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索：家园续

lameihua

　　从四面环山的大城市再次来到群山之中的槐树镇，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时空穿越。

　　远远看到山坳处天蓝色棚顶的联排猪舍的时候，我想到了刚刚离开的那间位于压抑的、充满噪音的水泥森林深处的居室。事实上，平日里在斗室里苦思冥想，半天敲不出一个字的时候，我的思绪常常会飞到这片千里之外的小镇。

　　心中不禁又浮现出陶潜的诗句：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被大城市光怪陆离的繁华之网捕获多年之后，最想投足的地方还是故乡与田园。只是半梦半醒间，岁月已匆匆流逝。

　　这段时间洛宁很忙，除了规划镇上的产业、吸纳更多的人才之外，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与周边乡镇的沟通交流上。槐树镇毕竟太小了，无法容纳更多的产业与人才，面对越来越多慕名而来寻找希望的人才，他一方面遴选安置，用于优化自身的产业，一边开辟新的领域，在教育、文化、艺术等方面培养团队。但更多的人才，都被分流到周边的乡镇了。他要在更大的区域范围内，来塑造与影响社会生态与产业生态。

　　心一旦扎了根，从此便与泥土密不可分。

　　再次见到洛宁，我最大的感觉是他已与这里融为一体，远处苍翠的青山，如玉带般蜿蜒的禮水，镇上错落有序的小楼，干净的街道……我看了看远处山上的墓园，每一位逝者的坟前都会种一棵树……我突然意识到似乎不该这么想，偷看了一眼洛宁，还好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

　　正好到了午饭时间，这次我们直接去了镇上的机关食堂。虽说是机关食堂，服务对象还有很多周边规模较小的工厂、养殖厂的职工，规模较大的工厂一般都有自己的食堂。

　　综合效率与效益考虑，一家食堂的服务范围约为5000人，整个镇子设有11个食堂。为了保证服务质量，每年都会以食堂为单位举办槐树镇美食节，激励这些美食大师们修炼自己的厨艺。为了防止因厨师的技术水平而造成厚此薄彼的情况出现，镇里参考教师轮岗制的操作模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厨师与厨工在11家食堂间轮岗。

　　槐树镇上的食堂是最值得洛宁骄傲的地方。每天看着人声鼎沸的食堂，看着那些进食的快乐猪仔，洛宁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用居民自己的话讲，我们每天都在下馆子。

　　“人间烟火气，民以食为天。我们这里的烟火气是最接地气的，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美好生活，就是我们的天。”

　　看到有羊肉水饺，我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份。这里出产的羊肉在大城市可遇不可求，往往有价无市，既然来到了这里，不饕餮一顿就太对不起作为吃货的自己了。

　　看到我迫不及待地夹起水饺就吃，再慢慢回味羊肉的嫩滑鲜香。洛宁递给我几瓣新蒜，又拿起桌上的白瓷壶，在浅碟里倒了一些醋，推到我的面前。

　　第一次体验到白酒的醇香不是在酒桌上，而是一次失手碰倒酒瓶，从四下飞溅的酒液中触及到这种饮品的灵魂。这盏浅浅的醋碟，带给我类似的感觉。再咬一小口湿衣仍在的新蒜，一丝鲜甜先于辛辣于口中散开。

　　“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两句，但我没敢说出口，如今的洛宁如此沉稳，再在他面前舞文弄墨，妥妥坐实了茴香豆行径。可思绪并不安分，心想所谓道地药材，所谓天材地宝，大概也就是如此吧。

　　“这是什么醋？” 我抓过瓷壶，打算用它当餐后的饮料。

　　“镇上有个酿造厂，食堂里的酱油、醋、各种酱菜，还有一些酒，都是那里生产的，除供给镇上的食堂之外，多出来的都分给了镇上的居民与职工。这些发放出去的原生态的食品与调味料，大多成了赠送亲友的佳品。”

　　我不禁想起了那个酱油味的高科技调味品，口中的水饺顿时不香了。

　　“为什么不当成一个规模产业发展呢，按照这种品质，不说垄断市场，每年几十亿的利润总是能办到的。”

　　“你不能只看经济效益，还要看生态效益。唯市场与商业化导向的结果，只会最终破坏健康的社会生态，为了追求更高的经济效益，不断探索法律的边界，不断用商业定制的“健康理论”去驯化、去诱导更多的消费人群，用科技含量、时尚含量丰富的“奶茶味饮料”、“酱油味调味品”的低成本工业化流水线产品来实现企业增收的目标。这个时候，你能说这些企业在践行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么？”

　　“问题出在哪里呢？问题出在资本为追求极致的利益，违背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用工业生产方式暴力催化农业产品生产流程造成的。如果人不是碳基生物，可以分解高分子化合物，或许可以这么做，但人毕竟不是内燃机，不是硅基生命。无法分解消化食品中的塑化剂、防腐剂、香味素与呈色剂。”

　　“这两年"元宇宙"的概念很火，越来越多的人沉迷于“虚拟的现实世界”，现实中很多行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奶茶味”的高科技饮料当成了真的奶茶，把“酱油味”的高科技调味剂，当成了真正的酱油呢？在生活中，消费者实际上是接受了这些虚拟现实的仿真产品的，但消费者为什么会接受呢？我想大概有两方面原因，一是科技含量确实很高，达到真伪莫辨的程度，另一方面是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营销教育的结果。戴上了消费文化的VR眼镜，消费者眼中的世界无处不是消费场景。”

　　“当事人明白得很，国内国外两个市场，两个标准，某个雪糕品牌，国外市场用原生态原料，国内市长提升科技含量。面对消费者的质疑，驾轻就熟地拿起了法律的挡箭牌。”

　　“拿酱油为例，单单一个晒足半年，就需要面积足够的晒场，充足的人力。还有原料，你看很多产品配料表上写的是脱脂黄豆，已经被榨过油了，是豆粕。那么大的产能集中到一个企业，哪怕它有几个生产基地。长达半年的生产周期、晒场、人工，都做不到。只有“工业”加“科技”才能实现这样的产能，这样的业绩。”

　　“真正的好产品，特别是农产品，它的时间成本、环境成本、人工成本，实际上都是很高的，并不存在很大的压缩空间。我们酿造厂生产的产品，品质优于它们最高端的商品，但我们用这些最高端的产品做到了日常供应。”

　　“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制度优势，是所有制优势。我们这里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不用给股东们分红，我们通过分工协作建立了内循环的产业体系，构建了这里健康的社会生态，我们的劳动成果与产品没有因为不公平的分配而外溢，我们享受的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劳动成果。”

　　“经济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对一个社会单位而言，对内是生产与分配，对外是交换。而在市场经济与商品经济环境中，最大的魔法是市场主体隔绝劳动者与劳动者创造的产品，通过垄断市场的方式，通过掌握定价权的方式。把劳动者定义为消费者，掏空他们的六个钱包，两个家庭祖孙三代才能买到的一套商品房，古代抄家搜刮财富的程度也不过如此吧。而这一切却是资本秩序下司空见惯的现象，在官僚资本垄断了生活资料、掌握定价权之后，如此真切地上演了。掏空了积累，透支了未来，还谈何发展？”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在落到实处的所有制基础上，槐树镇的人是幸福的，他们不用背负三座大山，不用享受餐桌上的科技结晶。”

　　我突然明白了“井田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周朝之所以能绵延800年，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这套制度。公田保证社会单元的基本供给，私田提供生产者的差异化需求。在先秦落后的生产水平下，确实是兼顾稳定性与社会活性，符合现实需求的制度设计。

　　然而“私”的闸口一旦打开，就再也难以约束，兼并出现，权力下沉。天子诸侯治国还会考虑到体恤民力、重视农工。到了士族门阀这里，就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权力与利益争夺。

　　今天市场条件与商业环境下的各种乱象，同样是权力下沉的结果。资本与官僚从中央与百姓的手中剥夺了生产资料、生活资料，垄断了定价权。留给百姓的，只有被抄家的权利了，抄走了六个钱包，还要通过银行贷款抄走未来。这样的社会怎么会有生机，会有未来呢？

　　想及此，我问洛宁，“如果建设槐树镇只是一处桃花源，又该如何把整个社会都变成安居乐业的乐土呢？”

　　“要在资本主导的社会秩序中存在与发展，就要建立自己主导的秩序。槐树镇是一块小小根据地。我很认同你对文明的定义，服务于人的、可持续发展的公共秩序。服务于人就要以人的生存与发展为中心，可持续发展就意味着要建立符合社会规律、生生不息的社会生态，健康的公共秩序就要建设一个分工协作，各展所长，各尽其能的产业体系。”

　　“在为中国是全球最大消费市场感到骄傲的时候，有多少人意识到市场与商业对发展方式与生活方式的塑造？大资本对行业垄断的追求，对利益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当产能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它就会以车间流水线的生产方式，以技术虚拟现实的方式，降低成本、扩大产能。这种以人灭天式的商业模式与发展方式是灾难性的。这不是法律的问题，法律只是悬崖边上的阻拦索，只能阻止最坏的结果，而不是持续优化的向量。不断加速垄断的市场与商业对区域生态的破坏却是结构性的，因为它会用尽一切市场的、商业的、权力的手段，拆解自给自足的生产生活方式与社会经济生态，把一切市场化、资本化、商业化，从而构建出一个长期获取最大收益的资本秩序与市场生态。”

　　“构建区域经济生态的边界，抵御商业资本的垄断，不是抱残守缺，固步自封，而是健康社会生态，防范市场泥石流的大坝，也是保证劳动果实不被资本秩序席卷一空的围墙。”

　　“教员建立的新中国其实提供了很好的范例，在当下的时代，很多理念与实践只需要与时俱进就可以了，槐树镇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在市场条件与商业环境下，槐树镇酱造厂真材实料的产品放到市场上是没有竞争力的，因为成本太高，商业环境下人民群众是消费不起的，在我们这里却成了寻常的日常消费品。为什么呢，因为没有繁杂的流通成本，没有天文数字的广告费，没有那些不劳而获，等待分食百亿收益的股东们。

　　你看，当一个产品被市场化，被商品化，被金融化之后，有多少人要从这个产品身上榨油，还没到消费者这里，产品已经被“脱脂”了，而为了卖出去，只能从科技上，从概念上做仿真，做虚拟产品，做“奶茶味”的高科技饮料 ，买单的是消费者，消费的却是个高科技仿真的梦幻泡影。”

　　“消费者如何才能喝到真正的奶茶而非奶茶味的高科技饮料呢？就要看在这过程中，是谁把黄豆“脱脂”了，是谁呢，是资本，是兼并社会财富的股东。消费者需要的是真奶茶，是真酱油，消费者需要股东么？”

　　“那么就需要创造一个自主可控的消费环境，创造一个不会被资本“脱脂”的社会生态。需要专门组织一些人在保留食材天然营养成分，晒够足够的天数，提取出原汁原味的有效成份，并且保证是不添加现代科技结晶的传统产品。问题来了，在漫长的生产过程中，他们的衣食住行生活发展所需谁来保证？”

　　“我们通过分工协作建立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生态，槐树镇几十个生产队为全镇5万多人提供了绿色无添加的粮食、蔬果、肉、禽、蛋、奶。一些社员还会在农闲之余参加建筑、运输、绿化养护等工作。学校、医院、住宅、道路、公共设施，都是我们用公共财政自己建的，因为所有制基础的原因，这里不存在“脱脂”黄豆的股东与资本，也就不需要掏光居民的六个钱包，在这里，除了出去旅游或者网购，一般情况下，钱包基本上派不上用场。 ”

　　“一个镇的吸纳能力与影响力毕竟是有限的，所以现在我们要在更大的范围内构建不依赖市场条件与商业环境的产业生态。因为疫情的关系，离开大城市回乡创业的人越来越多了，春节的时候你从这离开后到现在，半年多点，到这里寻找机会的人才就超过一千多个，仅上海的就有200多人，这些人里面从事影视新媒体的人为数不少。槐树镇基础有限，我把这些新媒体的人才协调到附近的横渠镇了，那里传统文化的根底好，更适合培育复兴传统文化的团队，那个镇的干部队伍很不错，他们把动漫、影视、传统文化游学等当成重要产业来开发。我们两个镇的干部团队经常在一起交流学习，互通有无，争取尽快实现一体化发展。”

　　“以市镇为单位构建的自给自足的社会经济生态对保障基层人民群众的衣食所安是足够的，但仍然无法满足更为丰富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这就要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分工协作，这就是建立国内统一的大市场，在更大的范围内实现经济的内循环。在全球化的今天，仅有国内大市场也是不够的，我们同样要进行全球的资源配置与竞争。这一切并不矛盾，已经完成分工协作与产业优化，作为社会经济生态基本单元的市镇区域经济体，相比那些被自由市场无限解构的，分子化的家庭与个体，其竞争力与抗风险能力不是一个维度的。”

　　“英国有个叫霍华德的作家，写过一本书《明日的田园城市》，我以前读的时候觉得挺有意思。这本书对欧美的城市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今天的德国表现的特别明显，很多规模适当，却拥有独门绝技的中小企业分布在为数众多的小镇之上，这些企业共同组成了德国强大的工业体系。”

　　“后来我看《中国通史》纪录片，看到《江南市镇》的时候，所谓的田园都市，不就是我们传统社会里有独立的产业生态、产业集聚、特色突出，又与周边区域共同构建更大产业生态的市镇集群嘛。正是这些市镇集群的分工协作，造就了明末工业科技的大爆发，产生了四轮汽车、蒸汽机车、装备了机械动力的远洋船舶，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的新纪元。”

　　我不禁愕然，这个高高瘦瘦的镇长几时起研究起西方伪史了？

　　看到我惊讶的目光，洛宁赧然一笑，“近朱者赤嘛，虽然没讨论过这个话题，但你写的文章，我可都看过。闲睱的时候，还专门买了《欧洲文明史察疑》来读，受益匪浅，比起你的文章，那才叫专业。”

　　我不禁脸上发烧，悄悄把伸出去的大拇指收了回来。

　　“新中国实现工业化的进程与广大村镇也是密不可分的，无论是普及到社会基层，以大炼钢铁为代表的群众工业化教育，还是人民公社集约化生产过程中的机械化转型，都为新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奠定了最广泛的群众基础与社会生态，如果忽略了全民工业化教育与普及到乡村的农业机械化实践，单纯强调苏联的工业援助对新中国工业化的决定性作用，注定是不客观、不全面的。

　　正是深入到村镇的工业化教育与工业化实践，才真正为中国的工业化奠定了社会生态，成为孕育广大乡镇企业的社会土壤，正是这些诞生于乡村的乡镇企业，完善了新中国经济内循环的生态链，为新中国免于重蹈前苏联覆辙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遗憾的是，大多数乡镇企业在私有化转型之后，其主导秩序由为人民服务，切换成为资本服务，劳动者用双手创造的财富，要经过市场与股东的重重“脱脂”之后， 化身为消费者的劳动者需要掏光所有的收入，才能得到一杯“奶茶味”的“虚拟现实”饮料，才能换来短暂的衣食之安。”

　　“新中国的上一次社会变革是通过土地革命进行的，而下一次变革则需要终结资本秩序，破除利益集团对市场、商业与金融的垄断。作为构建自主社会经济生态基础单元的乡镇，可以充分发挥所有制关系的优势，通过构建经济内循环产业生态的方式隔离市场、商品环境对经济的主导与影响，从而保证发展成果不被金融资本与利益集团所兼并。 ”

　　在食堂吃得心满意足，摸了摸发胀的肚子，好久没装这么多原生态的顶级食材了。

　　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上李子柒锯竹子的画面，我们走了出来，洛宁问我：“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爱李子柒吗？”

　　“因为她在被资本秩序格式化的社会里展现了生活诗情画意的一面？”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在屏幕上看到她，也算得上是给困在都市囚笼里的自己放风了，哪个囚犯不期待自己的放风时刻呢？”

　　“可是李子柒终究栽在了资本手里。”

　　“何止李子柒，资本一下乡，大家都心慌。”

　　“前些日子，我们酿造厂做的酱瓜开缸，每家都分了一些。有的被当成礼物送给亲朋好友了。结果流到了一个外省富商的手里，尝过之后惊为人间至味。因为是非卖品，也是重新分装的，没有任何产品信息。这位吃货老兄愣是不辞辛苦，千方百计地打听到这里，说要收购这家酱菜厂，参股也行。”

　　“我从来不怀疑一个吃货对美食的热爱，但和这种有钱就想决定一切的人注定无法沟通。最后只能礼送出境，送了十斤酱菜表示对一个吃货的尊重。我们自酿的酱醋、酱菜都是自己吃的，不流通，不是所有的东西用钱都能买来的。

　　像他这种还算是好的，对于那些鼓吹资本下乡、资本入股的专家学者、企业财团，我们和周边乡镇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恕不接待。

　　前些日子，田里的玉米成熟了，我们镇上一天就要啃掉几万根。按某电商平台6元一根的定价来算，光煮玉米棒子一天就是几十万的产值，我们不会统计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要的不是GDP,我们要的是切实的幸福感。说幸福感有点虚，但在槐树镇落户了，你不会空虚，不会焦虑，哪怕你身无分文。”

　　“春节的时候我们谈过那个三农专家，最近不是辛吉飞火了嘛，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比较一下，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前面我们说过，真正的好产品除了材料成本之外，还要付出时间成本和人工成本，这是急不来的。这是产品的内在规律决定的，不是通过外力的介入，通过拔苗助长的方式就能实现的。

　　乡村的振兴同样也遵循内在的规律，无论是产业还是人才，都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经验的积累。都是成长与发展所需要的成本。这个时候，资本下乡了，资本要入股了。它是来干什么呢？

　　用劳动的双手创造的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需要制度与产业结构的双重保障。集体所有的制度设计保障了人民群众的劳动成果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供需平衡，完成基本内循环的产业结构保证了我们的经济生态是安全可控的。资本一再鼓吹自由市场，这个自由是镰刀的自由，不是韭菜的自由。”

　　“我们的发展模式是基于自给自足的内循环产业结构设计的，这在传统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与实践基础，这种发展模式能够保证乡镇这个社会经济单元的独立自主性。这一发展模式无须借助外力的介入，在保障衣食住行经济自主安全的基础上，在分工协作的生态之下，我们会有相当多的人才与资源参与更大范围的产业协作，获取相应的回报，而社会经济生态与产业结构的自主权仍然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这个时候，资本来了，要下乡，要入股。先不说我们需不需要这些资本。它们不是来做慈善的，它们肯定要收益，要回报的。而他们以乡村振兴的名义参与乡村建设的方式，注定是市场化的，是推广资本秩序的，是要整个的乡镇经济生态整合到自由市场之中，通过市场化、商品化的方式来格式化乡镇的社会经济生态。它们进来了，资本秩序发挥作用了，独立自主的社会经济生态、保障社会经济生态安全的基础还存在吗？

　　所以，要下乡、要入股的资本是危险的，但更恐怖的是资本秩序，是通过自由市场、商业化、金融化对乡村经济生态进行“脱脂”，通过市场化、货币化的方式从农民手里拿走土地，改变于内循环的社会经济生态 。

　　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公有制基础的，独立自主的社会经济生态，农民、农村与农业才是真正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人民所有制经济，听起来很美，自主性、在地化、综合性、人民性，看起来也似乎很美好，是吗？但是，请注意，它们是虚拟现实调料中的呈味剂、呈色剂、增香剂。不是像什么，有什么性状。关键在于它是什么，安赛蜜是蔗糖么？

　　古人只用几个字就讲清楚了概念仿真，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资本下乡画饼的目的，是要换你手里真材实料的大饼。

　　有现成的全民所有制经济、集体所有制经济，需要处心积虑地再发明一个新概念吗？而且这个新概念所举的例子，不是新中国土改后分工协作的农业合作社，而是晚清的张謇。从两者的时代与两者所代表的所有制关系，都能看出其背后的主导秩序。”

　　“他们的出发点不是劳动者独立自主主导的社会经济生态，而是资本与精英主导的社会生态，资本秩序主导的社会生态，其目的是要通过市场化、商业化、货币化、金融化的方式对我们现行的社会经济生态进行财富“脱脂”与洗劫。要把现有的生产要素改造成为资本创造价值的创收产业。

　　反问一句，集体所有制的人民公社需要强调“自主性、在地化、综合性、人民性”吗？为什么要刻意强调？因为虚拟现实的需要，只有类似的观感、口感、价值观感，才能用“高仿”替换原版。”

　　“感谢辛吉飞，他让我们更深刻的理解 ，所谓的“人民所有制经济”，就是用诸如“自主性、在地化、综合性、人民性”高科技概念添加剂概念勾兑的“酱油味”的高科技调味品。用它烹制出来的菜是什么味道呢？资本的味道，资本秩序的味道。如果不够“虚拟现实”，不妨倒一点真奶茶进去。不管是往奶茶味饮料里倒奶茶，还是往奶茶里倒奶茶味饮料，这是你想要的奶茶么？”

　　“既然有了蔗糖，为什么还要发明安赛蜜、木糖醇？因为他们需要虚拟现实，欺骗你的味觉，欺骗你的感官，欺骗你的观念，欺骗你的认知，影响你的选择与决策，从而达到以假乱真、务虚致实的目的。

　　奥巴马说，如果十多亿中国人过上了美国人的生活，对地球将是灾难。不让中国人过上美国人的生活，而让中国人觉得自己觉得过上了美好生活，在技术上却是可以实现的。从奶茶与酱油的技术性商业生产过程与消费场景完美诠释了技术的威力，资本把“仿品”当成正品卖给我们，还在这一过程中掏空了我们的钱包。

　　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呢？我们在建构自力更生的社会经济生态，资本也在通过市场化、商业化、金融化、消费文化的方式构建收割韭菜的社会生态。如果整个社会都是槐树镇这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社会经济生态，资本还怎么收割呢，还怎么为欧美输送真金白银、物美价廉的商品呢？

　　疫情旷日持久，城里的韭菜割不动了，资本就要下乡了。

　　准许资本下乡很容易。问题是，当资本下了乡，入了股，资本秩序成为主导秩序，除非再来一次三缺一，被资本秩序侵蚀的乡村健康的经济生态又将如何逆转？如何把“脱脂”的豆粕还原成营养丰富的大豆，如何把虚拟现实的酱油味的高科技调味品变成真材实料的酿造酱油？”

　　“更大的危机在于，这些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大量人口从农村流失，成为被就业、房贷套牢的韭菜，因为人才与产业的凋敝，乡村基层的权力慢慢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些基层权力一旦与下乡的资本媾和，旧中国资本主导的农村再无振兴的希望。

　　那些被房贷套牢的韭菜们，上天无路，回乡无门。从焦虑到绝望，慢慢成为资本秩序主导的朱门社会里欢宴的鱼肉。

　　在这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回到乡村吧，做自己的主人，做乡村的主人。勇敢地承担起时代的责任，像槐树镇那样，像昔日的人民公社那样，在资本秩序的废墟里，建设自己当家作主的家园吧。”

　　不知几时，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四合，威压着群山与小镇。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