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乌克兰战争摧毁当地中国资产百亿美元？

lameihua

　　前言：

　　本文以“《别拿所谓“中国在乌投资损失”编故事》”为题刊发于今天（2022.4.26）《环球时报》，刊发时有删节，这里发出原稿全文。

　　之所以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最近这些天某些短视频和微信公号自媒体宣称俄乌战火已经造成中国在乌克兰投资损失100亿美元以上，这种说法流传甚广，先后有不止一位学界等领域友人就此向我咨询查证，我看过之后给他们写过简要的书面答复，温铁军老师还在微信群中传播扩散我的答复。但这种回答毕竟不够系统全面，靠个人在微信群中转发传播也难以扩散，那就还是写篇文章放《环球时报》刊发吧。

　　本文主要内容：

　　按官方统计数据，中国对乌克兰直接投资存量1.9034亿美元，尚不足传言中的中国在乌投资损失百亿美元的1/50，在剔除波罗的海国家后的12个原苏联加盟共和国中排名倒数第四，10余年来在乌克兰承包工程完成营业额也只有40多亿美元。

　　尽管乌克兰资源禀赋和区位条件优越，在原苏联加盟共和国中出类拔萃，但独立建国后经济社会发展糟糕，吸引的中国直接投资排名倒数。

　　作为新兴对外直接投资大国，外部世界的政治、军事震荡必然影响我国海外资产安全，关注、防范、化解这一风险，自是理所当然；但在“中必输”思维定式下，某些人对海外中国资产的风险与现实损失夸张太过火了。不仅这次乌克兰战争，早在11年前利比亚推翻卡扎菲政权的内战中，就发生过类似的舆论极度夸张中国在利比亚投资损失事件，我当时在《环球时报》等媒体上刊发过辟谣文章。

　　在“阿拉伯之春”风潮中，利比亚于2011年2月16日爆发反卡扎菲政府街头运动，并迅速升级成为大规模内战。3月19日起，英、法、美等西方多国军队开始空袭利比亚，支持在战场上已经颓势尽显的反对派武装。8月22日，反政府武装攻入首都的黎波里，统治利比亚42年的卡扎菲政权倒台，奥马尔·穆阿迈尔·卡扎菲（Omar Mouammer al Gaddafi）逃亡家乡苏尔特。10月20日，卡扎菲被反对派武装抓获后虐杀。时任商务部发言人曾表示，当时中国在利比亚承包的大型项目一共有50个，涉及合同金额188亿美元，不少舆论据此大谈特谈“中国在利比亚投资损失188亿美元”云云，但这种说法纯属误解且误导公众，我当时写过多篇文章辟谣、解释，在2011年6月8日《环球时报》刊发的文章题为《中国在利比亚的损失没那么多》。

　　根据当前国际经济政治形势的震荡，估计日后中国海外资产还会不断遇到类似的政治性风险，我还会不断写类似辟谣澄清文章。希望我的读者们届时能够冷静一些，如果我的文章带来的冷静、客观能够有助于我读者的实际工作，那就更好。

　　2022.4.25

　　正文：

　　乌克兰战争摧毁当地中国资产百亿美元？

　　梅新育

　　“俄乌战火已经造成中国在乌克兰投资损失100亿美元以上”——近日，随着某些短视频和微信公号自媒体的竭力宣扬，这一说法在网上流传甚广；即使在通常认为的社会精英群体中，对此说深信不疑者也不乏其人。然而，只要认真核对有关统计资料，就不难发现，这个说法与事实相去甚远而近乎信口开河；按官方统计数据，中国对乌克兰直接投资存量尚不足上述传言投资损失百亿美元的1/50，在剔除波罗的海国家后的12个原苏联加盟共和国中排名倒数第四，10余年来在乌克兰承包工程完成营业额也只有40多亿美元。

　　自1990年代以来，中国逐步成长为新兴对外直接投资大国，独联体国家因种种原因原本是中国企业“走出去”之初最早投以关注的地方，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斯拉夫三兄弟”在独联体国家中又是最受中国投资者关注的地方。作为原苏联人口、经济实力、军力均显著领先于除俄罗斯外其它所有加盟共和国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国，资源禀赋和区位优良，乌克兰原本被普遍视为独联体各国中经济发展和吸引外商直接投资潜力仅次于俄罗斯的国家，看好它在独立后人均GDP能更上层楼把俄罗斯等国远远甩到身后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事实是乌克兰在独立后宏观经济不稳，营商软硬环境不佳，经济增长严重滞后，国际经济地位每况愈下，这一切又与其国内社会严重撕裂、政治内斗不断打破底线、在国际战略角力中抉择失误形成相互加剧的恶性循环，导致乌克兰在国际投资者眼里不仅市场规模和增长潜力不佳，且政治性风险奇高，中国对乌克兰贸易和承包工程有一定发展，直接投资则步履维艰，至今规模甚小，甚至落后于大多数独联体国家，实不足为奇。

　　根据我国商务部、国家统计局、国家外汇管理局联合编制的《2020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从2012年末至2020年末，中国在乌克兰直接投资存量仅仅从3314万美元增长至1.9034亿美元；2012—2020年间，中国对乌克兰直接投资年流量只有4年超千万美元，最高的2019年也仅有5332万美元，2015年为净流出76万美元。这样的直接投资流量与存量，中国在乌克兰直接投资资产如何能够因为战火而损失超百亿美元？即使将香港中资企业对乌克兰的直接投资一并纳入统计，中国在乌克兰的直接投资存量也增加不了太多。

　　作为号称“基建狂魔”的世界头号建筑业大国和海外工程承包大国，中国在乌克兰承揽了一定数量的工程建设项目。根据商务部《2020年度中国对外承包工程统计公报》，2008—2020年，中国每年在乌克兰承包工程完成营业额、新签合同额均高于1亿美元，13年累计完成营业额42.4144亿美元，新签合同额95.5933亿美元，接近100亿美元，但这是中国对乌克兰的服务和相关建筑材料、设备等出口，与对乌克兰的直接投资有着本质的不同，签署的工程承包合同日后未必都能全部履约，中国承包一个基础设施的一部分不等于中国承建了这整个基础设施，更不等于这整个基础设施都是中国资产。

　　那些宣称“乌克兰战争摧毁当地中国资产百亿美元”的自媒体博主，恰恰是把这些混为一谈了，把有中国企业中标承建部分的基础设施、中资公司使用的码头等设施都算作中国资产，把中国对乌克兰的出口都算作中国投资了。如有的视频宣称中国“投资”了哈尔科夫地铁项目，实际是中车唐山公司2020年6月中标哈尔科夫地铁车辆采购订单，将为哈尔科夫地铁系统提供40辆地铁列车、备件、工具及配套服务。

　　不仅如此，中国在乌克兰的直接投资均属企业行为，并非政府投资；那些视频、公号等自媒体在宣称“乌克兰战争摧毁当地中国资产百亿美元”时总爱渲染这些损失是“纳税人的钱”，这种说法有一时煽情之效而有利于吸引阅读流量，却背离了实事求是。

　　作为新兴对外直接投资大国，中国愿意在平等互利基础上发展对包括乌克兰在内所有国家的直接投资，也理所当然应当关注自己在海外资产的安全，但没有基础专业知识的夸张和完全虚构无助于改善中国海外资产安全，反而会发挥反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