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社内参：战略与策略：香格里拉对话会背后的斗争

lameihua

　　最近在啃一个大活，攻坚期刚刚忙完一段，让大家久等了，请同志们海涵。

　　今天我们来聊聊刚刚结束的香格里拉对话会，说说一个核心问题：

　　中美这一次狮城交锋，斗争的焦点究竟是什么？

　　咱们先从香会这个形式本身说起。

　　01　“一轨半”机制

　　香格里拉对话会的正式名称是亚洲安全峰会，从这个名字我们就看出，这是一个以安全为主题的交流机制，而且聚焦的是亚洲的安全议题。

　　除了香会，还有另一个我们经常听到的安全交流机制，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印象？

　　没错，就是慕尼黑安全会议，香会的议题主要围绕亚洲展开，慕安会的议题则囊括全球热点，所以慕安会的规模会更大一些。

　　慕安会每年2月初在德国城市慕尼黑举行，香会每年6月初在新加坡举办，这样的安排有一个考量，就是为了形成一个时间差，让大家在上半年和下半年各有一次交流的机会，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承办方新加坡政府的用心。

　　那么，除了都是聚焦安全议题，香会和慕安会还有什么共同点呢？

　　第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诞生于重大历史性安全事件之后：

　　慕安会诞生于古巴导弹危机发生一年后的1963年，香会则诞生于911事件一年后的2002年。

　　为什么重大事件之后就会诞生这样的对话机制呢？

　　就因为这些事件，无论其解决形式和最终结果是什么样的，都必然带来地缘政治和军事格局的重大变化，任何有想法的大国都不会放过这种历史性的洗牌机会，因此必然掀起新一轮全面博弈。

　　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擦枪走火甚至爆发战争的风险急剧升高。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就需要一种能够加强沟通和增进理解的机制，来协调新的关系，建立一个缓冲平台，防止局势走向失控，于是就有了这种安全对话机制。

　　那么，为什么这些安全对话不通过联合国来开展呢，再怎么说，联合国也是全人类最权威的安全治理基石，对吧？

　　这就要说到香会和慕安会第二个共同点了：

　　它们都是一轨半对话机制。

　　什么叫做一轨半呢？

　　就是介于官方（第一轨道）和非官方（第二轨道）之间的特殊外交规格。

　　一轨外交的特点是正式、权威、具有决策性，比如联合国就是最高规格的一轨外交场合。

　　但是，也由于这个特点，使得一轨外交需要考虑的综合因素非常多，在一些敏感或棘手问题的处理上无法做到灵活和创新，也缺少广泛听取各方声音、影响更多受众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什么事情都由一轨来交涉，不仅效率极低，而且不利于寻求更优方案，还可能降低一轨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这就是为什么在联合国之外，世界还需要其他高级别安全对话机制的原因。

　　同时，又由于安全事务是国际关系的核心，也是国家利益的核心，所以仅靠非官方的二轨展开对话显然权威性也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一轨半外交便应运而生。

　　我们打一个不完全恰当的比喻，如果把联合国比成法院，那么区域安全组织就是派出所、区域政治组织就是居委会，都是正式行政机构，那么一轨半的安全对话机制呢？

　　它就像小区业主委员会，虽然没有执法的权力，但也是经法定程序成立的正式辖区组织，能让业主们畅所欲言，充分反映诉求，起到增进相互理解、促成集体协商的作用。

　　这样邻里之间的很多日常事务，也就不用都搞到居委会、派出所甚至法院了，对吧？

　　所以，一轨半的特点就是它兼具一轨、二轨的优点，可以在官方渠道受阻或不便时发挥作用，为解决敏感、棘手的问题提供灵活和非正式的平台，有助于缓解紧张局势。

　　所以我们看到，虽然这次我们没有安排和美国防长的会晤，但在开幕酒会的晚宴上双方还是可以坐一桌、握个手，意思一下。

　　同时，一轨半外交又因为具有二轨属性，所以话题范围和深度的限制会比较小，这样更有利于促进信息的交流和共享、提高对话的透明度和公开度，从而能为政策制定提供更多的参考和支持。

　　像这次的香会的议题设置就非常广泛，除了七场各国代表团参加的全体大会，还有六场知名学者和智库参加的特别会议。

　　这些特别会议的议题包括《网络和技术竞争的安全影响》、《亚太地区军事能力发展的挑战》、《区域安全的核维度》、《平衡亚太多边主义和东盟中心地位》、《管理欧洲-大西洋和亚太地区的安全》、《印度洋地区的防务合作》，涉及多领域、多地区、多层级，十分丰富。

　　除此之外，一轨半外交还因为有高层级非官方人士——比如行业智库、专家学者、各界代表、各类媒体等——广泛参与，因此能获得更多的公众关注度，有利于增强己方影响力，因此又是进行形象展示和政策宣示的好平台。

　　这就是为什么各国都想争取在全体会议上发表主题演讲的原因。

　　当然，最终还是只有中美获得在全会单独进行主题演讲的机会。

　　以上是从外交规格的角度和会议性质的角度介绍香格里拉对话会。

　　那么，我们参加香会是要做哪些事、达到什么目的呢？

　　第一个目的，就是要为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新道路发声。

　　不算会前中新两国防长的提前会见，在本届香会举行期间，中国代表团与12个国家或国际组织防务部门领导或代表团团长举行会晤，就双边关系、国际地区形势和台湾、南海等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

　　这些双边会见的代表团包括蒙古、新西兰、菲律宾、柬埔寨、马来西亚、德国、英国、澳大利亚、日本、韩国、印尼和欧盟等。

　　从这份名单也可以看出，这些国家既有我们的友好邻邦，也有我们的区域外部战略伙伴，还有和我们存在分歧、但共同利益更大的观望型国家。

　　这些都是我们要做好团结、展现诚意、增进互信的对象。

　　除了做好团结这件事情，我们还有什么任务吗？

　　当然有，那就是要搞好斗争。

　　搞好什么斗争呢？

　　这就要看那些想搞事情的人，究竟是在搞什么事情了。

　　02　美国概念中的“一轨半”

　　事实上，多轨道外交的概念还是美国人提出来的。

　　那时候美国外交系统还没有被政治极化和内幕交易所毒害，不像如今这样混乱，因此想事情、办事情的人还是很专业的。

　　最早提出多轨道外交的人是当时供职于美国国务院的约瑟夫·蒙特维利（Joseph Montville），他在发表于《外交政策》1981年2月刊的文章中首次界定官方为第一轨道、非官方为第二轨道，并指出第二轨道外交极为重要。

　　细心的社友应该留意到了这个时间：

　　1981年。

　　没错，此时正是美苏冷战进入决战阶段的历史时期。

　　蒙特维利指出，之所以要重视二轨外交，是因为它具备两个基本功能：

　　第一个功能为缓冲带，也就是将冲突群体的成员聚集在一起，发展个人关系，从对方的角度理解冲突，探讨解决冲突的可能性途径；

　　第二个功能为舆论战和心理战，也就是充分发挥非官方的特点，塑造国家形象、打击竞争对手、影响第三方受众，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

　　第二轨道外交理念提出来之后，美国政府逐步意识到其蕴藏的巨大能量，因此开始采取各种方式推动二轨外交的发展，于是大量披着二轨外衣的非政府组织纷纷冒头。

　　比如臭名昭著的民主基金会就是1982年立项、1983年成立的。

　　此后，这些组织以基金会、智库、媒体等形式纷纷涌入苏联和东欧，以人道主义援助、文化交流、学术合作等名义不遗余力传播美国的价值观、文化和制度。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全面瓦解苏联的民意，特别是知识分子阶层的认知，全力削弱苏联的意识形态和政治道统，并为苏联和东欧的反对派和宗教团体提供资金、技术、培训和保护，鼓动对抗和社会运动。

　　再后来的情况就是我们看到的，美国政府在一轨始终拿不下的舆论战和认知战，二轨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最终让苏联全面陷入思想混乱和自我否定的泥潭，不战自败。

　　在苏联身上尝到甜头之后，美国政府更加重视多轨道外交，将其作为传播自身观念、散布对手谣言、制造紧张氛围、颠覆目标力量的重要抓手。

　　作为全球最大规模安全议题多轨道外交平台之一，香会自然就成为美国政府要重点攻克的阵地。

　　那么，在这次香会上，美国代表团想达成什么目标呢？

　　我们在《重塑霸权》和《外交战略》中讲过，东盟稳则亚太稳，东盟乱则亚太乱，美国要实现在所谓“印太”地区塑造阵营对抗的战略目标，就必须先撕裂和架空东盟，从底层重构一套由它主导的、以阵营对抗为底色的“印太”军事秩序，以此扭转中美区域力量对比不断向中国倾斜造成的战略被动局面。

　　中东和东盟是稳定内线的两个关键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它就必须不断在亚太地区挑起紧张局势，制造冲突环境，渲染对抗氛围，从而引发东盟内部关于安全战略的分歧，为其另起炉灶创造机会，这是其总方针。

　　组建AUKUS、向澳大利亚扩散、放宽对日本的武装限制、鼓动韩国强化军事对峙等等，都是在这个总方针下的步骤，其战术目标就是要让东盟南北两端的军事格局发生变化，迫使东盟内部出现反应。

　　看懂了这一套背景，我们就能预判美国政府在香会上想搞什么事情。

　　毫无疑问，它就是要秀肌肉、刺激中国、制造紧张。

　　其核心目的，就是要在其军队实质性挑起紧张局势和制造冲突环境的同时，在舆论场渲染对抗氛围。

　　知道它想干什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们要让它这两件事都办不成。

　　03　正面对决

　　为了防止美国利用本次会议制造负面因素，我们和新加坡做了一件很有默契的事，那就是把双方防长会见提前到了6月1日，本届香会开幕的前一天。

　　而新加坡防长和美国防长的会晤则被安排会议召开之后的6月2日，放在众多双多边会见中。

　　这就是充满内涵的安排。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就是为了给即将开幕的香会定一个基调。

　　一直以来，新加坡是东盟内部坚决力主不选边站队的力量，对今年以来出现的东盟内部有国家不顾反对强化美国在东南亚军事存在的苗头同样十分警惕。

　　也因此，新加坡总理李显龙今年3月27日至4月1日对我国进行正式访问，双方一致同意将中新关系提升为全方位高质量的前瞻性伙伴关系。

　　4月27日-5月1日，双方又举行为期五天的“合作-2023”联合海上军事演习，我海军导弹护卫舰玉林舰、猎扫雷舰赤壁舰，和新加坡海军导弹护卫舰“无畏”号、猎雷艇“榜鹅”号共同完成了近十个科目的演练。

　　玉林舰舰载直升机从新加坡海军“无畏”号上起飞

　　这些都有效地对冲了美国今年以来在东南亚进行的一系列破坏性动作，充分体现了新加坡政府在历史大变局面前卓越的时代远见和操盘艺术。

　　有了这个基础，我们的工作就好开展很多。

　　于是便有了这次会前会晤。

　　那么，我们和新加坡要定一个什么基调呢？

　　那就是：

　　【东盟在地区安全的主体地位不容动摇】

　　这次会见有个议题我们的新闻留意到的比较少，但新加坡国防部的新闻通稿中却特别进行了强调：

　　“两位部长讨论了全球和地区安全问题，以及在东盟防长扩大会议（ADMM）扩大下加强东盟-中国防务合作的切实途径”。

　　（“Both Ministers also discussed global and regional security issues, and practical ways to strengthen ASEAN-China defence cooperation under the ASEAN Defence Ministers' Meeting （ADMM）-Plus.”）

　　什么叫做东盟-中国防务合作呢？

　　简单来讲，就是中国坚定支持东盟在地区防务架构中的中心地位，大家合力确保本地区防务不被带歪。

　　中国同东盟防务合作主要在中国-东盟国防部长非正式会晤及东盟防长扩大会框架下开展，到去年双方已举行13次国防部长非正式会晤。

　　这是一颗我们从2010年就提前布的棋。

　　2010年10月12日，首届东盟防长扩大会议在越南河内召开，时任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的梁光烈上将率团出席并在大会上发言，阐述了中国的国防政策和中方对地区安全合作的立场。

　　2011年6月3日-5日，梁光烈上将率团出席第十届香格里拉对话会，这是中国国防部长首次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在全体大会发表演讲，阐述中国的国际安全合作理念、政策主张和实践。

　　这个阶段，我们明确提出的是支持东盟在区域合作中的主导地位。

　　从2015年起，这个表述升级为支持东盟在区域合作中的中心地位。

　　那么，主导地位和中心地位有什么不同呢？

　　主导，就意味着还有其他参与者，这个参与者是谁呢，在我们实力尚未成熟的阶段，只能是美国，这是一个客观事实，不管我们和东盟接不接受，美国在东南亚的军事存在都是无法回避的，我们只能希望东盟能把握好方向，因此这个阶段叫东盟主导。

　　而中心呢，就意味着东盟将成为当仁不让的第一主人，所有人在这个地区都必须服从这个中心，不要试图操纵这个地区的走向，更不要试图架空东盟、另起炉灶，因此这个阶段叫东盟中心。

　　这是对美国政府所谓“印太战略”本质目标的一次提前封堵。

　　作为地区主人的东盟，毫无疑问欢迎中国这种表态，因为保持地区和平团结、拒绝卷入战争分裂是东盟国家的根本利益所需，一直以来地区国家都想实现这个战略目标，但苦于无有力外援。

　　现在有强大起来的中国的明确支持和表态，东盟的腰杆一下子就硬起来了。

　　中国的表态，是在东盟国家内部就大国博弈新局面处于分歧时的一记定音锤，使得【不选边站队】成为东盟主流共识。

　　2017年，新加坡代表东盟表态：

　　东盟将拒绝在任何问题上选边站队，选择走和平共赢的道路。

　　东南亚的走势，至此基本稳定。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采用和美国一样的霸权思维，也推行划分势力范围、争夺代理人的路线，现在东南亚得乱成什么样子？

　　东南亚乱了，对谁有好处、对谁有坏处，答案不言而喻。

　　这就是战略与战略之间的差别。

　　由于战略目标一致，从2017年之后，中国和东盟的关系迅速提升。

　　2021年11月22日，双方宣布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2022年8月4日，外交部正式发布《中国支持东盟中心地位的立场文件》，明确中国支持东盟中心地位的政策和实现途径。

　　2022年11月，双方宣布制定《中国—东盟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行动计划（2022-2025）》，其中双方防务合作被列为重点工作：

　　“2.3通过东盟防长扩大会加强战略对话和务实合作，支持东盟防长会加强地区防务和安全合作的其他相关倡议，并在东盟防长会议批准并协商一致的基础上，继续通过中国-盟防长非正式会晤促进对话，通过联合演习和培训加强务实合作，探讨提出新倡议的可能性”。

　　大家注意最后这句“探讨提出新倡议的可能性”。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新倡议的基础，就是去年11月我们正式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议，这一次我们在香会上将以这个为主题来做文章。

　　时间来到6月3日，香会全体大会开幕。

　　上面我们说了，只有中美获得单独进行全会演讲的机会，而在这个安排上，新加坡也是花了很多心思：

　　防长会面是先见中国，双方定基调，而单独演讲呢，是安排美国3日先讲，4日中国后讲。

　　为什么顺序要反过来呢？

　　这就是舆论战的规律，后面讲，叫总结和结论，不仅可以对前面演讲做回应和正视听，更可以获得更长效的影响。

　　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要始终保证香会最后传递出来的，是和平的声音。

　　6月3日，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先发表主题演讲，果不其然就是想搞霸权和阵营对抗那一套，连题目都充满霸权主义色彩——《美国在‘印太’的领导地位》。

　　光看这个题目，他想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我也懒得复述了。

　　搞笑的是，美国人临到上台才意识到这个标题和东盟的需求已经出现明显温差，于是临时改为《印太地区的共同愿景》，但由于时间仓促，内容却没有时间修改，以至于这篇“共同愿景”通篇都在强调美国的“领导地位”。

　　时至今日，香会官网上还是挂着原来的标题，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讽刺。

　　2023香格里拉对话会iiss官网

　　在全力树立中心地位的东盟面前强调美国的领导地位，效果怎么样可想而知。

　　我们笑而不语。

　　因为第二天我们演讲的题目是《中国的新安全倡议》。

　　中国的新安全倡议概括起来就是：

　　用相互尊重取代霸凌霸道；

　　用公平正义超越丛林法则；

　　用互信协商消弭对抗冲突；

　　用开放包容防范阵营对抗。

　　今天的亚太需要的是

　　开放包容的“大合作”

　　而不是拉帮结派的“小圈子”

　　一边是早已失去“领导地位”但还要硬着头皮说自己有的美国，一边是实力已经具备但尊重东盟中心地位的中国，一个煽动阵营对抗，一个强调和平发展——

　　东盟国家会倾向于谁，答案同样不言而喻。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演讲会座无虚席，结束后现场爆发出长时间掌声的根本原因。

　　到这一步，美国政府想要在香会上渲染对抗氛围的企图被正面拦截，希望完全落空。

　　更让它扎心的是，自己不仅在舆论战上遭遇正面拦截，就在中国发表演讲的当天，其军舰也在台湾海峡遭遇正面拦截，一天之内在两个战场上同时被教育，堪称美军灰头土脸的一天。

　　以上就是这次香格里拉对话会会场内外的斗争。

　　回到刚才我们分析美国此役的目标：一、军队实质性挑起紧张局势和制造冲突环境；二、在舆论场渲染对抗氛围，可以说这两个目标在一天之内双双遭遇挫折。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两天之内的交锋，实际上中美数十年来战略的对决缩影，其背后反映出的，更是中美关于世界秩序和国际关系走什么道路的根本分歧。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哪条道路更得人心，能笑到最后，相信不久之后历史就能给出结论。

　　这次香会上的斗争，就是这个结论的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