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您少说一句，人们就踏实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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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各地都在拼经济。在这种火热的气氛中，我们不时听到这样铿锵有力的声音：“谁砸了企业的饭碗，我们就砸谁的饭碗。”

　　从这句话里，我们可以听出把经济搞上去的迫切心情，可以听出让民营企业家放下心来的良苦用心。我相信，说这句话的用意是好的。但在这样的时候，我还是想说一句，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其实，您少说一句，人们反倒更踏实一分。

　　毋庸讳言，现在是中国经济比较艰难的时候。我也算是与民营企业家接触比较多的一个人，深知在目前情况下恢复民营企业家信心的重要性。早在2018年，我就曾经写过一篇《把人留住，把钱留住，别的然后再说》，讲的也是与此相关的问题。恢复民营企业家的信心，确实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但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是需要深思熟虑，找对症结，对症下药。

　　从我与民营企业家聊天来看，民营企业家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来自权力的特殊呵护，也不是来自政府的法外开恩，更不是与官方的亲密无间。甚至可以说，他们有点怕这个。人们首先需要的，其实就是两个字，正常，一种正常的经商环境。在这种正常的环境里，人们能够正常地经营企业，能够正常地进行商务活动，能够正常放心地投资。正常经营不被干扰，守法经营不被处罚，正当权益能得到保障。这才是人们真正需要的。

　　正常经商的环境来自哪里？不是前面说的某些来自权力的特殊呵护，而是来自真正法治的保障。不错，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讲fazhi，但这个fazhi往往是对企业进行处罚的时候用的，而不是企业在保护自己权益的时候用的。其实，真正的法治，应该既是政府维护正常经济秩序的手段，也是企业保护自己正当权益的工具。在法律面前，权力主体和经济主体都处于平等的地位，而法律的地位在两者之上，这才是真正的法治。

　　前些天，有一种说法在广泛流传：对民营企业家涉案人员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诉的不诉、能不判实刑的不判实刑，能不继续羁押的及时予以释放或变更强制措施。我曾经问过一些企业家朋友，听了这样的话，你的感觉是什么？不少朋友说，心里更忐忑不安了。因为你今天有权力能不捕就不捕，明天就有权力应捕尽捕。无论是哪种，表明的都是权力的越界。无论是随意将其踩到脚下，还是随意将其捧到天上。表现的都是权力的随意性和法治的缺失。

　　还有一句话，就是开头就提到的，说是“谁砸了企业的饭碗，我们就砸谁的饭碗”。在一些地方，这几乎成了官员的口头禅，有的甚至是用一种夸张的表情用高分贝的声音喊出来的。但在这当中，人们感受到的还是一种生杀予夺的权力的威力。我完全不否认，这些官员是出于保护民营企业的良苦用心，但这样的话，其实际效果，是让人们心里更不踏实。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如何，我个人的感觉是，现在生活中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你在生活中本来有一个不错的想法，想做一件在当时看来完全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可是一阵风变了，所有的前功尽弃。

　　人们强调法治，法治是干什么的？就是提供一种规则，一种明确、稳定、公平的规则，一种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不因政策而改变的规则。这里关键的问题，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所以我觉得，与其说狠话，说过头话，不如扎扎实实做这样三件事：第一，减少权力对正常经济活动的干预。第二，扎扎实实进行法治建设，真正依法办事。第三，将过去若干年中在这方面发生的冤假错案纠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