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君：特大矿难背后：从广西首富到云南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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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7月27日下午，新华社广西分社副社长杨维成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南丹发生了一起特大事故，死了很多人。

　　杨维成向分社领导汇报后，便立即和河池地区与南丹县的领导打电话询问有无此事。

　　对方回答，一切正常，举报纯属谣言。

　　由于那年全国各地接连发生特大安全生产事故，新华社广西分社不敢怠慢，派了一支7人的采访小分队在隔日凌晨4点抵达事故现场，南丹县龙泉矿冶公司下属的拉甲坡矿。

　　采访记者抵达后，被一批自称“护矿队”的工作人员拦住，称这里“连一个蚯蚓都没死过”。

　　矿长黎家西更是满脸惊讶，不仅表示自己不知有矿难一事，还交出接班记录给新华社记者查看。

　　记者的采访不仅没有任何收获，还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的跟踪和恐吓。

　　于是，副社长杨维成亲自带队再次赶赴南丹，并直接去了2500米的矿井下做实地调查。

　　刚到达主采矿通道，记者们的腿就浸在了冰冷的地下水中。

　　面对现场采集的证据，矿区负责人才像挤牙膏一样承认：10天前矿里曾发生过透水事故，但还是不承认有人员伤亡。

　　杨维成不信，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当地确实发生了重大人员伤亡事故。

　　同时，新华社也把情况汇报给了自治区政府以及国家相关部门。

　　7月31日，在时任主要领导的批复下，中央调查组、国务院调查组先后赶赴南丹，最终让整个事件真相大白于天下：

　　原来，7月17日凌晨3点40分，拉甲坡矿由于野蛮爆炸作业，导致岩层漫水，龙山、精诚、恒源、华星、果园、田角6家矿井全部被淹，造成81名矿工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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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后，矿主黎东明并没及时向主管部门汇报，而是隔了14个小时，当晚8点才与主管矿山安全的县委副书记莫壮龙碰面。

　　两人见面也不是商量怎么抢救矿工，而是想着如何将这件事瞒报下来。

　　因为他们已经从各方面渠道知道，此次矿难造成了至少30名矿工死亡，心里很恐慌。

　　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死亡人数在30人以下属于重大事故；死亡人数在30人以上属于特大事故。

　　根据相应的事故责任，负有监管责任的部门和责任人不是免职的问题，而是要去吃“牢饭”甚至“吃枪子”。

　　当天晚上，县委书记万瑞忠和县长唐毓盛也同时知晓了此事。

　　几位县领导知道矿难发生，居然不是第一时间考虑救人，商量半天后，决定将此事不上报，由矿主黎东明多赔点钱摆平此事，其他相关部门配合做好事故隐瞒。

　　就这样，这群带着个人私利，又抱着侥幸心理的领导干部，准备将几十条人命轻巧地糊弄过去。

　　直到当地一位知情者实在看不下去，拨通了新华社广西分社副社长杨维成的电话。

　　南丹“7.17”特大矿难事故被曝出后，4名负有主要责任的领导被批捕。

　　其中，县委书记万瑞忠被判处死刑，南丹县长唐毓盛被判20年有期徒刑，县委副书记莫壮龙被判10年有期徒刑，副县长韦学光被判13年有期徒刑。

　　此案涉及到的50多位广西自治区以及河池地委相关领导被相继撤职，查办。

　　值得一提的是，矿主黎东明被判20年有期徒刑，可实际他只坐了4年，便出狱了。

　　离奇的是，出狱后的黎东明又当上了云南的矿主，从昔日的广西首富摇身一变成为云南首富。

　　这其中“奥妙”究竟如何，或许要从黎东明的发家史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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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年2月，黎东明出生在广西都安县高岭镇的一处农户家中，之后又跟随着父亲迁居到了南丹县。

　　黎东明成长经历与同时代很多人一样，童年吃过苦，青年时期遭过罪。

　　同样，毫无背景又尝遍人间冷暖的他，极度渴望出人头地。

　　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就是读书。

　　黎东明很清楚这点，凭着一份刻苦精神，考上了广西一所师范学校。

　　毕业后，黎东明被分配回广西南丹县小场村公社一所中学，当了名乡村教师。

　　那时，黎东明是村里人心目中的“文化人”，是孩子们眼中态度和蔼的“黎老师”。

　　生活虽说很清贫，可四邻八乡的红白喜事都会请这位“黎老师”坐主桌，有纠纷少不了“黎老师”来调解，过节还会给他送点腊肉、鸡蛋。

　　这份最淳朴的尊重感让黎东明感到满足，可他心里还是有份政治追求。

　　1978年5月，36岁的黎东明身穿一身中山装，内穿白色的确良衬衣，下身是棉布长裤，搭配塑料凉鞋，以及临时买的粗布袜，走上了小场村公社的主席台。

　　这年，因为他有文化，又积极调解邻里纠纷，开始担任小场村公社革委会副主席、南丹县检察院审判员等多个职务。

　　这身不足百元的打扮，哪怕后来成为亿万富豪，黎东明还是如此模样示人。

　　这倒不是黎东明爱“作秀”，而是他对自己曾经作为教师以及国家干部的一种骄傲和怀念。

　　不过从他发迹后的生活状态来说，虽然穿着简朴，不吃荤食，但是生活设施却极尽奢华。

　　这显然是他想给那些不熟悉他的人留下一份“惊喜”，要的就是别人那份从不屑到惶恐的态度转变。

　　没错，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金鳞岂非池中物”，小小的公社怎么可能容得下黎东明的野心。

　　他的内心始终有着更上一层楼的渴望，因为只有身份不断的提升，那份从土里冒出的成就感才更强。

　　80年代，黎东明通过疏通关系，先后在南丹县银行、经委任职。

　　在经委负责招商项目时，黎东明去了很多地方考察，也从一个快速致富的榜样县中了解到矿产的价值，他眼前一亮。

　　南丹有“中国锡都”“有色金属之乡”称呼，地下富含锡铅锑铝等多色金属矿。

　　18世纪晚期，很多客家人从内地搬迁至此，就是为了开采矿产致富。

　　黎东明很兴奋，因为他知道当矿主赚的钱可比拿死工资高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1987年3月，41岁的黎东明放弃铁饭碗，创办龙泉矿业，当起了私营矿主。

　　在市场经济还没开始时，黎东明敢于辞去公职，不仅是因为矿产巨大的利润诱惑，关键还是他对自己多年人脉的自信。

　　从公社跨入金融系统，再到经委系统，他早在官场建起了强大的“朋友圈”。

　　否则开矿需要的400万巨款，也没那么轻易能从银行贷出。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狠狠甩了黎东明一巴掌。

　　矿山开工后，黎东明很辛苦。白天要和矿工下井查看采矿进度，晚上得陪着相关部门的领导推杯换盏。

　　然而，外行终究是外行。

　　开矿不仅需要技术，更要懂得管理，仅靠酒桌上的吃吃喝喝以及毫无经验的农民工，是挖不出矿的。

　　黎东明在大山矿区，挖到3000米深还没出矿。

　　可挖矿每天都需要钱，人工、设备、养护都是笔不菲的支出。

　　到了年底，矿场再也支撑不下去，关门大吉，数百万的投入血本无归。

　　春节时，被拖欠工钱的几十名农民工、等着余款的设备供应商纷纷堵在黎东明家门口。

　　有哭天喊地讨账的，有气势汹汹吵着要烧黎家房子的，吓得黎东明只能外出躲债，中间连家都不敢回。

　　自古朝中有人好做官，当商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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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南丹县政府决定开发当地龙山有色金属矿，消息也传到了黎东明耳朵里。

　　在“好友”们的运作下，黎东明以龙泉冶矿厂名义承包了各方面条件都比较成熟的龙山矿。

　　至于承包费，少的可怜，每年几十万，几乎是白送。

　　不用说，这又是黎东明曾经的人脉起了巨大作用。

　　在外躲了两年，也考察了两年的黎东明知道自己之前一次创业，完全是技术不过关。

　　相比只会蛮干的矿主，黎东明毕竟读过大学，清楚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道理。

　　于是，他不惜再次举债，高薪聘请专业团队，更新设备，研发有色金属矿的开采技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黎东明带领团队成功研制出了“两次采矿法”，还获得了行业技术专利。

　　有了新技术“加持”，龙山矿从开采到冶炼都有了质的飞跃。

　　黎东明不仅顺利还清所有外债，还相继在政府的支持下，收购了多家锡矿场，将产业从有色金属扩展到了锡矿业。

　　一座品质上佳的锡矿堪比一座金矿，因为各行各业都有锡制品的需求，锡产品市场空间极大。

　　1998年，全世界的采锡量只有大约25万吨，当年南丹县的采锡量就达到3万吨以上，占世界总量的十分之一。

　　守着一座座“金山”，实在是想不赚钱都难。

　　短短五年时间，黎东明通过先进的技术专利以及遍及广西的“朋友圈”，将企业规模从南丹覆盖到整个广西，旗下企业发展到12家。

　　黎东明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总资产超过5亿，员工近6000人，是广西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私人矿主。

　　在全民经商的年代，名和利相辅相成。

　　九十年代的经济奔腾也造成了监管的混乱失序，成为黎东明们生长的土壤。

　　黎东明不仅被吸纳进了南丹县政协，还被授予全国优秀企业家与优秀劳模的荣誉称号。

　　这些显赫身份又再次助力黎东明的企业发展，资产迅速增长到10亿元，荣获“广西首富”的称号。

　　现在看看这个数字似乎没啥了不起，可那是全国人均月收入只有500元的年代。

　　上海市中心房价还不到6000元每平，北京三环内的一套四合院只卖50万。

　　自然，钱不是白赚的，得“懂规矩”。

　　黎东明的矿场每年上交南丹县利税8000万元，约占南丹县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其中有多少冤魂被永远埋在丰厚的矿产利润中，再无人知道。

　　除了上缴税费，黎东明还经常捐款给政府盖地建楼；遇到广西哪里遭遇灾害了，他也会捐款救助。

　　面子活做足了，私下还得联系下感情。

　　吃饭宴请只是基础，没事得邀请领导到家里搓麻将，黎东明的手气自然是格外“差”。

　　逢年过节，黎东明还会让人直接提着麻袋装满现金，去县委相关领导家，以送“慰问金”的名义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

　　拿了黎老板的钱，又是县里经济重要的“财神爷”，官员们自然要关照，竭力保护。

　　这也是为何南丹特大矿难事故后，南丹县政府为何想方设法瞒报的重要原因。

　　至于矿难当天，为何黎东明姗姗来迟才去汇报，只能说此类事故绝非首次，他早不当回事。

　　据说，还有手下有意耽搁此事，怕耽误老板“修行”。

　　说来也有意思，黎东明不管赚多少钱，始终是之前描述的一副和蔼可亲的“乡村教师”打扮，迷惑了很多人。

　　吃喝也不讲究，不吃肉到连猪油都不沾，平时一碗白饭配两碟素菜。

　　不吃荤，是因为黎东明要“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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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宴请各级官员，海鲜野味满满一桌，黎东明只是尝几口素菜，荤食一口不碰。

　　有人开玩笑说：“和尚现在都吃肉了，你也该改改了。”

　　黎东明听了，苦丧着脸说：“我真是吃不了，一吃就吐。”

　　而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黎东明的生活又是另一番姿态。

　　黎东明的豪宅在南丹县一处隐蔽的位置，四周围墙高耸，大门紧闭。

　　他睡觉的房间很特别，设计了六条塑料粗管，分别从房间内顺墙鱼贯而下。

　　管子全部汇集到一处离地1.5米左右的“四方漏斗”，下面摆满了从各地空运来的奇花异草，按季更换，就是因为黎东明喜欢闻着花香入睡。

　　黎东明有两个女儿，他早早就将妻子和女儿们送到了美国，方便自己在国内精心“修仙”。

　　也不知黎东明苦心修行，是否是怕无数深埋阴暗矿井的冤魂找他报复。

　　即便进了监狱，黎东明的日子也依然过得像“仙人”一般。

　　入监后，黎东明很快就被安排到了监狱的图书馆，当了名图书管理员，工作清闲。

　　能如此被优待，说来也很意外。

　　几年前该监狱急于建设图书馆，托人找到了黎东明这里，他二话不说便掏了钱。

　　实在不知他当时算是未雨绸缪，还仅仅因为面子抹不开。

　　小小的图书馆只能保证黎东明在监狱过得比较轻松，他想早点出去，还得花钱。

　　广西所有矿业被查封后，大家都以为黎东明完了，没钱了。

　　可黎东明不差钱。

　　他早就悄悄买下了云南的蒙自矿冶，其中有好几座金矿。

　　至于这些产业为何案发时没被查出，已没人知道。

　　不得不说，这份“狡兔三窟”的心思和算计，确实不是一般暴发户可比。

　　既然身后有金矿，那就不难理解黎东明只是监狱里的图书管理员，也没啥立功表现，却屡次受到表扬和积分奖励，很快便将刑期缩短到了可以申请“保外就医”的程度。

　　想装病从监狱里出来，其实也不太容易。

　　毕竟之前当矿主，赚钱是赚钱，可总有操不完的心，打点不完的关系。

　　进了监狱，每天饮食、休息极其规律，闻不到花香的黎东明，精神反倒更加不错。

　　身体健康肯定是出不去的，只能想办法。

　　黎家又是金钱开路，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监狱所属医院的副院长熊成仁。

　　在他的指点下，黎东明成功患上了 “精神分裂症”。

　　这招实在是妙，查不出，也难辨别，只能医生说了算。

　　算啥算，就是负责的医生指使，黎东明配合而已。

　　除了让黎东明装精神病，熊成仁还篡改了他的病历， 让监狱忽然多了一名“晚发性精神分裂症”患者。

　　监狱的管理干部们果真不知道么？

　　当然知道，可在金钱面前，他们假装不知道，只信任“权威”了。

　　背后也少不了一只“大老虎”，时任自治区监狱局党委书记、政委的钟世范暗中相助。

　　2006年5月29日，60岁的黎东明终于呼吸到监狱外的新鲜空气。

　　一名欠下81条人命（或许还要多），判了20年刑期的重刑犯，仅仅在监狱待了不足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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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监狱的大门，黎东明坐上接他的专车，直奔云南。

　　或许是黎东明运气好，蒙自矿冶那几个矿买的时候价格不贵，因为很多技术难关还没攻克，产量也不高。

　　他入狱后，蒙自矿冶的技术难关不仅解决，还赶上了国际有色金属产业价格猛涨，产值飙升到10多亿。

　　来到云南，黎东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仙”日子，花照闻，矿照开。

　　除了蒙自矿冶几座公开的矿场，他还在云南多个地区开设了黑矿场，高薪聘请很多没有户籍以及被拐骗至此的人员打黑工。

　　这次，黎东明更加小心谨慎，将黑矿场掩盖得十分隐蔽。

　　期间，云南相关部门多次接到过黎东明“黑矿场”的举报，可查来查去，就是没有半点收获。

　　到底是黎东明太狡猾，还是有人为的因素，依然是没人知道。

　　打捞黎东明开设云南黑矿场的信息并不容易，许多往事已沉入时间的洪流。

　　黎东明在云南的势力和财力都远甚广西时期，出入豪车，左右保镖，矿场遍布整个云南。

　　当媒体得知黎东明“保外就医”后，曾询问有关方面他的去向，居然没人说的清楚。

　　也可能是黎东明自从来云南后，从未在媒体露面，更很少出现在公司，一度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已经做得够低调。

　　可耐人寻味的是，2009年“胡润百富榜”发布时，云南地区有8位富豪上榜，排在首位的就是财富达30亿元的蒙自矿冶黎东明家族。

　　其实，2008年黎东明家族已经以17亿元的身价登上过胡润榜。

　　从2008年到2012年，黎东明家族的蒙自矿冶是年年登上胡润百富榜。

　　也就是说，有关方面都不清楚的情况，被胡润一查就查出来了。

　　首富是首富，黎东明依旧吃素，装扮也还是那么土。

　　不过当了首富后，脾气大了不少。

　　有次，他在昆明某高档商场闲逛，终于想到买双皮鞋。

　　营业员或许嫌他衣冠不整，将其拒之门外。

　　黎东明大怒，一个电话让手下送来整整一手提袋的现金，直接包下了全店所有高档皮鞋。

　　吓得营业员连连道歉，也没能平息他的怒火。

　　火气这么大，估计修仙也难了。

　　“首富”其实也是祸根，况且还是个“精神病”首富。

　　突然大风骤起，魑魅魍魉终无处遁形。

　　2016年，运作黎东明“保外就医”的原自治区监狱局党委书记钟世范及司法厅厅长梁振林，以及曾爱东等30多名官员、监狱、医疗系统的工作人员被检方立案侦查，相继受到法律的惩处。

　　侦办此案时，黎东明是真正病了，风烛残年的他开始了最后几年的监视看管。

　　狂风之下，黎东明旗下热闹的矿场，灯火熄灭。

　　2019年6月29日，73岁的黎东明在惶惶不安中病逝。

　　葬礼后，黎东明的家人匆匆赶回美国，再也没回来过。

　　南丹县城东侧，黎家的别墅已被遗弃在时光中。周边日新月异，唯有它荒草丛生，破败不堪。

　　别墅向南，龙山矿依然车辆川流不息。

　　时代的巨浪卷起时，从规则裂口处蹦出的泥沙，终归要被打回海底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