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80集

lameihua

　　贾生论政

　　公元前178年 癸亥

　　汉文帝 前二年

　　【原文】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白话】冬季，十月，曲逆献侯陈平去世。

　　【原文】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白话】文帝诏令列侯各自返回封地，那些在朝廷担任官员或者依诏令留在京师的，派遣太子前往封地。

　　【姚论】

　　关于这条诏书的详细内容，《史记·孝文本纪》和《汉书·文帝纪》的记载基本一致，现将《史记·孝文本纪》中的记载摘录如下：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复以绛侯勃为丞相。上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余，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遗德。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为了将列侯遣返封地，文帝给出了两条理由，一是列侯聚集在长安，距离封地太过遥远。封地为了供应列侯全家上下在长安的生活，需要派出官员和士卒长途跋涉输送物资，这就加剧了民众的负担；二是列侯长期不居住在封地，就无法教化封地的民众，有失身为列侯的职责。对于这两条理由，列侯都很难反驳，然文帝所真正在意的，恐怕不止于此。当初诸吕之所以会被诛杀，自己之所以能即帝位，靠的不正是居住在长安的列侯吗？现在文帝虽已即位，却内有列侯功高震主，外有同姓虎视眈眈，且彼此之间沟通联络，缔结姻亲，甚至随时有可能发动政变以废黜文帝。因此，文帝必须将列侯皆遣返封地，以断绝其彼此之间的联系，然后才能加强中央集权，巩固执政基础。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由此可知，将列侯遣返封地原是贾谊向文帝建议的，列侯亦因此憎恨贾谊，在文帝有意提拔贾谊为公卿时极力反对，致使文帝日益疏远贾谊，不再采纳他的建议，将他派去给长沙王当太傅。

　　【原文】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白话】十一月，乙亥日，周勃再次出任丞相。

　　【原文】癸卯晦，日有食之。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①。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②；罢卫将军；太仆见马遗财足③，馀皆以给传置。

　　【白话】癸卯晦日，发生日食。文帝下诏道：“群臣都要认真思考我的过失，以及我的见解和眼界所不能触及之处，请将这些都告诉我。并且荐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以匡正我的不足之处。”因此敕令百官各尽其责，减省徭役费用以方便民众。裁撤卫将军的军队，太仆就现有马匹，仅留下够朝廷使用的，其余全部分拨给驿站。

　　【姚注】

　　①匄（gài）：乞求，请求。

　　②繇，通“徭”，徭役。

　　③财，通“才”，仅仅。

　　【姚论】

　　关于这条诏书的详细内容，《史记·孝文本纪》和《汉书·文帝纪》的记载基本一致，现将《汉书·文帝纪》中的记载摘录如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诏曰：“朕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徭费以便民。朕既不能远德，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设备未息。今纵不能罢边屯戍，又饬兵厚卫，其罢卫将军军。太仆见马遗财足，余皆以给传置。”

　　由此可知，这是一封文帝因晦日出现日食而自省的诏书。晦日出现日食的现象虽然并不十分常见，但每隔几年就总会有那么一次。然而，历史上却鲜有君主因此而下诏自省，可见这原本就不是惯例，只是文帝意欲推行改革的说辞。文帝要求群臣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这固然是有寻觅贤才以匡正自己过失的缘故，亦有自北藩前往京师后深感受制于功臣宿将，必须培植自己班底的考虑。至于将多余的马匹分拨给驿站使用，这固然是能说明文帝具有勤俭节约的美德，亦是汉朝初年国弱民穷而不得不然的选择。《汉书·平准书》记：“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饟，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当天子都备不齐四匹同样颜色的马来拉车子，将军丞相有的还乘坐牛车之时，确实是有必要将马匹节省下来供驿站使用。

　　此外，“其罢卫将军军”一句，《资治通鉴》在转载时记成了“其罢卫将军”，这是不准确的。盖文帝不是要罢黜卫将军宋昌的官职，而是要裁撤卫将军统领的军队人数。

　　【原文】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执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白话】颍阴侯灌婴的骑从贾山，上书文帝谈论治乱之道，说：“我听说，在雷霆之力的轰击下，没有什么是不被摧毁的；在万钧之力的碾压下，没有什么是不被粉碎的。现在君主的声威，不只是雷霆而已；君主的权势，不只是万钧而已。即便是君主开放通道而请求谏言，和颜悦色而接受谏言，采用谏言而使谏言者显耀，士人都还是会心怀恐惧而不敢尽言，更何况是那些纵欲残暴，讨厌听到自己过失的君主呢！用声威来震慑，用权势来压制，则士人即便是有尧舜那样的智慧和孟贲那样的勇气，又怎么还会有不被摧毁的吗！这样一来，则君主听不到他的过失，国家也就危险了。”

　　【原文】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①，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偷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白话】“从前，在周朝时大约有一千八百个诸侯国。以九州的民力，来奉养一千八百个国家的君主，君主有宽余的财富，民众有宽余的力量，到处都有称颂的声音。秦始皇用一千八百个诸侯国的民力来奉养自己，民力疲倦也无法承担他派发的劳役，财富耗尽也无法满足他索取的需求。秦始皇只是君主一人而已，所享受追求的也不过就是驰骋狩猎之类的娱乐而已，竟使整个天下都无法供养他。秦始皇评估自己的功德，自以为后世子孙将永远传承皇位而没有穷尽。然而，他死后只过了几个月，天下就四面围攻秦朝，以至于宗庙灭绝。秦始皇身处于将被灭绝的危机之中而不自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天下人都不敢告诉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他呢？因为秦朝丧失了奉养老者的道义，失去了辅佐朝政的贤臣，罢黜了批评朝政的官员，诛杀了直言劝谏的士人。于是，那些阿谀奉承、苟且迎合以求容身的官员，称赞秦始皇的贤德，说是超过了尧、舜，罗列秦始皇的功业，说是超过了汤、武。可天下即将奔溃，却没有人告诉他。

　　【姚注】

　　①九州：按照《尚书·禹贡》的记载，大禹治水后分天下为九州，即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和雍州。《汉书·地理志》转载《禹贡》原文后又记道：“殷因于夏，亡所变改。周既克殷，监于二代而损益之，定官分职，改禹徐、梁二州合之于雍、青，分冀州之地以为幽、并。故《周官》有职方氏，掌天下之地，辩九州之国。”意思是说，商朝的九州设置与夏朝一致，而至周朝时，将徐州和梁州并入雍州和青州，又从冀州分出幽州和并州，仍为九州之数，即冀州、幽州、并州、兖州、青州、扬州、荆州、豫州和雍州。

　　【原文】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驰①，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②，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向风而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射猎，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白话】“现在，陛下命令天下人推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人都为之欢欣鼓舞，说：‘将要复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了。’普天下的士人，没有不精益求精，以期能被选中的。现在，方正之士都已经被选入朝廷了，又从中挑选贤能之人，让他们充当常侍、诸吏。陛下与他们驰骋射猎，一天之内出去多次。我担心，朝廷会因此而懈怠废弛，百官会因此而玩忽职守。陛下自即位以来，亲自勉励以厚养天下，节约开支而爱护民众，公平断案而宽缓刑罚。对此，天下人没有不喜悦的。我听说，崤山以东的官员发布诏令时，民众中即便是老弱病残之人，也都拄着手杖前去聆听，希望暂时能够不死，想要看到仁德教化的成功。现在，功业刚开始建立，美名刚开始传播，四方仰慕跟从。在这个时候，陛下却整日与那些豪俊之臣、方正之士混在一起，天天射猎，击兔捉狐，从而伤害国家的大业，断绝天下的期望，我私下里为此感到悲哀！古代的重要大臣，按规定是不能参与宴饮游乐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能够保持高风亮节。这样一来，普通群臣就不敢不端正自身，修养品行，尽心竭力地守好本分。士人的品行，在家中修养成，却在天子的朝廷被毁坏，我私下来为此感到惋惜。建议陛下能将两者区别对待，与普通群臣宴饮游乐，与重要大臣、方正之士在朝议论，使得宴游时不失乐趣，朝议时不失礼仪，这在政治法度上是非常重要的事。”文帝嘉许并采纳了贾山的建议。

　　【姚注】

　　①解：通“懈”，懈怠，松懈。

　　②老羸癃疾：羸（léi），瘦弱；癃（lóng）：衰弱多病。

　　【原文】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白话】文帝每次上朝，郎官、从官凡有奏疏上呈，他从来没有不停车接受的。奏疏上所说之事，如果不能采用，就置之不理；如果可以采用，则从来没有不赞赏的。

　　【原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①。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白话】文帝从霸陵上山，想要向西纵马奔驰而下陡坡。中郎将袁盎骑马上前，与文帝车驾并行，揽住马的缰绳。文帝道：“将军胆怯了吗？”袁盎道：“我听说：‘身家千金的人，不坐屋檐之下’。圣明的君主，不涉险，不侥幸。现在陛下放纵驾车的六匹骏马，驰下险峻的高山，万一马匹受惊，车辆被毁，则陛下纵然轻忽自身的安危，又如何对得起高帝和太后呢？”文帝遂停止冒险。

　　【姚注】

　　①霸陵：汉文帝的陵寝，在今陕西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三辅黄图·陵墓》记：“文帝霸陵，在长安城东七十里，因山为藏，不复起坟，就其水名，因以为陵号。”霸陵是依山而建，地处长安以东，故文帝从霸陵上山后，欲西下以回长安。

　　【原文】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白话】文帝所宠幸的慎夫人，在宫中经常与皇后同席而坐。等到她们一起到郎官的官署就坐时，袁盎将慎夫人的坐席排在下位。慎夫人大怒，不肯入坐；文帝也大怒，站起身来，返回宫中。袁盎借此机会上前劝说文帝道：“我听说，‘尊卑有序，则上下和睦’。现在，陛下已经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么能与主后同席而坐呢！况且，陛下宠爱慎夫人，可以通过厚重赏赐的方式；而陛下现在宠爱慎夫人的做法，恰恰是会给她带来祸害的。陛下难道没有看见‘人彘’的悲剧吗！”文帝这才转怒为喜，召来慎夫人，将袁盎的话告诉了她。慎夫人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

　　【姚论】

　　《史记·外戚世家》记：“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窦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记：“（张释之）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由此可知，窦皇后自幼清贫，无从学习才艺，后又失明，不便侍奉文帝。慎夫人生于赵国旧都邯郸，历来就以歌姬舞女而闻名。慎夫人又善于鼓瑟，可与文帝的歌声相和。因此，文帝宠幸慎夫人而疏远窦皇后是在情理之中的，与当年高帝宠幸戚夫人而疏远吕皇后如出一辙。可是，两人对于妻妾关系的处理方式却是截然相反。高帝多次想要废黜太子而立赵王刘如意，遂使戚夫人与吕皇后势同水火，看似宠幸戚夫人，实则将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文帝则要求慎夫人以史为鉴，谦恭自抑，令其不得恃宠而骄，却保全了她一生的平安富贵。

　　【原文】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①，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

　　【白话】贾谊劝说汉文帝道：“《管子》上说：‘仓库充实，民众就会懂得礼节；衣食充足，民众就会懂得荣辱。’民众衣食不能充足而天下能够得治，这是从古至今都未曾听说过的。古时候的人说：‘一个农夫不耕种，就会有人受饥；一个农夫不织布，就会有人受冻。’物资的生产需要时间，如果使用起来没有节制，那就必定会导致物力耗竭。古时候的人治理天下，谨小慎微，安排周到，所以才能有足够用的积蓄。现在舍弃农耕本业而追逐工商末业的人极多，这是天下的大弊端；淫靡奢侈的风俗，日益增长，这是天下的大祸害。如果弊端祸害公然盛行，就没有办法能够禁止；如果国家命脉将要倾覆，就没有办法能够挽救。天下的财货，生产的人极少，而挥霍的人极多，那又怎么会不枯竭呢？

　　【姚注】

　　①泛：通“覂”（fěng），翻覆，覆灭。

　　【原文】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①；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②！

　　【白话】汉兴以来，已经将近四十年了。国家和私人所积蓄的财货，依然少得令人悲哀痛心。时令失常而不下雨，民众就要恐惧不安；年景不好而没有收入，朝廷就要出卖爵位，百姓就要出卖儿女。这样的事情，陛下都已经有所耳闻了，哪有治理天下到了临近这么危险的地步而君主不感到震惊的呢？

　　【姚注】

　　①狼顾：狼的回顾。狼生性多疑，走路时经常回头看，以防止身后被袭击，故以此来比喻人有后顾之忧。

　　②阽（diàn）：临近（危险）。

　　【原文】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白话】“世上有丰年、有荒年，这是自然规律；夏禹和商汤时也都经历过。如果不幸发生了方圆二三千里的大面积干旱，国家拿什么救济百姓呢？如果边境突然爆发战事，需要征调几十万、上百万将士，国家拿什么供应军需呢？如果战争和旱灾交相侵袭，天下财力枯竭，勇武之人聚集党徒而横行劫掠，疲困老弱之人就只能易子而食了。现在施政尚没有完全通达各地，远方那些有能力僭越妄比之人也会争相举兵起事，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来因害怕恐惧而图谋制止，又怎么来得及呢！积贮，是天下的命脉。如果国家积贮的粮食很多而财物有余，那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呢！以此进攻，就能夺取；以此防守，就能稳固；以此作战，就能获胜；可以使敌人归降，可以使远人归附，又怎么会招而不至呢！

　　【原文】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①，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②，窃为陛下惜之！”

　　【白话】现在驱使民众回归农事，全都附着于本业，使天下人各自通过劳动来生活，工商业者和游食之民都转向田间耕作。这样一来，天下就有了充足的积贮，而百姓就能乐得其所了。原本是可以使天下富足安定的，可是却造成了现在这种危险恐惧的局面，我私下里真是为陛下感到惋惜！”

　　【姚注】

　　①缘南亩：沿着农田耕作。缘，依循，沿着。南亩，农田。

　　②廪廪：通“懔懔”，危险恐惧的样子。

　　【原文】上感谊言①，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②，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白话】文帝为贾谊的言论所感动，春季，正月，丁亥日，下诏举行藉田仪式，文帝亲自耕作，以作为天下臣民的表率。

　　【姚注】

　　①上感谊言：以上贾谊的这番言论，节选自《汉书·食货志》，后人将其摘出而成一篇文章，命名为《论积贮疏》，是贾谊的代表作。

　　②藉田：天子亲耕之田。古代天子都有名义上属于自己的亲耕之田，以该田之上所收获的粮食祭祀天地神祇。然文帝及之后历代的所谓“藉田”或“藉礼”，不过是天子在春耕前亲执耒耜而三推的仪式而已。

　　【原文】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白话】三月，有关官员请求立皇子为诸侯王。文帝下诏，先册立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阳为河间王，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自己的皇子刘武为代王，立刘参为太原王，立刘揖为梁王。

　　【原文】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白话】五月，文帝下诏道：“古时候的人治理天下，朝廷设有进献善言良策的旌旗，书写批评意见的木柱，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能使政治通达而招徕谏者。现在的法律中，设有诽谤罪和妖言罪，这就使得群臣不敢畅所欲言地评论朝政，而君主也无法听到自己的过失，这又如何能够招徕远方的贤良之士呢！废除这些罪名！”

　　【姚论】

　　高后元年（187年），朝廷曾下令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而今文帝再次下令废除妖言罪，当是妖言罪在高后元年被废除后又再次设立。其设立的原因，当是吕雉欲王诸吕而招致朝野反对，不得不以“妖言罪”来堵悠悠众口。

　　【原文】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白话】九月，文帝下诏道：“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民众就依靠它生存。然而，有些民众不从事根本的农业，而去从事末端的工商业，所以生活得不顺遂。朕对此感到担忧，所以现在亲自率领群臣务农以劝勉民众，免除民众今年一半的田租。”

　　【原文】燕敬王泽薨。

　　【白话】燕敬王刘泽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