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神彧：无意义的权力斗争

lameihua

　　想必大家都在各类报刊杂志短视频上，看过类似的故事：

　　少年和父母吵架后，负气离家出走，在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之时，一摊主看出了他的窘迫，给了他一大碗面。少年流泪跪谢，摊主却怒斥他：父母养育之恩你都不跪，却跪我这碗面？

　　这个故事预设的阅读理解答案，是提醒人们重视养育之恩。可小树却看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为什么家庭矛盾会带给人那么强烈的痛苦，以至于让人连养育之恩、血缘之情都能抹煞？

　　这个问题，也许正是屏幕前的很多人长期未能得解，也找不到答案的心病：

　　为什么和家人明明相互深爱，明明相互了解，明明没有利益冲突，大家却矛盾重重，生活得并不愉快，甚至必须保持距离乃至逃离？

　　这篇文章可能能给你一个觉醒的答案。

　　1

　　马克思说，人是最名副其实的社会动物。

　　这句话的另一面是，人是最名副其实的权力动物。

　　之所以组成社会，是因为人和人需要合作。而合作时听谁的，是权力最初的萌芽。

　　听谁的多一点，听谁的少一点，三六九等的分工就产生了。为了广泛维系分工的稳定和高效，大伙儿都得听的社会规则就产生了，社会初具雏形了。

　　对“谁听谁的话”，也就是对权力的执着与重视，与社会性共同写入了我们的DNA。

　　我们在社会中，有着毋庸置疑的“谁听谁的话”的规则，学生为要听老师的，下级要听上级的，群众要听领导的，大家要听法律的。

　　或者特定环境下会因共识产生规则，比如一群大妈去抢免费鸡蛋，那就得听最常逛超市的那几位。一群驴友在荒山迷路，那就得听最有野外经验的那几位。

　　胆敢挑战权力规则的，都会受到或轻或重的惩罚，比如不听老师话的学生，可能要写检讨、处分、开除。不听经验人士的，鸡蛋抢不到，或者是得在荒山饿死。

　　可是在家庭这个小社会里，权力关系发生了模糊。

　　首先，谁听谁的话这点，没有明确规则。

　　是听最年富力强的爸爸的，还是听赚钱最多的妈妈的，还是听学历最高的儿女的，还是听“一家之主在于男”的传统观念呢？这都是可以流动的。

　　其次，谁听谁的话这点，没有明确共识。

　　家庭的形成极少是有目的的，远没有抢鸡蛋或者求生存那样诉求鲜明，不过就是过日子。

　　第三，违反规则的惩罚难以维系。

　　儿女不听话，可以饿一顿、打一顿，可老是不听话能老饿老打吗？至亲骨肉总可以仗着血浓于水规避惩罚。老婆不听话，那就打不过了……

　　规则模糊，共识缺位，惩罚有限，往往使得家庭的权力结构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

　　而权力又如此厌恶真空，当一言九鼎的位置出现空缺，所有人都在跃跃欲试了。

　　2

　　爸爸为什么犯了错却死不向老婆孩子承认？他不是爱面子的人啊，瞧他在领导前卑躬屈膝，在同事间小心翼翼赔笑脸的样子。

　　他只不过是害怕，害怕服软会让家人进一步挑战自己摇摇欲坠的一家之主之位。

　　妈妈为什么宁可被保健品推销员的欺骗，也不肯信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不是糊涂的人啊，瞧她买菜时精明的样子。

　　她只不过是害怕，害怕在家人前公开承认对疾病和衰老的恐惧、承认对健康和科学的无知，会让自己显得软弱无能，家庭地位进一步下降。

　　孩子为什么总是对父母无理取闹？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啊，瞧他在朋友同学间善解人意的样子。

　　他只不过是害怕，害怕对父母的顺从和听话，会招致他们更多的约束，或是遗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的事实。

　　家庭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可我们却常常主动制造内耗，折磨自己最爱的、也是最爱自己的人，乃至折磨自己。

　　这其实并不矛盾，正因为家庭的地位如此重要，我们才对家人之间的权力关系过度紧张。

　　一个屋檐下，人人都在不停地相互试探、相互斗争，甚至不惜以攻为守，才能保住自己小小的权力版图。

　　甚至有时我们实在是累了，不愿执着了，却因为无法说服家人同时缴械，以至于不得不又拿起盾牌和武器，对抗他们步步紧逼的权力执着。

　　和家人的权力博弈，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权力博弈场，很多人却根本性地将其忽视，或是不愿、不敢正视。

　　社会上的权力关系看似更显性，可因为我们可以选择辞职、避离、拒绝，对我们的影响其实远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大。

　　但家庭权力场却因为血缘的存在，是我们终生无法逃开的羁绊，乃至连死亡都无法终止。

　　3

　　比如，家庭矛盾的爆发，往往并非出自问题的本身。

　　有错不认，不依不饶，无理取闹，屡翻旧账，为什么非理性的斗争最常发生在最亲爱的人之间，而非外人乃至仇人间呢？

　　之前小树曾多次说过，评价就是一种典型的权力关系。

　　一方通过表达不满，宣告自己有批评另一方的权力，另一方则通过认错和安慰，表示接受居人之下的地位。

　　家人犯错，就是难得的重申权力关系的机会。

　　这看似是暂时的行为。可这个暂时行为，也能探索对方权力的底线，如发现对方变得软弱可欺，那么就要调整未来对他的人际关系处理模式；

　　而暂时行为的次数多了，权力关系也会发生潜移默化的变迁，以后在家里听谁的，就有待商榷了。

　　刚才提到了，家人往往并不甘心因犯错而居于权力弱势之位，他甚至会表达出更大的不满，试图以此架上更高的权力地位，反过来压制对批评自己的人。

　　于是，争吵开始了。

　　即便犯错的一方知道自己确实负有更大的责任，但是对权力的焦虑，使得他们有不可遏制的扭曲事实的冲动。而原先批评的一方发现自己建立的权力关系受到挑战，难免也要反击。

　　于是，争吵再进一步。

　　此时的争吵，再无关事实本身，全然变成权力的争夺。事实不再是舞台，而变成了武器，任人扭曲的武器。

　　道理和情绪之争，理性和感性之争，本质只是“谁该听谁的”之争。

　　4

　　有很多读者朋友以为，我谈家庭权力关系，只是在解释为何家人之间时常拌嘴，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我们人生之中相当部分的损失，都和家庭权力关系斗争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比如青少年的非理性叛逆。

　　许多孩子其实明明知道抽烟是错的，沉迷游戏是错的，不好好学习是错的，不听父母的话是错的，随便将身体给出是错的，为什么却汲汲营营于此？

　　青少年因初醒而迅速膨胀的对“成为大人”的渴望，使得他们必然拿身边环境作为谋求更多权力试验场。在同龄人环境中是谋求“霸权”，在家庭中则是和父母争夺地位。

　　但是，同龄人环境（如学校）竞争是非常激烈的。无论是成绩的竞争、拉帮结派的竞争还是打架斗殴的竞争，都只能允许存在少数赢家。

　　那没办法，家庭必然是千千万万普通孩子的主战场。

　　无理取闹、恃宠而骄、争执挑衅、划定空间……稚嫩的浪潮用他们的手腕，冲击着亲子权力结构。

　　可对于孩子来说，由于经济地位的天然劣势——不赚钱，他们在家庭权力地位中也是天然劣势的。孩子当然不会服输，他们会直接否定既有家庭权力格局。

　　具体表现比如抵触和父母的接触。因为接触一定会体现出权力关系，比如父母可以支使、支配、评价孩子，而孩子绝难真正如此父母。

　　这个时候，很多父母会发现，即便是夸赞，都会让青春期的孩子反感。因为评价就是一种重要权力。

　　当这种抵触上升到一定级别，那就是无条件否决父母的任何安排和建议。包括那些明明孩子自己也认为是正确的东西。

　　权力争夺，就这么制造出了非理性的叛逆。

　　如果家庭和孩子本身就有些问题的，那么这种非理性的叛逆的滋生和膨胀将极为迅速。

　　孩子学坏，外界诱惑绝不足以解释。如果和“坏孩子”们有多些接触，你真的会发现，他们自己大多并不认同自身所作所为，甚至处在痛苦之中。

　　可他们宁可痛苦，也要叛逆。

　　就像开头写的那个小故事一样。还是那句话，正因为家庭关系如此重要，才对家人之间的权力关系过度紧张。

　　而早年的这些弯路，终究会成蝴蝶效应，影响他们的一生。比如一个初三学子的叛逆，会导致他没考上好高中，之后很大可能就是没有好大学、好工作、好人生……

　　孩子们会做出这样的不理性决定，大人呢？

　　那些明知会伤害家人的话，那些明知会产生隔离的疏远，那些明知毫无意义的逞强，那些……

　　5

　　好了，现在请你闭上眼睛一分钟。

　　这一分钟，既可以休息双目，也可以想想这些年对家庭权力关系的执着，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

　　想好了，再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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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树当时脑子是一片混沌，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一样。

　　是呀，跟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家人斗了这么久，逞了这么多强，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甚至还走了这么多弯路，我得到了什么？

　　血浓于水让我和家人的关系仍是亲密如旧，那么上述行为的意义在何方？它是否曾是我吃过的前几个馒头？

　　我试图给家庭权力斗争找了一些意义。

　　比如，在尽可能高的权力地位中所得到的爱相对质量更高、更有安全感——一个绝对听从自己的家人，既能满足自己的掌控欲，背叛自己的可能性也更小。

　　或者说，一个绝对听从父母的孩子，能更好地复制父母走过的成功道路——虽然，这需要父母成功过；虽然，这需要极大的力度和技巧，还有不少的副作用。

　　好了我找不太到了，请读者朋友们多多补充。

　　小树发现，被迫拿起防御性武器的终究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长期参与家庭权力斗争的根本动力，仅仅是社会性的惯性。

　　因为社会上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所以家里也要分成三六九等么？

　　在古时，家族必须团结在长老身边，才能共同抵御灾荒盗匪。在近时，普通家庭最好团结在一两位能人身边，才能共同度过匮乏，

　　而当下原子化的小家庭，人人都有独立的人格与生活生存方式，却为何还要在家庭地位上争个硝烟弥漫？

　　不排除有些人真的非常执着于安全的爱，可人们定然也会发现，大部分耗散在家庭权力斗争上的精力，根本是无意义的。

　　更糟糕的是，不仅没有意义，还吃过大亏，比如刚才提到的，青春期时的叛逆对人生路线造成的磕碰。

　　不知道你此时有无感慨万千。

　　这些年啊，你白伤害你的家人了，你家人也白伤害你了，甚至你们都白伤害自己了。

　　反正小树当时在发觉到这个问题的本质后，即刻就觉醒了，通体舒畅，彻底平和。

　　并且，他们再也不可能伤害到你，你也不再需要伤害他们了。因为，在摸清楚根源轮廓后，你就可以把“对权力的无意义执着”完完整整挖出来，丢进垃圾桶了。

　　6

　　取缔对权力关系的执着，家庭关系得到质的飞跃也许只是收获之一。

　　小树随便再举个例子。很多人都经历过，你在网上冲浪冲得岁月静好的，突然有个陌生人评论了一句“你是sb”，让你恼怒不已。

　　虽然你深知，1、自己不是sb，对方也并不了解自己；2、和低素质的人计较是浪费时间的事情；3、生气会损害身体，这是用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4、嘴毒必然心苦，需要如此宣泄的人必然早已深陷生活的折磨，可怜得很……

　　虽然你深知很多道理，可你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恼怒，没法轻而易举地做到无视。

　　因为，有一条你还没意识到。那就是，你恼怒的也许是这种强加的权力关系。

　　第三遍提到了，评价就是一种重要的权力。有效评价一般发生在上位者和下位者、指导者和被指导者、强力者和弱势者、经验丰富者和经验匮乏者等等之间，这构成了我们日常看待这一行为的习惯和肌肉记忆。

　　而你的“深知”，却还强化了这种恼怒：一个素未谋面的低素质撸瑟，也敢把我置于这种上下关系？

　　对权力越是敏感、越是在乎的人，当然就越是恼怒。

　　当你察觉了，减少对权力关系的无意识执着，以及不把自己随时随地带入权力关系；或是已拥有了足够的自信，以至于十分确信普通人是无法评价自己的——

　　那么，对于这种从天而降的冒犯，才能做到完全的不在乎，完全地减免无妄之灾的恶言带来的情绪耗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