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我理解的自由就是一种私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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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理解的自由就是一种私域的存在。这个说法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很新颖。但我要说，这完全不是我的创造。

　　最早表达这个意思的是严复。

　　1903年，严复将英国思想家密尔的名著《论自由》译成中文。密尔原书的的书名是on Liberty，最准确、最直接的译文是“论自由”。但严复在确定中文书名时，几经斟酌，将之定名为《群己权界论》。

　　显然，严复要强调的是群己之间的关系。他认为，自由真正的含义，就在这个关系之中。而群己的关系，用今天的话来表达，就是公域与私域的关系。

　　在这里，有三层含义：一是社会生活是分公域和私域的；二是公域和私域，是有边界的；三是公域与私域各有各的范围，各有各的权利，各有各的作用。前者维护秩序，后者保障自由。

　　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由与私域密切相关。我们虽然不能说自由就是局限在私人的领域，但私域无疑是自由最后的栖身之所。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我们很多事情要在社会中来做，但家庭是我们栖身的最后港湾。无论在现实的意义上公域是多么重要，私域都是作为个体的人的最贵重的领地。一个人无论在社会上怎样失败，一个温暖的家庭，都可以让他心安。

　　人对私域的需求，不能仅仅从功利性的角度来理解。2020年11月31日，我发了一条微博，大意是说：退休了，研究的都是小问题了。最近在思考三个问题。第一，羊为什么不愿意被拴着？是为了干坏事吗？第二，如果一个人老盯着你看，你是什么感觉？为什么？第三，假如家里来了一个亲友，打开你家的冰箱，想知道冰箱里有什么，有多少。你愿意吗？为什么？

　　自由是一个可伸缩的东西。伸是向公域的扩展，缩是向私域的退守。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私域实际上也是一个健康社会的细胞。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句据说是英国首相老威廉·皮特说的话，大家都耳熟能详。但我们不能不意识到，现代社会是一个公域不断扩张，私域不断退缩的时代。

　　现在的问题是，国王不能进的，大数据能进，数码能进。在大数据和数码的攻势之下，私域已经支离破碎。这几年，我写了好几篇东西，都是探讨数字技术对人的私域的侵犯。

　　盯着看、看冰箱里放什么，你说是为了什么吗？不见得。人们需要私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私域本身就是人的需求。在最无望的时候，守住私域的最后一块领地。别人的手不能随意伸到你衣服的里面，别人的筷子不能随便伸到你的饭碗里，同样的，你的私域也应当保持这样的一种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