北上，自己回苏南救火。

　　这一去，群龙无首，北上军队乱成一团，直到1863年3月中旬，李秀成才回到天京，重新过江到皖北指挥战斗。

　　清军面对李秀成的军队，只管死守城池，坚决不出城作战，太平军没有粮草围城，攻一会就只能撤兵。

　　皖北本来就因为战乱，早打得荒无人烟，又因为曾国藩坚持坚壁清野政策，不给太平军留生存空间，将产粮区巢湖推平，整个皖北已经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没有人口、没有良田，只有一望无际的战后废墟。

　　结果李秀成所带兵马，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发生，反而活活饿死了几万人。

　　把军队拉出去活活饿死，是什么样的奇葩领导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洪秀全要是懂一点点理论联系实际，就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BIG PLAN了。

　　1863年7月，李秀成从六安撤退，本来准备带着饥兵们，从扬州那边返回苏南，不料曾国荃猛攻雨花台石城、聚宝门，洪秀全吓得要死，命李秀成改道天京，快点过来救命。

　　李秀成被迫率军从六合返回，从危险的浦口、江浦、九洑洲等地渡江回天京。

　　这条水道是湘军水师的地盘，从这里强行渡江，约等同于送死。

　　渡江时恰又天降暴雨，长江水位暴涨，太平军行动缓慢，拥有水军优势的彭玉麟和杨载福探得消息，率水师截击李秀成部，太平军陆战还行，水战面对湘军已不堪一击，渡江时被湘军水师开炮，太平军被炸死、溺死数万人，尸体漂满了长江水面。

　　李秀成还是靠着英国人呤俐，将他带上英国民船，才逃回来见洪秀全。

　　去往皖北地区的十万军队，最后就剩一万多人逃回天京城。

　　经过洪秀全连续不断的作大死，终于成功地加速了太平天国的灭亡进程。

　　1863年7月后，有大半年时间，曾国荃就一直静静地呆在南京城下打持久战，双方没有发生激烈交火。

　　当时主要战事，反而集中在浙江与江苏，左宗棠和李鸿章带着洋人，满世界追着太平军打，将两地各城陆续收复。

　　1863年12月15日，湘军第一次挖地道将南京城墙炸开了一道小开口，但太平军迅速填好缺口，还杀死了三百名湘军。

　　曾国荃为此气馁了好几个月，直到1864年3月14日，又试图通过云梯攻城失败，之后他也懒得强攻，干脆就在城下不远处带着旗下湘军过日子。

　　此时因为二十四个营的援军到来，湘军已经达到了五万人，实力越来越强。

　　但天京城墙实在太高太厚，曾国荃一时也没想到好办法，就慢慢磨时间。

　　湘军攻天京的绝大部分时间，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激烈，双方很长时间情绪安稳。太平军跟湘军的惨烈决赛，只有雨花台那一战，这一战打完，大局已定，后面再没有发生这么猛的战事。

　　天京城里边，李秀成除了反复去江苏救援，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洪秀全怄气。

　　两个人从“进北攻南”失败后意见强烈不合，洪秀全为了维护个人权威，怕别人看出自己傻叉本质，动不动就羞辱李秀成，骂完了又后悔，担心李秀成造反降清，叫人送一身龙袍来笼络，李秀成趁机说不如把幼天王送出城，洪秀全又马上否定。

　　李秀成反对洪秀全的观点，但他对天国是赤诚的，一直没有离开过洪秀全，相反洪仁玕此时，找了个外出集结援军的借口，溜出天京，再也没有回来。

　　李秀成除了怄气，现在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想办法给天京城搞粮食。

　　从1864年春天开始，天京城里头储备的粮食快吃完了，李秀成和李世贤出动小股部队，兵分四路到江苏和江西收集粮草。

　　天京被团团围住，因此这条运粮线常常被湘军发现，湘军将领朱洪章负责夺粮业务，一共截获粮食共四万多石。

　　粮食进不来，太平军只能在天京城内种稻子，不过他们也等不到秋天的收获期了。

　　过了两个月，城内实在没粮，全城老弱妇孺求李秀成放他们出城，李秀成同意了，但洪秀全的草包哥哥洪仁达，却趁机勒索民众，要求五两银子一张出城证，方才允许从汉西门出城。

　　这些老弱共十万人来到湘军阵地后，曾国荃犯难了，他手头也没什么粮食，养不活这么多人，便写信问曾国藩怎么办？

　　曾国藩只回复他“慈不带兵”，曾国荃便不再救济，放这些老弱妇孺到荒野中自生自灭。

　　后来究竟饿死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在各路湘军、淮军的夹攻下，太平军的地盘越来越小，天京城周围各城镇军头，都知道太平天国必亡无疑，李世贤的亲信、溧阳守将吴人杰献城向郭松林和戈登投降；溧水守将杨英清向彭玉麟投降，并献上杨辅清金印；常州天将姚国亮也向彭玉麟投降。

　　天国土崩瓦解，近在眼前。

　　1864年5月，天京城被水陆合围到不留一丝空隙，太平军干部都饿到抓狂，只能吃豆渣跟糠壳充饥。

　　豆渣是生产豆腐过程中留下来的渣渣，糠是稻谷的外壳，这些东西平时都是拿来喂猪的，现在城里只有干部才吃得到。

　　也就在这个月，洪秀全号召全城吃“甜露”，号召完之后，他就一病不起。

　　这个什么鬼“甜露”，是洪秀全从《旧约》里找到的灵感，里头说以色列人穿越沙漠时靠天赐甘露而活，洪秀全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啥，就说青草团子是“甜露”，自己骗自己，叫天京城百姓吃青草团子为生。

　　然后洪秀全突然重病。

　　他儿子洪天贵福后来回忆说，是因为洪秀全“喜欢吃生冷食物，到南京后，以蜈蚣为美味，用油煎食。”是因吃生冷油腻食物太多，肠胃出了问题，得病后不想医治，活活拖死的。

　　几乎所有历史资料，包括李秀成自述都认为洪秀全是病死的，但我个人认为，他应该是服毒而亡。

　　一是城里头是没粮，但权贵们藏有私粮，养活他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二是他病得太突然、太及时，在城破前说死就死，哪里有这么巧的？

　　说他是病死的，纯粹给他几分面子，大概率是服毒而死。

　　1864年农历四月十九，公历6月1日，太平天国创始人兼董事长洪秀全挂了，年50岁。

　　这位优秀的宣传工作者、侥幸的政治投机者、只有半桶水水平的政治军事参与者，一生只顾贪图享乐的集团创始人，终于死了。

　　这是一个至死都在逃避责任的人。

　　天王府里的人草草安葬了他，也不用棺材，只将他用绣龙黄缎包裹，葬在天王府御林苑的平地，知道他葬在哪里的人极少，他的死讯，也是在五天后，洪天贵福称幼天王后才传开。

　　曾国荃此时并不知道洪秀全已死，湘军还静静地驻扎在天京城外。

　　但清廷等不及了。

　　清廷从6月中旬开始，拼命催促曾国荃拿下南京，并给李鸿章连下五道谕旨，要求淮军带着洋人的巨炮赶赴天京前线，同湘军共同破城。

　　淮军此时驻扎在金坛和句容，距南京雨花台也就两百里地，但李鸿章找各种借口，说我们打仗太久需要休整什么的，就是不肯去南京。

　　其实李鸿章是好意，他手下的炮兵经过无数实战，证明击垮天京城墙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不想抢老师这份可以彪炳史册的功绩。

　　毕竟他能有今天，全靠曾国藩举荐，这点政治认知李鸿章还是知道的。

　　听到朝廷给淮军下达的进攻指令，曾国荃心乱如麻，急得开会时说：“他人至矣，艰苦两年以与人耶！”将士们听到，也个个心急，拼了命要抢头功。

　　曾国藩便下令李臣典加班加点疯狂挖掘地道，自己让部队开炮掩护。

　　7月，李臣典将地堡城下的一条废道重新挖开，19日时将地道伸进太平门城墙下。

　　由于是一条废道，李秀成部队没有注意到，终于让湘军找到了埋炸药的机会。

　　7月19日，湘军往太平城墙下的地道塞进600多袋、重7万斤的炸药，中午时分，湘军点燃引信，一声惊天巨响，整个天京城都为之一震，地动山摇，碎石纷飞，太平门城墙被炸开六十多米。

　　李秀成听到爆炸声，忙带吴如孝前来督战，从城头扔下炸药包、滚木等，先将湘军敢死队400人杀尽，又将第二批三千人炸死一半。

　　但天京城此时只有三万余人，其中居民两万人，太平军仅一万多人，而湘军多达五万人，如潮的湘军奔涌而至，根本无法抵达，傍晚时分，太平军只经过三小时的抵抗，湘军便彻底占领了所有城门。

　　太平军高喊“弗留半片烂片与清妖享用”（不留半片烂布给清鬼享用），在城中到处点火，约烧掉了天京城十分之三的房屋。

　　湘军入城后见人就杀，见四十岁以下女人就抢，见房子就劫掠一遍再焚烧，也烧掉了天京城十分之七的房屋。

　　曾国荃下令湘军任意劫掠三天，全军欢动，劫财杀人、奸淫掳掠狂欢了三天，大火也连烧三天，所有王府、馆衙都被挖地三尺，洗劫一空，秦淮河里，到处都是浮尸。

　　湘军名将李臣典曾孙，在《蒋党真相》中记录，李臣典就因城破后，在狂欢中强奸数名女人，脱阳而死，曾国藩为给他留些颜面，在奏折里说是作战受伤死的。

　　六朝古都南京城，被湘军焚毁到后来的清朝官员过来就职，连住处都找不到。

　　谭嗣同三十年后来到南京，还见到一片残破，说是“湘军乘势淫虏焚掠，无所不止，卷东南数省之精髓，悉数入于湘军，或至逾三四十年，无能恢复其元气，如金陵其尤凋惨者矣。”

　　进城后湘军才知道洪秀全已死，后面捉到洪仁达、李秀成，却连他们都不知道洪秀全葬在哪里。

　　曾国藩到达南京后，营宫陈寿武报告，说他掠得天王府女宫黄氏，知道洪秀全下葬处，黄氏是亲手埋葬洪秀全的女官之一。

　　曾国藩在7月30日亲自审问黄氏，第二天在天王府花园将洪秀全尸体挖出，扛到军营里打开，见到他是个秃头，胡须已经夹白，可能是纵欲过度，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完全不像五十岁的样子。

　　曾国藩确认这是死敌洪秀全后，命湘军乱刀将洪秀全尸身砍为鱼鳞片，再焚烧成灰洒掉。

　　就是挫骨扬灰的意思。

　　湘军攻破太平门后，李秀成见大势已去，迅速赶到天王府，只带了幼天王洪天福贵，将自己的白马让给他，自己乘了一匹普通战马，又回忠王府与母亲告别，就带着近千人化装成湘军，轻装而行，趁湘军只顾抢劫，从太平门缺口处逃了出去。

　　天王府里所有女眷（包括幼天王的姐姐和两个兄弟），忠王府里所有亲友（包括李秀成的母亲和其他亲人），以及随队出行的近千人的亲友，他们都没办法顾及，这些女子后来都被湘军掳去湖南为妻为妾，生儿育女。

　　我一直怀疑我们湖南出美人，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湘军这样抢过来的美人太多造成的。

　　一片混乱中，洪仁发跳水自杀，洪仁达被生擒。

　　李秀成将千人部队分作前队三百人，后队七百人，往湖州逃命，湘军发觉李秀成带幼天王逃脱后，一路率军追赶，7月21日在湖熟大桥几乎全歼后队这七百人。

　　李秀成当时身处后队，21日这天与队伍走散，孤身一人骑马乱行，精疲力尽，不知不觉走到方山顶破庙海会寺。

　　山上炎热，李秀成将捆带的珍珠宝物吊在树下乘凉，山下涧西村百姓发现了他，正在方山砍柴的涧西村二流子王小二，急下山告诉乡绅陶大来，陶大来带领几十人上山，将李秀成捉拿，送至萧孚泗营，萧又把李秀成押解到曾国荃大营。

　　7月23日深夜，曾国荃正在营中熟处，听说拿到李秀成，穿着短衣就出来审讯，一见到囚笼中的李秀成，愤怒得随手操起一把铁锥，上前就乱刺李秀成，刺得他全身血流如注。

　　李秀成高喊：曾九，各为其主，且兴灭无常，今偶得志，遽刑我乎？

　　赵烈文上前阻止曾国荃，说要留他性命给曾国藩审问，曾国荃才停了手，但犹觉得不解气，又叫人拿小刀割李秀成手臂和大腿上的肉，李秀成只咬牙硬挺。

　　五天后，曾国藩至安庆来到天京，第一次审问李秀成时，老流氓就玩PUA，一见到他，就站立起身，用无比欣赏怜悯的语气说：“人杰也，不早遇知己，乃如此。”

　　李秀成一时触及心境，倔气消散，竟哭了起来。

　　曾国藩让人除去李秀成手铐脚镣，给他请医疗伤，两天后，让李秀成慢慢写供词。

　　李秀成花了十天时间，共写了六万多字的供词，曾国藩每天等他一写完，就叫人取来亲读，边读边改，写完后，只留下删改的2.78万字，发往各地督抚，也送到上海翻译成英文，1865年还集印成册。

　　但其它真正的供词，都被烧毁掉了。

　　8月7日，41岁的李秀成被斩首，头颅被装在小木笼里，由一个差役擒着，鸣锣吆喝，遍传江南各地区。

　　而幼天王洪天贵福，在前军拥护下，一路逃到了安徽广德。

　　天京城逃出来的权贵也纷纷来到广德，乞求一时活命。

　　大伙在广德商议，湖州一定被李鸿章拿下，不如经江西往湖北，再从湖北去西安。

　　便于1864年8月向江西启程。

　　这支队伍原本号称有20万人，但士气涣散，战斗力极弱，已经是一群没什么斗志的乌合之众，一路被清军追着打，到浙江淳安被打到只剩三万人，到安徽徽州打到只剩一万人，9月黄文金战死，再没有一名善战的主将，10月4日到达江西时，被打得只剩两千多人。

　　10月9日，洪天贵福与洪仁玕在江西被清军连追五天，全军疲惫不堪，在白水岭时放松了警惕，席宝田和谢兰阶率兵于三更时追到，突袭太平军大营，抓到了洪仁玕，洪天贵福逃跑时跌落下马，侥幸逃脱。

　　洪天贵福在山上躲藏了两天，下山剃了头，混在难民当中，在一个庄户人家里免费干了四天农活，因受不了干农活的苦，四天后逃离，走到瑞金被地方团练查获。

　　洪天贵福于11月18日、洪仁玕于11月23日，分别在南昌被凌迟处死。

　　太平军还有一些余部战斗了数年，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至此，长达13年的太平天国运动，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