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汽车市场惨烈：其背后的社会结构因素

lameihua

　　最近，东风汽车等一系列汽车厂家大幅降价促销的消息，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具体的情况我就不说了，总之一句话，用促销都很难形容其力度，用大甩卖可能更为合适。有网友让我谈谈对这个事情的看法，想了想，该说的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新鲜话可说。但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因素，人们可能都没注意到。如果我们注意到这个因素，可以说，发生今天这个现象一点都不奇怪，不发生才会奇怪。15年前，我就说过，将来汽车市场的竞争将会非常惨烈。这个需要注意的因素，就是在我们社会结构背景下的产业周期的特点。下面是我大约在15年前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一个讲座上的演讲节录，可以供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的参考：

　　什么是社会结构：我们先看几个图形（图我就不画了，因为比较简单，讲也能讲清楚），然后根据这个来分析一个社会的产业周期：

　　第一个图形是传统的农业社会，上面是小三角，底下有个长方形，实际上是穷人和富人的分布，传统农业社会，富人只是极少数，很小的一部分，就是上面的小三角；底下的长方形是穷人，而且穷得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结构。

　　第二个图形是三角形或者是金字塔结构，是工业社会早期的一种结构，意思是，富人比原来增加了，但是还是少数；穷人比原来减少了，但是还是多数，这是工业社会初期的社会结构。

　　第三个图形是西方发达国家现在的结构，人们称之为菱形结构或者纺锤型结构，上下都小中间大。它跟以前的结构不一样，富人还是少数，但穷人第一次变成了少数，大多数人成为中产阶层，中间的肚子大了。

　　第四个图形就是现在中国结构的情况，有点像一个钉子一样，原来这个钉子可能有点像图钉，底下很大，柱很细，现在多少有点像螺丝钉了，中间的柱子稍微粗一点了，但是基本上还是这样的图形。

　　好了，那我们现在来看这几种不同的社会结构对产业周期的影响。产业周期是纯粹经济学研究的现象。许多产品、甚至一个产业，都有一个生命周期，这个产品从无到有，不断的发展，最后到饱和，到消亡，它有一个生命周期的。但是一个社会中产业周期是什么样的？与社会结构有着密切的关系。以往我们往往忽视了这一点，而这个关系有时甚至比经济本身的影响还要大。

　　我举个例子，平板电视，这（在当时）是一个新兴产业，也是一个高科技的产业。这种高科技产品，早期开发和推广的时候，投入都很大。那我们可以看看，这样一个产品、这样一个产业，它在不同社会结构中会怎么走，会走得非常的不一样。

　　我们先看它在第三个图形中，即菱形社会中怎么走。刚才说了，因为早期研发费用比较高，市场推广费用比较高，开始的价格一定是很高的，只有这个图形中最上面的小尖，也就是最富裕的少数人才能接受这个价格。但有一部分人接受这个价格之后，成本就摊低一点，价格就会下来一点，接受这个价格成为其消费者的人就会更多一些。接受的人更多一些，那么价格就更低。这样到了肚子中间，都能消费了，那么这个产业也就到了一个比较成熟的阶段了。但事情还没有完，它还会接着往下走，它的成本和价格会进一步下降，然后就到了不但肚子中间这块，而且连小肚子这块都能接受这个价格了。这个时候，这个产业就到了饱和的阶段。它到了这个时期之后，不会马上的消亡，要通过更新换代，维持这个产业的规模，直到有一天，一种更新的产品出现了，平板电视这个产业就走到了尽头。

　　看到了吗？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平板电视这个产业是怎么走的？开始从无到有，然后一点点的扩大，到成熟阶段，到饱和阶段，然后一点点收缩，最后消亡。整个过程是比较平缓的。

　　我们再看它在第一个图形当中会怎么走，因为我们现在有点类似于第一个图形的结构。走得会完全不一样。开始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小三角的最上面能够消费，然后是小三角的中间能消费，然后小三角的下边能够消费。但是小三角消费完了，就不一样了。小三角消费完了，下面的长方形接不下来，这个时候这个产业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这个时候小三角消费完了，意味着凡是能买得起的都买了；长方形接不上，意味着没买的基本上也买不起了。这个时候，这个行业中的那些企业是很难受的，生产，卖不出去；不生产，下面还有那么大的市场呢。

　　这时候企业的压力是很大的，你必须想办法。想办法的结果，是我们听到咣当一声。

　　什么是咣当一声？就是价格下来一大块，也就是降到长方形里面的人也可以接受的价格。但是我们知道，长方形里是比较平均的，长方形当的一部分人开始接受这个价格，就意味着长方形当中其他人接受这个价格也为期不远。夸张一点说，这咣当一声之后，长方形会在一夜之间就进入这个消费者行列。昨天还都买不起，咣当一声之后就都买得起了。大家可以想一下，这么大的长方形一夜之间进入市场了，这是一个极大的购买力，同时也给出一个极大的信号。在市场中，前几年还是愁眉苦脸的卖不出去，现在已经供不应求，而且非常的抢手，买到都不容易。

　　这就到了什么时候呢，就到了各个地方大上项目的时候了，你搞我也搞，大家都搞。但是我们知道，这个长方形是在一夜之间进入消费者行列，他的饱和也将会在某一天突然之间就到来。这个中间的时间很短，从爆发到饱和，事件非常短。当它饱和到来的时候，那些上项目的，有的动作比较慢的、行动比较迟缓的，还没有投产呢？但由于原来给的信号过大，上得项目过多，于是，大量的生产能力过剩，严重过剩。

　　改革开放30年，可以说，和老百姓关系最密切的那些消费品，几乎没有一个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最典型的就是三大件。年龄大一点的朋友还有印象，三大件的咣当一声是什么时候？80年代初。之前，三小件的时代，那个时候也有冰箱、彩电、洗衣机，但只有小三角上边的小尖儿才能消费。但是，一到80年代初，咣当一声响了，人们（实际是城市居民）一夜之间就进入了三大件的消费者行列。这个时候，只要结婚就得三大件。结婚的，三大件了，结完婚的就不三大件了，不结婚的就不三大件了？都得三大件。所以，咣当一声响了以后，城市市民一夜之间进入了三大件的消费者行列。大家想，这是一个多大的需求！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当时有倒彩电的。

　　按照上面的逻辑，这时候就到了大赶快上的时候，具体说就是80年代中后期。所以，那个时候一个城市出现很多品牌的彩电，上海至少有四、五种，北京也是好几种，大干快上。但是刚才我说，他这个长方形进入消费者行列，是同一天进去的，它的饱和也会在某一天突然之间到来。很快，到了90年代中期，冰箱、彩电、洗衣机，开工率没有一个产业超过30%的，大量的产能过剩。是什么大体解决了这个过剩呢？就是中国加入WTO，通过国际市场解决了这个问题。

　　现在（指当时），哪一个产业又进入这个过程了？就是汽车。

　　汽车的咣当一声是在2003年，就是非典那一年。2003年之前，汽车还是小三角的事，非典这个因素使得咣当这一声提前了，而且非常清脆。那一年北京市增加40多万辆汽车，绝大多数是私家车；2004年20多万辆，2005年30多万辆，一直到去年70多万辆（记不清这里的去年是哪一年了）。所以，汽车这个产业咣当一声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记得在2004年也是在北大，在英杰交流中心，当时是一个什么论坛我忘了，是经济学的一个论坛，当时轮到我发言，不知道怎么就说到汽车了，那不是关于汽车的会。当时，2004年的时候，大家还都在骂国产汽车贵，普桑还能卖20万。当时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我说大家不都在骂国产汽车贵吗？我现在打一个赌，五年之后中国的汽车的价格会降到你不认识的程度，为什么会这么说？道理就在这儿。就是这个社会结构的因素。

　　这咣当一声响了之后，你想这么大的一个市场，这么大的一个长方形，家庭城市居民一下子进入这个市场，给出的信号非常大。然后你就能看到中国上了多少汽车项目？中国现在汽车生产的品牌、种类，除了专家和主管部门谁能说清楚？汽车的牌子，日本也就那几种，欧洲就算一个国家也很有限，但你看中国生产多少牌子多少型号的汽车？（这还是15年前的情况，现在呢？）

　　但是我要说，将来它的结果和彩电和三大件是一样的，必然也要这么走，汽车的价格将会降到非常低的程度，超出你想象的程度。因为它是由这样一个规律决定的。降到一定的程度之后，然后厂家就说了，不可能再降了。像彩电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液晶的，厂家就说，你想一个显象管多少钱啊？不可能再降了。我说千万别听这套，降价的空间大着呢！为什么？它必然要这么走。汽车也是如此。汽车厂家也会说，汽车上那些钢、那些铁还多少钱呢，没有多大下调空间了。不可能的，这是由社会结构和由此形成的产业周期决定的。

　　所以我说，五年之后，中国汽车价格将会降到你不认识的程度，将来国产汽车的竞争将会非常惨烈。结果，几年之后，一位国产汽车的老总，就用了我这个话。他说，现在国产汽车的竞争已经是一个非常惨烈的程度，他是搞微型车的，他说现在惨烈到什么程度呢？微型车实际上已经是论公斤卖了，还有零有整，28块块钱一公斤。其实，想想也差不多，3万左右块钱的车，一吨出头，差不多就是28块钱一公斤。为什么会这样？就是这样一个社会结构的背景决定了这个产业的周期必然是这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