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镇长：政权的合法性到底有多重要？

lameihua

　　01

　　破题，政权合法性，合的是什么法？

　　首先，各位要明确一个问题，政权合法性，不是符合法律，而是符合民众认可的原则，即民众认为你当选和存在合理，那就是合理的。

　　那么又引申出新的问题——1.民众是谁？2.何谓合理？

　　先解释第一点，“民众”是谁？

　　核心阶级力量——中产阶级

　　简单来说，封建时代，统治者并不以发展经济为核心，而是以维稳、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为核心任务。

　　再加上古代军事战争频发，那么对军事力量的硬需求，就形成了政权合法性的核心诉求——中产阶级就是战争的核心力量

　　历史上，中产阶级最早的定义不是现在的经济概念，而是军队阶级概念——构成军队核心力量的中产阶级。

　　这就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只要你不是超人，你想统治一方国土，都需要听从于你的军队和提供财富的群体，而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不是一个独裁者能独自做到的。”

　　历史上这种例子随处可见，古希腊城邦民主制度，当时的“民主”就限于公民兵，这些公民在平时有奴隶伺候，可以选举执政官，决定国家政策；在战时就要服从兵役，对外战争。

　　从左到右，从重装步兵到轻步兵，其实从装备上也能看出来在古希腊的公民兵的地位区分，理论上最左边的应该是相对富裕的奴隶主，最右边的是没有奴隶的自耕农

　　奴隶数量减少时，这些公民（奴隶主）开始因为争夺奴隶而陷入内斗；奴隶制衰落后，紧跟着公民兵一起衰落，因为公民兵就依靠的是剥削奴隶；当公民兵衰落后，执政官也会跟着一起衰落。

　　但在北方的马其顿，建立起来了君主制和常备军制度。什么公民兵，在常备军面前不堪一击，于是古希腊就这么灭亡了。

　　在封建时代是什么样的？我以中国为例。

　　东汉末年时，皇帝处于彻底的荒废状态，何进、董卓纷纷立新帝，在三国志里面也写到了袁绍也试图谋立宗室刘虞为新帝。

　　游戏三国杀中的董卓形象

　　为什么皇权可以被如此操弄？因为封建王朝的皇帝确实依靠的是地主、中农和官僚所维系形成的一个统治体系。

　　在中国一个稳定的封建王朝中必然是这样的：由中农、自耕农作为人力来源，形成暴力机构；

　　由地主、乡绅提供广大农村维稳力量和财富，形成经济机构；

　　由专业化官僚组织管理团队管辖中大型城市，形成政治机构。

　　但是东汉末年显然是一个崩溃的王朝。

　　首先，由于土地兼并，导致地主财力大增，中农衰落，进而导致暴力机构衰落，维系军队的成本明显高涨；

　　地主在具有财力后，开始谋求政治利益，与地方官僚深度勾结（不过在强盛时期他们也这么干）；

　　当中农衰落为贫民后就开始农民起义，汉王朝为了维系统治就需要军队镇压，但是中央军队已经衰落了，只能由地方官僚和地主出面镇压。

　　比如我们一谈起东汉末年，朝廷镇压不了黄巾军起义，就得号召各地诸侯、太守和刺史，背后是因为隶属于朝廷的军队早已衰败不堪，无力镇压，才给了地方势力抬头的机会。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中央权力衰落，地方诸侯兴起，汉帝国实质上分裂了；而另外一个影响就是皇帝实际上也被抛弃了。

　　于是汉帝国也彻底失去合法性了。

　　02

　　那么是不是到了近代就不是这样呢？

　　哈哈，错了，到了近代还是那个问题——中产阶级是维稳的核心力量，更是合法性的主要来源。

　　美国在历史上，曾经有过联邦党和反联邦党，前者的政治诉求是建立更强大的中央集权联邦制国家，其实代表的是北方工业资本集团（包括大小资本家、工人、市民阶级）的利益。他们渴望地方政府摆脱地方主义，让商品在全国流通，市场经济更加旺盛；

　　而反联邦党（也就是民主党的前身）是反对的，因为构成民主党的核心力量，是美国的自耕农和农场主。

　　我记得刘慈欣的小说《全频带阻塞干扰》里面专门为美国军队有个特写——“我们并非生来就是一支只能靠电脑才能打仗的军队，同对面的敌人一样，我们也来自一支庄稼汉的军队。”

　　其实当年华盛顿带领的军队，就是由大地主提供财富，由中农、自耕农和农奴组成的军队。

　　到这儿肯定有人问了：

　　你前面说公民兵是奴隶主，何进什么的是大地主权贵，我可以理解是贵族支持下的政权合法性；怎么到了后面就变成了普通民众的合法性了？你是不是想偷换民主的概念？

　　答：时代变了，大人。

　　随着科技发展，军事战争也跟着发展，在古希腊，执行公民兵，需要的时候打仗，不需要的时候回家休息；

　　后来因为战争过于频繁，这种战时征集的军队素质极差，于是诞生了雇佣兵制度和常备军制度；

　　常备军建立后，跟着的就是封建王权的加强和贵族共和制的衰落，后来又诞生了一些专门从事于战争的小贵族阶级，比如骑士、武士

　　热兵器出现后，弥补了平民和小贵族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培养一队步枪手的成本远低于培养一个优秀的骑士，而且前者的战斗力远强于后者。

　　这就导致中产阶级概念下沉，从原来的中小贵族下沉到一般民众。

　　所以，回答问题1：中产阶级是民众的核心力量（我没说全部，但我们得学会抓主要因素）。而他们的利益就是最大的合法性。

　　即，支持这个政权，支持他的行为，能满足相应群体的利益，这就是合法性。

　　等等，不谈法律？

　　我们习以为常的法律、道德、文化传统，其实是基于利益或者说经济基础而诞生的。要去寻找“根”，你还得去找核心阶级的利益。

　　这里存在一个逻辑根源问题，是先有强权，后有法律，而不是先有法律，后有强权。因为要保证法律体系正常运行的，是一个暴力机关在背后执行；而这个暴力机关的来源就是我们所说的政权合法性。

　　比如各位常说的阿富汗女性问题，阿富汗本质是一个农业国家，在农业国中男性占劳动力绝对主力，因此男性占主导经济地位，进而延伸到诸如政治和宗教文化领域，男人们的支持和决定，就是阿富汗这片土地上的合法性。

　　03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逻辑链：核心阶级基于自己的利益——建立了统治——组建暴力机构——构建法律体系。

　　有人看到这个一定会说，不对啊，这有逻辑漏洞啊，既然这都是一连串的，那么为何在历史上构建的法律时常被打破？他不应该符合核心阶级利益吗？

　　这里存在两种情况——

　　1、这个被推选的政府不符合核心阶级的利益（请注意和不符合民意区分），进而它会走向崩溃，构建的法律也无效。

　　至于为何这个政府不符合核心利益，即使没有政变、没有舞弊等行为，随着时间发展，核心阶级出现了更替，那么旧的法律也不符合当前的社会运行，也会被抛弃。

　　2、这个所谓的法律，根本不是这个群体单方面构筑的，比如国际法。

　　国际法的本质是基于各个国家的利益博弈而建立的，当这个国际法的执行不符合某个国家的利益而且这个国家有能力去改变现实时，国际法就成了一张纸。

　　比如，查过以往的案例，美国在国际法院胜诉率是25%，其他的，要么不执行（毕竟没有暴力系统能强迫美国执行），要么妥协，要么拖字诀，总之小国和美国打官司，往往是失败的情况。

　　那么这里就提一个敏感性问题——乌东并入俄罗斯，是否有合法性？

　　如果我们按照上述内容的逻辑，我们会得到下面四重思考：

　　1、按照当地人自愿原则，这是合法的，因为大部分民众支持；

　　2、按照乌克兰的事情乌克兰自己管，这是非法的，因为大部分乌克兰人不支持；

　　3、按照涉事方来看，如果把俄罗斯纳入考虑，这又是合法的，因为俄罗斯人支持；

　　4、支持与否，就看双方能不能用武力捍卫利益。

　　即，我们站在乌克兰人角度上思考，假设现在的基辅政权是合法的，那么支持基辅政权的核心力量就应该支持基辅收回乌东，那么从交税、参军、组织生产等各个层面都会服务于基辅政权。

　　那要是没收回呢？可能的原因有两点——

　　1、基辅政权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人支持，反抗者也不是吃素的。

　　2、基辅政权在国内的支持力度小于莫斯科政权在国内获得的支持力度。

　　即支持莫斯科政权的核心力量比基辅政权的核心力量强大，那么基辅就是收不回乌东。

　　由基辅政权问题，我们就能进一步回到国家治理问题，其逻辑就在于，国家内部出现游行示威、罢工乃至于地区反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支持你的核心阶级，力量有多强，能不能像拍苍蝇一样拍死反对者。

　　对，政权合法性就在这儿，你始终是服务于核心阶级的利益——只要它能支持你，哪怕是战争都在所不辞。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今天，人类确实达到了一个历史上相对和平的时期。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尤其是交通工具进一步完善后，全球化逐渐开展，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对军事的要求在下降，对经济发展的要求在上升。

　　这种情况导致的就是，中产阶级从军事概念逐渐变成了经济概念，谁能在经济上占据主动地位，在政治上的话语权就很大。

　　那如果一个群体在经济上不占据主导地位，它往往就不具有很强的政治影响力。

　　下面，我以俄罗斯为例给大家再进一步展开。

　　03

　　在俄罗斯历史上，长期存在圣彼得堡派和莫斯科派，前者是西化派的代表，集中了自由资本主义等多重思想；后者是保守派的大本营，代表俄罗斯传统的保守主义、国家资本主义力量。

　　当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暂时性的由西化派执政。这部分西化派的代表，包括各路亲西方寡头、政客以及对外贸易的企业家集团。

　　圣彼得堡风景

　　然而，在苏联很长一段时间上，维持本国运营的其实是以莫斯科派为首的保守派。

　　他们代表苏联内部的技术官僚，维持着苏联的正常运转；在苏联解体后，技术官僚体系也跟着倒塌，国家贸易屏障瞬间洞开，大量国际资本闯入俄罗斯掠夺各种财富，导致第一次经济危机的诞生。

　　如果俄罗斯只倒霉这一次也就算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波及韩国，由于韩国对俄罗斯投资很大，导致俄罗斯也跟着倒霉；

　　好不容易缓口气，2008年又来了一场次贷危机，俄罗斯再次跟着倒霉；

　　2014年克里米亚冲突爆发，俄罗斯被西方全面制裁。

　　这一重又一重的危机导致的，就是俄罗斯的全球化道路是一个不断碰壁还毫无收获的历程。

　　也让梅德韦杰夫领导的自由亲西方派颜面扫地——更重要的是，一次次制裁让俄罗斯的对外贸易一次次遭受打击，导致俄罗斯西化道路彻底破产。

　　严格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的自由俄已经没有合法性了；现在唯一能吊着自由俄一口气的就是媒体宣传力量。

　　于是，另外一帮人的合法性反而凸显出来了——俄罗斯保守派。

　　这位是俄罗斯总理，米舒斯京。他是苏联最后一代控制论专业培养人才。控制论人才一般来说，服务于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

　　在西化派碰壁无数次时，皇俄和保守派联盟的势力却在不断崛起，尤其是俄罗斯政府收入长期依赖石油贸易的弊病逐渐改善（改善原因也很逆天，就是西方制裁），希拉维克集团本身也涉及从军队到政府到亲俄寡头到东正教等强势部门，使得保守派从军事到经济再到政治各方面，都逐渐站稳了主导权。

　　这其实就是合法性的一个最好证明——没有利益支撑的核心阶级会不断萎缩；没有核心阶级支撑的政治势力，终究成为一场闹剧。

　　04

　　政权合法性话题是一个很奇妙的话题，其实确实能看出来一个人逻辑思考是否完善。

　　大部分人拿到这个题第一反应是——存在一套严密的程序来选举政府，政府就是合法的；

　　但问题在于，非洲很多国家其实表明了这个现实——这套严密的程序再公平，不符合我利益他就是一坨屎，军政府分分钟教他做人。

　　你可以说这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是这更多的是一个政治习惯——非洲并没有选举历史，就是靠粗暴的部落战争来选出领袖。

　　其实这就是一个现代人难以理解古代人的现实问题，在各位眼中，秩序一定是要有的，正义一定是存在的，程序一定要合法的；

　　但我也只想告诉你，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哪怕是这些东西，都是经过一定的曲折得到的。

　　面包不会从货架上长出来，我也只是把小麦从种子到发芽再到做成面包的过程和你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