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楼：美军撤离阿富汗一周年：反思尚未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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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15日是驻阿富汗美军仓皇撤离阿富汗，塔利班重新掌权一周年。1年前，美国支撑了20年的阿富汗政府在短短数小时内倒台，美军仓皇撤军并引发混乱，导致至少170名阿富汗民众和13名美军士兵死亡，成千上万想要逃离阿富汗的民众被抛弃。这场撤军乱局成为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后的首个重大危机。拜登及其国安团队的执政能力和经验以及在盟邦中的信誉均受到质疑。

　　今年8月1日，拜登高调宣布中情局（CIA）在喀布尔击毙了“基地组织”头目艾曼·扎瓦希里，但对于阿富汗撤军，拜登政府在国内仍然处于被动地位，更多是在为撤军决定“辩护”。距离11月中期选举还剩下不到3个月的时间，拜登政府并不希望阿富汗撤军话题影响民主党选情。

　　美军撤离一年以来，阿富汗塔利班政权一直被孤立，尚未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在经济层面，阿富汗的外汇储备仍遭冻结，阿富汗中央银行仍然无法运作。美国和塔利班官员在这方面的谈判迟缓。外交方面，中俄等国虽然向喀布尔派驻了外交官，但都未正式承认塔利班政权为官方政府。塔利班政权和伊朗、巴基斯坦等周边中亚国家的外交关系也未取得进展，仍处于僵持状态。尤其是塔利班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回归，决定了它短期内无法融入国际社会的现实。

　　阿富汗面临的最大问题包括经济发展、治理能力缺失和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8月15日，联合国秘书长阿富汗事务官员拉米兹·阿拉克巴罗夫一篇文章提到，早在塔利班掌权前，阿富汗就已经面临粮食、贫困和债务率急剧上升的问题。塔利班攻陷喀布尔后一年来，阿富汗许多地区的情况不断恶化：在饥饿和长期贫困交织的背景下，童婚、贩卖器官、贩卖儿童等犯罪行为愈演愈烈。当前，阿富汗过半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近2,300万阿富汗人（总人口3980万）面临粮食短缺，其中许多人情况很严重，200多万儿童营养不良。

　　2022年6月，一场5.9级的地震冲击了阿富汗中部地区，造成1000多人死亡，并将本已脆弱的社区推向崩溃边缘。尽管联合国的援助行动达到史无前例的规模，阿富汗各地依然存在巨大的粮食等救助需求。

　　但过去一年，阿富汗议题已基本上淡出了华盛顿主流政治视野。美国国会去年举行听证会，要求行政部门和军方检讨撤军问题。迄今为止，拜登政府尚未公布对阿富汗战争及撤军的经验与教训报告。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负责撰写的相关撤军评估报告也迟迟未能公布。白宫新闻秘书卡琳·让-皮埃尔（Karine Jean-Pierre）8月8日对此表示，“报告仍在撰写中，一旦完成将有助于大家了解全貌，为未来行动提供参考”。白宫短期内预计不会公布报告，因为拜登不希望相关舆论影响自己和民主党人的民调。

　　拜登上台伊始积极处理疫情和推动经济刺激法案，其支持率一度攀升至59%（AP-NORC民调数据），但阿富汗撤军乱局成为了他支持率下滑的转折点（其支持率已持续下跌至36%）。根据美国晨间咨询公司（Morning Consult）与美国政治新闻网Politico在8月3日公布的联合民调（下图），支持阿富汗撤军的美国选民比例已经由2021年4月的69%下滑至2022年7月的48%，降低了21个百分点。也就是说，反对“仓皇撤军”的选民比例已有相当比例的上升。这也是拜登政府回避阿富汗撤军议题的主要原因。

　　拜登战略公关团队希望尽早掀过“阿富汗撤军”这一页，操作方式是寻求在其他关键议题上取得进展。8月9日，拜登签署了2800亿美元的《芯片与科学法案》，10日签署了照顾退伍军人医疗保健福利的《承诺应对综合毒物法案》（PACT Act）。

　　上周，国会还通过了涵盖能源气候、医疗保健和增税的《2022年通胀削减法案》。6月，拜登还签署了《两党安全社区法》，这是30年来首个重大抢控法案。去年11月，拜登还签署了1万亿美元的基建法案。但美国选民更关注通胀和疫情的持续影响，这些法案并未帮助拜登提升他的支持率。在这种形势下，拜登政府更不愿意舆论重新关注到阿富汗撤军及其遗留问题。

　　拜登说，CIA无人机击杀“基地组织”头目扎瓦希里，证明了美军撤离阿富汗的正当性，“无论在哪，美军都可以将恐怖分子绳之以法。”但是，美军不得不承认，撤军后美国在阿富汗的情报收集能力严重受限，美军也很难同阿富汗周边国家就情报收集达成合作。而且，美军无人机袭击会进一步激化美国同塔利班政权的关系，让后者更警惕美军的情报收集活动。

　　阿富汗战争及美军撤离以羞辱式的方式收尾，是美国政府多年来政治上失误、军事上失败和战略上失策的集中体现。虽然这和特朗普设置的5月撤军时间表有关，但关键问题还是拜登政府对塔利班归来的速度评估和情报判断出现了问题。今年4月退役并在去年现场指挥撤军的时任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弗兰克·麦肯齐（Frank McKenzie）承认，去年的撤军是一次错误，美国本应留一部分美军为阿富汗民众保持一定程度的支持。但他的这条建议并未被拜登政府采纳。

　　撤军后，拜登政府和国会并未积极反思和解决阿富汗撤军后遗留的问题。参议院方面本来有一个跨党委员会专门调查美国介入和撤离阿富汗整个过程，但由于少数党领袖麦康奈尔迟迟未任命共和党方面的联合主席，该委员会工作进展缓慢。共和党人则指责拜登政府没有与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长办公室（SIGAR）合作。这个机构监督1500亿美元的阿富汗重建资金，并且撰写国会要求的季度审计报告。

　　从美军角度讲，这场战争的持续和撤军决策的失误带给美国士兵的是众多的心理创伤。无论是美军驻阿普通士兵，还是负责一线撤军的军官，都遭遇了心理上的打击。一方面，喀布尔迅速落入塔利班手中，美军指挥官不得不私下与塔利班领导层沟通和交易，承诺不会袭击塔利班才达成了暂时控制机场的协议，确保撤军时的安全。另一方面，对于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来说，将美国人和阿富汗人空运转移出阿富汗的工作艰巨，危险重重，堪称美国在越战后最大规模的一次难民转移行动。被迫与塔利班沟通和最终执行不利都是对美军的侮辱。当时，美军两周内撤离了12.4万美国人和阿富汗人，但仍有数万人被抛弃。

　　截止今年7月，仍有近8万赴美签证申请等待处理，他们大多是曾经帮助过美军或在阿富汗民选政府工作过的阿富汗人。

　　7月21日，美国国务院授予41名领事和外交安全官员该机构负有盛名的“英雄主义奖”（Award for Heroism），表彰他们在2021年8月协助转移安置了喀布尔的12.4万人，其中包括美国公民、永久居民和数万名阿富汗伙伴。美国国务院此举重在安慰军方，给予心理上的慰藉和治疗，而非就阿富汗撤军遗留问题进行补偿。美军去年承认曾在8月29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实施的无人机袭击造成当地10名平民死亡，其中包括7名儿童。去年12月，美军空军总检察官认定，不会就此问责美军人员。虽然五角大楼随即决定对阿富汗家庭进行补偿，但迄今为止，美军和美国国务院并未兑现承诺。

　　阿富汗战争耗费了美国纳税人3万亿美元，并造成2400多名美军士兵死亡，但美国政坛反思这场战争及撤军乱局的声音并不多。非盈利军事研究机构海军分析中心（Naval Analyses）应对威胁和挑战项目主任乔纳森·施若登（Jonathan Schroden）说，军方基层人员普遍感到失落，认为“没有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资源”去总结阿富汗战争的经验教训。

　　这场战争和撤军乱局是美国政府和阿富汗民选政府的失败，也是两党政治的失败。从发动这张战争开始，到战争的升级和美军深陷其中，民主党和共和党都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光就这次撤军而言，美国国会和行政部门也都有责任。行政决策部门当中究竟哪个部门出了问题，或者说决策系统哪个环节出现了漏洞，现在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不同部门和实体都在竭力撇清自己的责任。拜登政府出于政治公关和选举需要也没有投入更多精力和资源总结阿富汗教训。

　　总之，阿富汗撤军乱局凸显了美国军事霸权在中东战略布局的局限性。被美军抛弃后的阿富汗，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将是美国不堪回首的一大战略痛点。从拜登7月的中东行可以看出，美国盟邦价值观主导的外交政策，在中东的可为空间正在缩小，土耳其和沙特正成为美军撤离中东后的最大变量。而在俄乌冲突和中美全面博弈背景下，阿富汗问题和巴以问题一样，已经被淹没在急速变迁的地缘政治变局中。而美国这个最应该对阿富汗现状负责且应该反思的国家，反而选择了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