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春天的期许：正常、正常、还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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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又是春天。

　　春是对冬的告别。而刚刚告别的，是一个严酷又令人伤感的冬天。不知有多少人经历了病痛的折磨，不知有多少人经历了失去亲人的哀伤。

　　记得在新冠疫情爆发不久，也就是2020年的春天，当时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治愈后复阳）这个消息是真的，我想到了人类灭绝这个词。现在看，这个话也许有点言过其词。但在当时大量的人死亡而我们对这个病毒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国总理能把这话说出口，从中也可以看到这场疫情在一开始给人们造成的是一种怎样的恐惧。

　　这三年，我们几乎就是在这样一种恐惧的氛围中活过来的。在这种恐惧之中，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几乎都在扭曲，都在变形，甚至扭曲变形的生活在成为一种习惯。北京的一位朋友在电话里和我说，现在北京的生活基本恢复正常了，该阳的基本都阳了。我问，现在你们出门还带口罩吗？朋友说，还戴，也戴习惯了。是啊，我在海南也有点戴习惯了。

　　所以，春天到了，我们最卑微的期许，就是能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上街散步不用戴口罩，进入工作场所、商场、饭馆不用扫码；坐飞机、坐火车不用核酸；从外地回家不用向社区报备；安排自己的行程不用担心不可预测的变化而被流滞在外地，有家能随便回；到了冬天不用和死神抢夺老人，春节能过一个踏实的年。元旦的时候，很多人在朋友圈表达的期望，就是活着。现在期望得稍微奢侈一点：不但活着，还能正常地活着。

　　再奢侈一点，不但能正常地活着，我们还需要正常的情感、正常的思维。现在，外面的鞭炮正在作响。这些年，过春节时，很多的地方都在禁放，理由是燃放鞭炮会影响环境。但更多的地方则是禁而不止。老百姓的想法原始而朴素，放个鞭炮驱驱邪嘛。还有的说，夜里放的时候空中弥漫着硫磺味，但第二天早晨鼻子里觉得空气格外新鲜。哪个说的对？是真的，还是一种错觉？我是外行弄不清楚，但我好像也有类似的感觉。

　　但愿这场疫情也有净化的作用。在《2023：返璞归真与最大公约数》一文中我写道：我不知道各位有这样的感觉没有，眼前的世界有点寂静。除了还有那么几个人盯着张文宏在撕咬之外，平时那种义愤填膺的争吵已经少了许多。人们在讨论交流如何预防，如何缓解症状，如何康复，顾不上逞口舌之快。一位朋友说，原来在家里也会因为一些观点不和，吵得面红耳赤，但现在互相关照其乐融融。一夜之间，人们好像多了许多共识，多了许多理解，多了许多人伦。

　　我不知道上面的现象是错觉还是真实，是短暂还是长远。不管是什么。至少是我们的一种期待，因为那才是人的本性，基于人的本性的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

　　前些天看到马波的《哥哥青柯》一文，悼念他在疫情中逝去的哥哥。老马是个极为重感情的人，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哥两个在童年时手足情深，晚年因政见不同，极少来往。但灾难疫情、生离死别，拂去了浮在亲情上面的尘埃。老马写道：还是要写文章怀念哥。亲情高于意识形态。感谢童年时，哥常去学校接我。在家里从不以大欺小。尤其感谢三年困难时期哥对我的恩情，那一包点心刻骨铭心，永远难忘！ 拂去了灰尘，才是正常的情感。

　　所以，我们期盼正常：正常的生活，正常的环境，正常的情感，正常的思维，正正常常做人，正正常常做事。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看到一个帖子：朋友一家移民日本了，他爱人负责每天开车接送孩子上下学。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后，有天下午忽然有人来敲他家门，开门后见竟是当地的警长来家拜访。警长一进屋就先给他们两口子不停的鞠躬道歉，嘴里连说着：啊，让你们感到不安全，不放心了，看来这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误，还请您能多给我们提意见，以便于我们今后改进。他们两口子听完一头雾水，连说我们没有意见啊！但警长听完却又非常好奇的问，可是我看到您家人每天都要亲自去接送孩子上下学，难道现在我们这里的治安竟然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吗？竟让您如此的不能放心？

　　接送孩子上下学，我想这是许多人都有的经历，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这虽然是个很小的事情，但接送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其中的紧张和焦虑。孩子能让人放心地上下学，大人在这上面能够轻松一点，不就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吗？

　　其实，我们社会生活中很多事情本来是可以正常的，但就是人为地弄得不正常。我们不时看到这样的消息：某某单位连夜召开会议，表示要拥护什么什么决定，要做好什么什么工作等等。这种事情常常是发生在上级做了某项决定之后。在转发一条这样的新闻的时候，我顺手写了几句话：如果不是救灾，不是公安局破案这样紧急的事情，睡醒觉，第二天上午开会不行吗？差几个小时真的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吗？

　　类似的事情绝不是个别的。新华社半月谈半月谈记者在部分贫困地区调研发现，一些领导干部不论事情缓急，一律连夜开会传达，动辄周末兴师动众加班。一线干部，晚上开会、熬夜加班已成常态，白天则疲惫不堪，直打瞌睡。因此一些干部说，他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很多干部加班成为常态，睡眠和健康在严重的透支，白天工作的时候反倒没有精神。前几年，有一位市委书记发文说：要让干部有正常的生活，健全的人格。这样，我们才能有一个正常的社会。

　　所以，要我说新春的期许，就是正常、正常、还是正常。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情感，正常的思维。一个人应当如此，一个社会也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