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楼：美中之间脱钩的现实困境

lameihua

　　和特朗普一样，拜登上台后也在推动和中国的“部分脱钩”，减少美国对中国的依赖。为了推进所谓的对华竞争，拜登民主党政府甚至支持国会，通过新的对华投资限制性议案。上周，美国参众两院的七位议员披露了《两党创新法案》（Bipartisan Innovation Act）的一个新条款，即管制美国对海外投资，包括向在美扩展业务的芯片制造商提供520亿美元资金支持，确保美国供应链“不受包括中国在内的相关国家和地区的影响”。有研究机构称，如果拜登签署了这项法案，将导致多达43%的美国对华投资遭到审查，并引发新一轮对中美“脱钩”的忧虑。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对此表示：中方一贯反对美方泛化国家安全概念，不断强化不合理的投资审查，给包括中美企业在内的各国企业正常经贸投资合作制造困难和障碍，这严重破坏国际经贸秩序和贸易规则，严重威胁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定。他强调，中国开放的大门只会越开越大。投资中国就是投资未来。美国政客对中美正常经贸合作无端设限阻止不了中国的发展，只会让自己画地为牢，错失发展机遇。

　　自特朗普时期起，美国就开始推动贸易、投资、金融、科技、产业链等领域与中国的全方位“脱钩”或“半脱钩”。但从中美关系的特征和潜力来看，美国要想单方面推动和中国的完全脱钩并不现实。

　　6月22日，《外交政策》的高级记者迈克尔·赫什（Michael Hirsh）发表题为《中美尚未“离婚”》（The U.S. and China Haven’t Divorced Just Yet）的分析文章称，“脱钩论”风靡一时，但强劲的美元和长期的企业关系使中美两国关系一如既往地相互依赖。如果美国推动脱钩走得太远、太快，美国政策就会面临危险。中国也在力推中国制造，把“独立自主”作为自己的信条。但是，到目前为止，华府还没有明确的战略，美国国会针对中国的限制最终也会伤及自己。以下是赫什文章的主要内容：

　　在高科技和社交媒体行业，中美两国的分离尤为明显，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中国严格的审查政策。自2009年以来，脸书因不遵守中国的审查规定而无法进入内地。谷歌也随即退出，最近亚马逊宣布将关闭在中国的Kindle业务。中国的监管，加上美国的威胁，迫使包括滴滴、阿里巴巴、百度、电动汽车制造商“蔚来汽车”和“小鹏汽车”在内的一系列中国高科技公司面临从美国资本市场“退市”的可能性。截至今年6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以“违反美国审计规则”为由，已经确定了150家可能被摘牌的公司，多数位于中国。

　　但就中美整体商品和服务贸易而言，脱钩并不明显，而且可能性很小，甚至不太可能。

　　从农产品到一系列制造业原材料和零部件，中美两国的经济关系依然深厚，在许多领域的经贸合作还在不断加深。中国一直是美国最大的农产品市场，今年5月美国农业部报告称，本财年仅对中国的农产品出口预计就将达到创纪录的360亿美元，是2020财年170亿美元的两倍多。

　　美国商务部本月公布的数据显示，4月份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大幅下降85亿美元至349亿美元。贸易专家和经济学家说，这种下降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中国对美出口的生产基地已转向其他国家，特别是像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样的东亚经济体。在这些地区，中资企业占主导地位。

　　戴琪反对削减对华关税，将其为战略资产

　　耶伦多次表态通过取消部分对华关税，缓解通胀

　　总体而言，美国的贸易逆差在过去两年中大幅飙升，尤其是和那些中国出口业务转向的国家，以及墨西哥等在过去几年里受益于中国商业投资的近邻国家。英国路透社本月报道称，中国与拉美的贸易量已经超过了美国。

　　与此同时，美国企业继续加大在华投资，且越来越直言不讳地表达继续这样做的意愿。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前主席埃文·格林伯格（Evan Greenberg）本月在华盛顿的一次演讲中称，脱钩是“经济上的不可能”（超链：详见中美聚焦公号《美国商界领袖呼吁，发展机遇利益的对华经贸关系，符合美国的利益与安全》）。他敦促美国企业加倍努力进入中国市场。格林伯格说，脱钩只会“助长中国最糟糕的本能”，同时削弱美国的全球竞争力。

　　他说：“中国对美国产技术依赖越少，美国对中国未来的影响力就越小。”根据上海美国商会（AmCham Shanghai）对300多家在华美国企业的一项新调查，与2020年相比60%的企业在华投资有所增加。被“污名化”的“中国冲击”实际上是由美国制造商转移生产到海外所致，由此带来的失业问题（尤其在制造业领域），进而助长了美国国内反华民粹主义的兴起。但许多经济学家认为，两国经济的硬脱钩对两国都将是毁灭性的。

　　贸易专家艾伦·莫里森（Allen J. Morrison）和斯图尔特·布莱克（J. Stewart Black）在即将出版的《企业中国》（Enterprise China）一书中写道：“从经济角度讲，这对中国和西方都是一种双输局面。”“虽然与核战争相互毁灭的原则不太一样，但凡是理性的人都不希望看到硬脱钩带来这样（类似核战）的结果。”

　　美国企业高管们认为，美中贸易的真正生命力是利润。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U.S.-China Business Council）发言人道格·巴里（Doug Barry）说：“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赚大钱的机会呢？”美国政府主导脱钩的结果就是企业采用大量的金融花招。莫里森在接受采访时说：“美国高管们会私下告诉你他们赚了多少钱，中国市场有多好。但他们把这些数据隐藏在财务报告中。他们没有单独列出中国的业绩，而是称其为‘亚太’收入。他们转移利润，混淆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这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

　　阿里巴巴的命运好坏参半，证明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尽管阿里巴巴可能面临着与美国金融市场切割的压力，但它仍在向中国市场出售总价不断刷新纪录的美国商品。在新冠疫情大流行之后，数字零售正成为趋势。

　　阿里巴巴国际政府事务负责人埃里克·佩尔蒂埃（Eric Pelletier）说，“在电子商务领域，我们没有看到太多脱钩的迹象。”总体而言，美国对华出口在2021年创下历史新高。根据最近NDP Analytics（部分由阿里巴巴资助）的一项研究，2020年美国企业通过阿里巴巴向中国消费者销售的产品（主要是电子产品、服装、皮革产品和个人护理用品）创造了约400亿美元的收入。

　　美国左派智库经济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长期研究中美贸易的专家斯科特（Robert Scott）说，两国持续的贸易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受美元飙升影响，客观上加大了脱钩的难度。由于美联储的紧缩政策以及大规模购买美国金融资产作为避险资产，近几个月来，美国商品成本持续攀升，而购买中国商品的成本则降低了很多。

　　斯科特说：“我们尚未面对过的根本问题是，当前美元被高估了25%-30%，这是疫情期间流入美国的外逃资本和中国汇率政策导致的。这降低了美国企业从世界其他地方进口的成本。与此同时，疫情摧毁了美国国内的零售连锁市场。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美国购物中心关闭的原因。”

　　这一趋势将进一步推高亚马逊和沃尔玛等在线购物巨头的主导地位，它们依赖来自中国和其他低收入国家的廉价产品。

　　在拜登政府鼓励下，美国国会通过跨党派立法，推动了某些领域的脱钩。但是众议院和参议院有不同的法案。一年多前，一项旨在利用政府资金帮助美国半导体制造商发展国内产能的法案开始实施，但现在该法案已经演变成一场争论：其他行业是否也应该得到（政府的）支持，华盛顿是否应该制定一项有争议的产业政策。

　　在通胀压力下，拜登政府已开始稍微缓和其对北京的言论，并考虑取消特朗普时期对中国加征的部分关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5月也提到，美国不想把中国经济与美国经济或全球经济分开。拜登也开始着手解决因各种议程相互冲突而产生的问题：他把应对气候变化作为首要任务，大力推动美国经济向可再生能源方向转变转变。在他执政这17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拒绝取消针对太阳能技术（中国占主导地位）的关税。最后，在6月初，拜登宣布对东南亚国家的太阳能电池板产品免征24个月的关税——尽管许多电池板实际上是在中国制造的。

　　美国也有企业高管仍希望政府提供资金，支持和中国脱钩。本月，来自Alphabet、亚马逊和微软等企业的100多名CEO联名致信美国国会，希望通过旨在提高美国对华竞争力的立法，包括在半导体制造领域。同时，中国也正在重新考虑自己的做法。据报道，中国对阿里巴巴的监管限制有所放宽。世界上最大的财产和意外伤害保险公司“安达保险集团”（Chubb，格林伯格任CEO）将很快成为第一家获得中国保险合作伙伴华泰保险集团多数股权的外国公司，并将在今年将其持股比例提高到86%。

　　但从贸易数据中，也能看到某种程度的、更广泛的脱钩。尽管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逐渐消退，人们对廉价消费品的需求大幅增加，但2021年中美商品贸易仍低于2018年的峰值。世界贸易组织（WTO）之前负责争端解决事务的律师尼古拉斯·兰普（Nicolas Lamp）说：“鉴于疫情爆发后耐用消费品和其他消费品的需求激增，我敢打赌，如果不是关税和各种限制，2021年美中商品贸易将创下新的纪录。”

　　一些专家认为在人权问题影响消费决策的情况下，更多的脱钩将自行缓慢发生。全球最大的零售商沃尔玛最近几周发现自己陷入了尴尬境地。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Reinsch在一次采访中表示，由于政治风险增加，以及主要由能源成本造成的运输成本波动，企业考虑缩短供应链的趋势正在加速，这至少是10年的趋势。但这些压力将会增加。消费者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觉醒”。“但我们说的是沙漏这样的变化，而非突然很明显地从中国脱离。”

　　他说：“脱钩不仅意味着减少当前的贸易和投资，也意味着减少未来的贸易和投资。一些最严厉的限制是针对那些尚未发生或不会发生的事情，比如让中国的华为进入美国的5G网络。”

　　然而，美国公司也在寻找留在中国的变通办法。

　　据《商业内幕》（Business Insider）2021年12月报道，脸书继续“通过中国公司的广告获得收入”，苹果上一季度净销售额的40%来自中国。包括谷歌在内的主要在线搜索服务提供商每年仍向中国企业出售数十亿美元的广告。

　　如果推动脱钩走得太远、太快，美国政策就会面临危险。专家说，到目前为止，华府还没有明确的战略。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乔恩·贝特曼（Jon Bateman）在一项新研究中总结：“美国的技术基础是国家福祉和国力的根本所在，并与中国在一个更大的、覆盖全球的技术网络中交织在一起。”“美国政府要想遏制与中国的技术依赖而缺乏清晰战略的话，做得不够或更有可能做得过头，都是有风险的。华盛顿可能会意外启动一种它无法预测或控制的混乱、失控的脱钩局面。”

　　正如格林伯格在他的演讲中指出的那样，“我们以前有过这样的尝试。此前，美国单方面禁止向中国出售卫星技术，结果是美国公司失去了业务，欧洲竞争对手填补了这一真空获得了利润，而中国获得了它所寻求的技术能力。”的确如此，在上一代人之前，在美国对中国采取强硬态度的早期阶段，美国立法者禁止向中国出售卫星。这种禁令对美国的卫星产业造成了永久性的损害。美国国会对商业卫星销售实施新的限制举措两年后，美国在全球卫星市场的份额从75%下降到了45%。

　　半导体产业也存在类似的风险。该产业复杂的供应链从北京延伸到美国心脏地带，为中美在半导体领域的创新带来了升值。当年发生在卫星产业上的事情如今也可能发生在半导体产业。波士顿咨询集团（Boston Consulting Group）2020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严重的脱钩可能会在短期内将半导体产业的领导权交给韩国，在未来则会交给中国。

　　事实证明，脱钩确实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