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这是一句明白话：如今的时代已经不是战争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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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时代已经不是战争的时代

　　据报道，莫迪和普京共同出席上合组织撒马尔罕峰会。在会议间隙举行的双边会谈中，莫迪告诉普京：“如今的时代并不是战争时代，这一点我已经在电话中与你谈过了。”他补充说，粮食、化肥和燃料安全是目前世界的主要关切。

　　在当今的世界，在当今的时代，可以说，这是一句大明白话。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后，特别是鉴于后全球化时代种种的矛盾与冲突，许多人对和平有了一种悲观的看法。甚至有人担心，文明会不会重新回到丛林的时代。在现实中，为这种担心所做的种种准备，似乎也依稀可见。

　　这涉及的是一个大判断。这个大判断至关重要。在今年三月份，我曾经写了一篇文章《不错，暴力与征服是人的本性，但文明就是抑制这种本性的过程》，但没有写完。文明应当抱有这样的信念。文明应当对和平有信心，文明应当为和平而努力。

　　本来想就此写一篇长一点的文章，但最近正在忙别的事情，这里把我没写完的和已经写完的几篇文章的片段，摘录如下：《不错，暴力与征服是人的本性，但文明就是抑制这种本性的过程》的片段；我在三月份提出的一个提法：在现代，形成财富创造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文治武功；肯尼亚驻联合国大使马丁·基马尼对解决民族冲突的一个很有智慧的见解。

　　我们从丛林中走来

　　下面是没有写完的《不错，暴力与征服是人的本性，但文明就是抑制这种本性的过程》的几段：

　　让我们从两个研究说起：

　　第一个是对黑猩猩贡贝战争的观察与研究。这个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是由分裂而来的两个黑猩猩群体之间长达四年的战争。具体原因其说不一，但整个过程十分惨烈，尤其令人震惊的是，这场黑猩猩的战争，几乎具备了人类战争所有的基本元素：权力、暗杀、围攻、对于领土和雌性的争夺等等。而且在战争中，黑猩猩使用了很多技术、计谋和手段。

　　第二件事情是平克的双胞胎研究。史蒂芬·平克是一位心理学家。他曾经研究过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在纳粹家庭中被养育成天主教徒，另一个则在特立尼达的犹太家庭接受犹太教教育。当他们在明尼苏达实验室相遇时，居然都有一系列相同的爱好：他们都穿着有肩章的海军蓝衬衫；都喜欢把奶油面包浸泡在咖啡里；手腕上都戴着橡皮筋；都要在使用抽水马桶前后各冲一次水；甚至都喜欢在拥挤的电梯里打喷嚏惊吓其他人……

　　这两件事器说明了什么呢？第一件事情说明，战争甚至在战争中使用某些战争技术和技巧，是动物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镶刻在基因中，并由基因来传递的。第二件事情说明，在人的行为中基因也是起作用的。不然就无法解释两个在不同环境中独立长大的双胞胎，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我们都知道，黑猩猩是现存与人类基因最为接近的动物，它们与人类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9％。这就决定了黑猩猩的许多习性与人类也比较接近。这就引导我们去思考一个问题：暴力、征服与战争，是不是也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或本能？或者说，暴力和征服的本能，就存在于人类的本性当中。正因为如此，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不喜欢暴力，但暴却难以根除。

　　文明就是从丛林中走出

　　今年3月20日，我发表了《解开谜团：为什么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欧洲，而二战后欧洲基本无战事？》一文。下面是文中的几段：

　　说欧洲是历史上战争最频仍的一个大洲，应该没有人反对。两次世界大战都爆发在欧洲，主战场也都是在欧洲，历史上各种名目的战争更是不可胜数。罗马帝国、奥匈帝国、大英帝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沙俄，这些帝国或海上霸主及殖民者，哪个离得开战争？哪个离得开攻城略地？

　　但同样是欧洲人或白种人，同样是欧洲的山欧洲的水，二战后的欧洲却一直没怎么打仗，直到九十年代爆发南斯拉夫内战。而我们知道，南斯拉夫内战有着特殊的背景。当然，这期间也有欧洲部分国家对外部的战争，但尽管如此，在过去的80年中，整个欧洲生活在和平当中。

　　平克曾专门研究过在人类历史上暴力与战争逐步减少的趋势。他曾经做过一个图，以表明从千年、百年、十年这样的时间跨度来看，暴力和战争是在逐步减少的。

　　他指出，一万年前，地球上的人类都过着游牧生活。那时死于互相杀害的人在整个死亡人数中，占有一个很高的比例，要远远超出现代。那时候，即使是在比较友善的部落，死于非命的比例也要远远高于今天。在15、16世纪，一些今天只会处以罚金的罪行，在那时候就会招来挖舌、割耳朵、挖眼睛乃至死刑等惩罚，并且那时候的死刑很多都是以非常残忍的方式执行的。一个人可能仅仅因为偷了一块面包、辱骂了君王，就有可能被判处死刑。

　　但是，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赫拉利的研究表明，在众多统计数据中，战争的衰落是显而易见的。1945年以来，外国入侵重新划定国际边界的情况比较少见，没有一个国际公认的国家由于被外部征服完全从地图上抹去。当然还存在其他类型的冲突，例如内战和叛乱。但即使考虑到所有类型的冲突，在 21 世纪的前二十年，人类暴力造成的死亡人数也少于自杀、车祸或与肥胖相关的疾病。火药的杀伤力已不如糖。

　　如果我们不得不承认暴力与征服存在于人的本性当中，同时我们又目睹了暴力与战争确实在减少的事实，怎么解释这个现象？这说明，本性是可以抑制的，抑制本性的就是文明。

　　最近，英格尔哈特教授曾提出一种叫现代化和平论的理论。他援引世界价值观调查的数据证明，在世界范围内，正是现代化的发展导致普遍的战争意愿的下降。现代化水平越高，人们越倾向于选择内部发展而不是通过战争获取财富。现代化使战争成本提高，也使人们对战争伤亡的容忍度降低，而民众地位的提高意味着他们的意愿越来越重要，政客们不容易轻易将国家拖入战争。与贫穷国家比，高收入国家的民众更不愿为国而战，与老一代相比，青年人的战争愿望更低。

　　在现代，形成财富创造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文治武功

　　今年三月，我写了《在现代，形成财富创造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文治武功》一文。因为当时没有发表的地方，只能发在一个几乎没有阅读量的平台上。在这篇文章中，我提炼出疆域帝国、商业帝国与科技帝国这三个词，用以概括在人类历史上世界格局的演变。

　　疆域帝国：盛行于农业与游牧的时代。农业与游牧时代的特点是，其收获与土地密切相关。有了土地，就可以有众多的人口和劳动力，就可以种更多的庄稼，就可以养更多的牛羊。延伸开，就可以有更多的财政收入，就可以有更强盛的国力。在那个时代，更辽阔的疆域，就是帝国的荣光。这样，也就形成一种盲目的疆域崇拜。拓展疆域，占有更大的地盘，成为人们内心的一种强烈冲动。

　　商业帝国：盛行于工业化时代，特别是重商主义流行的时期。进入工业时代之后，农业和畜牧业的产出，在整个财富中所占的比例不断缩小。这个时代的财富与力量，更多地取决于制造产品的能力，而制造的前端与后端，就是原材料与市场。于是，人们对原材料与市场的兴趣取代了对可以进行种植和放牧的土地的兴趣。这就是殖民时代的开始。

　　科技帝国：科技帝国是一个简称，在严格意义上是指科技金融帝国。科技与金融的关系，比一般人想象的要更为紧密和复杂。不仅科技的发展要靠金融市场的支撑，科技的变现，科技力量的展示，往往也要借助于金融的方式。金融帝国与前两种类型的帝国相比，与土地和疆域的关系要更为疏远。现在的美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如此。

　　疆域、市场、科技与金融，当然是不能截然分割的。但在不同的历史时代，其重要性的差异是不言而喻的。从疆域帝国到市场帝国再到科技金融帝国的变化中，我们依稀可以看到人类历史演变的一种脉络：在疆域帝国时代，土地就是财富的源泉；在商业帝国时代，市场是获取财富必不可少的要素；而在科技时代，知识、人才以及使得两者可以发挥作用的环境可能才是最重要的。可以说，在今天，真正的文治武功，是拥有并发挥财富创造的新条件。

　　如何解决现代的民族冲突：一个有智慧的看法

　　这是肯尼亚驻联合国大使马丁·基马尼在联合国讨论乌克兰问题时的发言。在我以前的文章中，我曾多次引用他的这个发言：

　　肯尼亚和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是在帝国终结时诞生的，我们的边界不是我们自己划定的，而是在伦敦、巴黎和里斯本这些遥远的殖民者大城市划定的，完全没有考虑到被他们分割的古老民族。如今，跨越每一个非洲国家的边界，都生活着我们的同胞，与我们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和语言上的联系。

　　在独立之初，如果我们选择在民族、种族和宗教同质的基础上建立国家，那几十年后，我们仍将处在血腥的战争中。相反，我们同意满足我们继承的边界，但我们仍将追求非洲大陆在政治、经济、法律上的一体化，而不是建立一个建立一个带有危险怀旧情绪、陷入历史情绪的国家。

　　我们选择去追求我们许多国家和人民从未有过的伟大，我们选择遵守非洲统一组织和联合国宪章的规定，不是因为我们的边界让我们满意，而是因为我们想在和平中锻造出更伟大的东西。

　　我们认为，所有由帝国崩溃、撤退所形成的国家中，都有许多人民希望与邻国的同胞融合，这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毕竟谁不愿意与自己的弟兄们联合起来，一起达成共同的目标呢？然而肯尼亚拒绝用武力来追求这种渴望。

　　我们必须完成由死亡帝国的余烬中复苏的过程，而不能使我们陷入新的霸权和压迫中。我们反对基于任何基础的和扩张主义，包括民族、种族、宗教和文化方面。今天我们再次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