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公务员为什么不能裁员？

lameihua

　　这段时间简中网上针对公务员编制的讨论又多了起来，尤其是两会时中央机关缩编5%，当时就引发热议，一大堆人不懂官方话语的人将缩编与裁员混为一谈，引发一阵兴奋，甚至喊出要取消编制，末尾淘汰的话。

　　当然，这事儿很快被懂行的人解释清楚——缩编不是裁员，只是自然退休后不招新人，或者退二进一，退五进三而已。不过网上这种情绪的出现，也着实反映了老百姓对公务员铁饭碗的不满。尤其是这两年全球经济危机发酵，大家生活不容易——当财富增长变得艰难时，对财富分配方式的关注就会增长，所以有这种情绪也是正常。

　　不过，虽然大家都对铁饭碗不满，但老云还是想在这里说，公务员裁员，除非走投无路万不得已，否则是不大可能出现的。因为这事儿，某种程度上，会动摇国本。

　　为什么这么说？这就要从利弊两端来分析。

　　关于铁饭碗的弊端，这个想比大家都耳熟能详，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惩戒难度太高。虽然理论上，公务员也有一套惩戒体系，甚至可以开除。但这个毕竟只是理论上的。现实中只要你不犯罪不严重渎职，也基本上不可能走到开除这一步。而且体制内福利待遇都是差不多的，不同级别之间和岗位之间，至少明面上的待遇并不相差多少。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激励措施，都只能围绕着升职这一条路来布置。但毕竟职位是有限的，如果一个人仕途到头，或者一开始就无心仕途——那这套体系内的所有激励措施基本上都对其无效。

　　激励无效，又惩戒不了，那人浮于事混日子的躺平，自然就会出现并泛滥，偏偏躺平也不影响既有待遇，还旱涝保收——收的还比普通人高，这就更让在体制外累死累活的大众愤愤不平。

　　这是大家最反感的一点。而这一点，如果没有编制这个东西，发生的概率是很低的——没有编制，别说躺平了，遇事推诿下，都有可能面临辞退的风险，机关行政效能会因此大幅增加，冗员会大幅减少。

　　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取消编制？

　　是上面不知道这些问题？当然不可能，他们一清二楚。

　　是一些网民说的，上下勾结，大家是一家人，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

　　别开玩笑了。编制只是在普通人眼中是铁饭碗而已。对于有资格设计制度的人，还用在乎这个？这样的大人物，哪是这些混日子的虾兵蟹将攀的上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姻亲故旧要庇护，自己直接庇护就完了，需要大费周章搞一个制度化的编制铁饭碗？

　　所以这纯粹就是网民的臆想。

　　既然一清二楚，又不是徇私，为什么不取消编制呢？

　　这里面原因当然有很多：

　　首先，偏远地区要用编制留人。公务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大城市的公务员当然永远不会缺人干。但很多偏远地区，尤其是边疆地区，以及农村乡镇，这些艰苦岗位的公务员其实并不是算什么香饽饽——至少对有点文化，有点能力的人来说不算。可是偏远地区又需要相对高素质的行政人员，如果大幅提高工资的话，财政负担又很大，这种情况下，编制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通过铁饭碗的稳定性，来弥补工作地点偏远、环境恶劣以及待遇普通（相对于这部分人才远赴偏远地区的付出）的不足。

　　其次，降低综合行政成本。虽然大家都认为公务员待遇相对偏高，事实上公务员待遇也确实在当地算中等偏上，甚至与体制外相比，许多公务员的工作强度和难度并不高，确实配不上他们的收入。但有一点是很多人忽视的，就是一分工作的待遇，不仅取决于它的正向能力，同样取决于它的负向能力——说直白点，不仅要看他好好干能给社会创造多少价值，也要看他不好好干，能产生多大的社会危害。

　　虽然为人民服务是公务员的职业要求，但人性本私，逐利才是人的原始本能。

　　公务员也是人，是人就有私欲——这点谁当公务员都不能免俗。在履行行政职能时，不管你怎么用为人民服务的职业操作来要求，但他终究也会受到私欲的诱惑——最关键的是，他手头的权力，也决定了他有这个能力通过违法手段来实现。

　　这和普通职业是不一样的。大多数职业，你就是想做恶，也没有作恶的能力——哪怕就是做了恶，一般影响也不大。但公务员不一样，哪怕一个处长，在某些特定条件下，都有玩死一家上市公司的能力；甚至区区一个县的教育局长（也不过就是个正科级干部），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全县数以千计的教职工，乃至数以万计的中小学生的前途命运。

　　要维护社会秩序，就必须要赋予某些管理人员以权力；虽然使用这些权力的技能要求未必要特别的高，但责任却非常的大；如果掌握权力的人动歪心思，社会伤害时往往是非常大的。

　　既然如此，那从经济的角度，就必须为这种责任重大而支付成本。但如果直接给钱，这个成本太高，而且会变相鼓励大家为了获取这个权力不择手段；光一味的反腐，不仅难度巨大，而且也会法不责众——如果这么玩的人太多，反腐也反不过来。甚至会把反腐机构人员也拉下水。

　　所以解决的办法之一，就是提供编制，以及相应的待遇保障。通过长期甚至贯穿终身的稳定保障的提供，来换取公职人员自我约束意识的提升——铁饭碗是确定的，只要不乱来肯定会端一辈子；而以权谋私则有风险，一旦暴露将一无所有。如果没有铁饭碗，很多权力资源掌握者，或许就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乱来；但有了这个铁饭碗，而且是对普通人而言还算不错的铁饭碗；这其中的一大部分，就会基于终身安稳幸福考虑，不大敢越雷池。

　　虽然这不能杜绝所有腐败分子的贪欲（毕竟总有胆肥的），但确实也打消了那些胆子不那么肥的人徇私枉法的念头——而这部分人往往是大多数。

　　其三，则是特殊时刻的召之即来，来之既战。一个国家，大部分时间当然是平稳运行，但总有一些特殊时刻。这些特殊时刻不常有，但往往影响巨大。在这个特殊时刻，遇到重大事件，行政机关能否履行好职责，往往对局势发展至关重要。而既然是特殊时刻，重大事件，往往也都是有重大风险，或者需要相关人员付出重大牺牲的。

　　一旦这种情况出现，那就是对行政部门的考验。如果没有编制铁饭碗，那在个人面临重大风险时，公务员未必会听命行事的——哪怕你重赏也没用——毕竟你再怎么重赏也是有限度的，一次性的奖赏，未必能够覆盖可能的风险。所以他们可能宁可丢掉饭碗，也不愿冒险。而在关键时刻，只要有一部分人掉链子，就可能导致大局崩坏。

　　但有编制就不同了。编制意味着一生的平稳幸福。所以这个风险，与编制挂钩后，后者大多数情况下，是能够覆盖大部分风险的。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需要太多奖赏，只需要一道行政命令，就可以让行政人员忽视潜在的风险和可能的牺牲，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编制是对国家忠诚的根本保障。

　　行政系统最忌讳的就是门阀化。如果上下级形成人身依附关系，那整个行政系统势必被掏空，国家的统治力也会瓦解。

　　怎样才能尽可能的避免人身依附关系的形成？这时候编制就凸显出来了。由于编制的存在，上级遇到不服从的下级时，最多也就只能将其边缘化，而很难将其开除——也就是砸掉其饭碗。

　　这就极大的避免了腐败的发生。毕竟行政部门干事是有程序的。大部分事情，都需要层层报批。而只要一层的相关人员认为不合理而拒绝签字，哪怕上级也无可奈何。如果没有编制，公务员的饭碗全系于上级之手，那基本上不敢有人敢违反上级指令；但有了编制，没有丢掉饭碗的顾虑，下级在面对上级明显违法违规的指令时，就有了拒绝的底气。这时候上级当然会打压下级，但由于不能对下级造成根本伤害（无法端掉他的饭碗），所以下级对这种打击的承受力要强的多；而上级打压下级的同时，不仅要承担违规办事而被更上级监督的风险，同样也要承担被下级举报的风险（至少上面查下来，被打压的下级时不会帮他遮掩的），自然也就多了许多顾忌。

　　固然，不是每个公务员都有抗拒上级的勇气。但同样，也不是每个公务员都为了前途而敢徇私枉法——事实上，大部分公务员只是讲其视作一份工作，就算有仕途追求，也是有底线的。层层审批+铁饭碗的制度设计，就最大限度的保护了这帮人，同时也对贪赃枉法的上级领导形成了纪检监察之外的又一层隐性制约。

　　当然，很多人说，民营企业没有铁饭碗一说，但很多企业照样运营的很好啊？

　　这话是没错。但民营企业跟行政部门是不一样的。民营企业参与市场竞争，你如果搞的不好，你自然就会垮掉，然后会有同行接替你的位置，瓜分你的市场。所以民营企业就是形成上下级人身依附也没关系的——它只能祸害自己，祸害不了社会。

　　但党政部门不同——它们是没有替代品和竞争者的。党政部门的腐败堕落，造成的社会伤害也远非可以随时被替换的民营企业可比。民营企业可以垮，党政部门不能垮。这二者的根本差异，决定了党政部门必须要通过编制铁饭碗，来获取公务员的忠诚——至少要让他们把对党和国家的忠诚，至之于能决定他们仕途的上级领导的忠诚之上。

　　这就是公务员铁饭碗必须存在的道理。也是公务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裁员的原因。

　　说白了，编制就相当于国家机器与其雇员（公务员）之间的一种契约——国家机器提供近乎于绝对稳定的职业预期及人生保障；换取公务员对国家机器所下达的各种远超常规职业的工作要求予以服从，并保证忠诚。

　　虽然这个过程中，有些公务员也会钻规则的漏洞，玩躺平摆烂混日子的把戏。但如果国家机器真用裁员这手段来对付，一旦动手，那就跟封掉俄罗斯富豪账户的瑞士银行一样，其赖以为生的信用基础会随之轰然倒塌。

　　当体制会保障自己一生的信心垮塌后，大量的公务员出于对长远生计的考虑，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谋取利益，群体性的挖体制的墙角，并且为了保住饭碗，而对能直接决定自己命运的上级进行人身依附。

　　如果这是民营企业，那无所谓——反正你垮了自有别人填上；而且你也只能祸害你自己，祸害不了社会。但国家机器是没有替代品的，被玩垮就是天崩地裂；而且行政人员手握的是公权力，掌握的是社会资源，他们一旦腐败堕落，立马就会传导到社会——如果这种腐败是制度性的、普遍性的，就会导致整个社会秩序的崩溃。

　　这就是公务员绝不能轻易搞裁员的原因所在。瑞士金融业的信用建立要数百年，倒塌却只需要一场对俄制裁——最多再加一次对瑞信投资人的赖账。同样，公务员所有的忠诚和纪律服从，物质层面都建立在铁饭碗基础上；一旦国家机器主动破坏规则，那随着这份信用的垮塌，权力也将失去一项最主要的自我约束，进而引发社会秩序的失控。

　　当然，有规则就会有漏洞。有漏洞自然也就有人去钻。部分公务员的躺平摆烂，实际上就是钻了这种漏洞。不过，考虑到还有其他软性约束的存在，大多数的摆烂还是有限度的，真正肆无忌惮的还只是少部分。只要这种情况不至于影响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至于对机关运转秩序造成太大影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也算是现实的无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