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战国之策》第1集

lameihua

　　卷一 东周策

　　在先秦史籍中，有大量关于“周”“东周”“西周”的记载。这些字词，在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下的指代，经常是不一样的。普通读者不察于此，以致读书时常有错乱之感，就连顶级史家，亦难免会犯下混淆之误。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西周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秦无得通阳城。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奔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其君于周。周君、王赧卒，周民遂东亡。

　　——《史记·周本纪》

　　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赧王恐，背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是岁，赧王崩。

　　——《资治通鉴·周赧王五十九年》

　　关于发生在周赧王五十九年（前256年）的这段历史，《史记》的记载原本是非常清楚的，即西周君因恐惧而背弃秦国，与诸侯合纵抗秦，统率各国精锐部队出伊阙进攻秦国，切断其与阳城之间的交通。秦昭襄王令将军摎率军攻打西周，西周君被迫入秦，叩头领罪，将其所统领的三十六座城邑、三万人口全部献给秦国。秦昭襄王接受了西周君的进献，放他返回西周。这一年，西周君和周赧王都去世了。

　　可是在《资治通鉴》的记载中，“恐，背秦，与诸侯约从”的是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的是周赧王，被秦昭襄王“归于周”的也是周赧王。之所以会犯下这种错误，就在于司马光误以为西周君和周赧王是通一个人。其实，《史记》本段主要是在讲述西周君的故事，与周赧王有关的只有两处，一是开头的“五十九年”，这是用周赧王纪年，即周赧王五十九年，二是最后的“周君、王赧卒”，这是指周赧王与西周君都在这一年去世。

　　以司马光之史才，尚且会犯下此等错误，其史家及普通读者更自不待言。为此，我们在讲解本卷的正文之前，首先就要必要厘清周、东周、西周这些字词在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下的准确内涵。

　　当初，周文王姬昌建都于丰邑（今陕西西安西南之沣河中游西岸）。周武王克商之后，建都于镐邑（今陕西西安西南之沣河中游东岸）。周公摄政时期，又建新都于洛邑（今河南洛阳）。自此，周王朝实施东西两都并立。西都丰镐又称宗周，是周王朝的统治中心，周天子的久居之所；东都洛邑又称成周，是天下四方的中心，用以管理各诸侯部落。（图1-1）

图1-1 西周时期的东西两都并立图

　　周平王元年（前770年），周平王为避犬戎之难而由镐京东迁至洛邑，史称平王东迁。于是，后世史家以平王东迁为界，将之前的周朝称为西周（因周天子居于西都），将之后的周朝称为东周（因周天子居于东都）。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对“东周”与“西周”的概念，它们代表的是“周”所经历的前后两个历史时期，是后世史家为区分“周”的方便之说。对于当时的“周”而言，尤其是在平王东迁之前，是无所谓“西周”和“东周”的。就正如在绿林赤眉之前，“汉”无所谓“西汉”和“东汉”；在永嘉之乱之前，“晋”无所谓“西晋”和“东晋”；在靖康之难之前，“宋”无所谓“北宋”和“南宋”一样。

　　东周时期又可分为两段，前半段为春秋，后半段为战国。至春秋战国之际，周朝的领地已经缩小到只剩下七个城镇，分别是：王城（今河南洛阳市王城公园一带）、洛阳（今河南洛阳东）、榖城（今河南洛阳西北）、平阴（今河南孟津）、偃师（今河南偃师）、缑氏（今河南偃师东南）和巩（今河南巩义西）。周的东、南、西三面皆为韩国的领地所包围，北面是黄河，黄河对岸是魏国的领地。（图1-2）

图1-2 春秋战国之际的周朝领地图

　　周考王元年（前440年），周考王将其弟姬揭封于河南（即王城），是为西周桓公。西周桓公传位于其子姬灶，是为西周威公。姬灶传位于其子姬朝，是为西周惠公。姬朝又将其幼子姬班封至巩县，号东周惠公。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对“东周”与“西周”的概念，它们与“周”是同时存在的。就君臣关系而言，东周臣属于西周，西周臣属于周。

　　赵成侯七年，即周显王元年（前368年），赵成侯与韩哀侯因周朝内乱而出兵干预。次年，赵、韩将周朝分为两个国家。【1】其中，东周统领巩、洛阳、平阴、偃师四城，西周国统领王城、榖城和缑氏三城。（图1-3）

图1-3 东周与西周分治图

　　【1】《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成侯）七年，侵齐，至长城。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三对“东周”与“西周”的概念，二者之间已无君臣关系，皆为与战国七雄在政治上并列的诸侯。当然，东周国和西周国在名义上依然奉周天子为君，但此时的周天子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周显王和周慎靓王在位时依附于东周，居住在东周国的都城巩；周赧王即位后依附于西周，居住在西周国的都城王城。因此，《战国策》的第一卷为《东周策》，第二卷为《西周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