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和平与发展渐成过去，战争与动荡将成全球未来主旋律

lameihua

　　大约从75后这一代开始，再往后的中国人，打记事起基本上都反复听过一个说法，既和平与发展史当今全球的主旋律。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过去这半个世纪，尤其是冷战结束这三十多年俩，虽然地球依然不乏战乱、动荡与纷争，但总体而言，和平与发展，才是世界的主流。几十年的和平与繁荣，让大家似乎认为这才是天经地义，这才是人类世界的惯常范式。

　　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美好的幻觉罢了。自大航海时代开始，世界逐渐融为一体，而在这个过程中，战争才是人类的主旋律。西方通过占领、征服，将全球变为自己的殖民地，一方面从它们那里搜刮金银和原材料，一方面向他们倾销商品；这个过程中，自然充满了杀戮与血腥——列强们先是对落后文明大开杀戒；等所有“未开化地区”都被占领后，后发列强又与先发列强为了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大打出手，最终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达到最高潮。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种混乱格局才逐渐逆转。从战后开始，战争和动荡，逐渐被和平和发展取代。而之所以出现这种转变，除了二战的极端残酷给了人们巨大教训外，更重要的，还是人类世界的运行规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大家想到的，就是核武器。核武毁灭世界的特点，使得各国，尤其是列强不得不自我约束，大国与大国之间的热战因此被迫绝迹。

　　但这并不是最主要原因。毕竟核平衡并不能杜绝国与国之间，尤其是大国间的根本利益冲突，甚至也不能完全避免杜绝核大国之间常规战争的发生。所以核平衡，最多只是一个托底；真正让和平和发展取代战争和革命，成为当代人类世界主流的，主要是靠两项积极性因素：第三次科技革命和经济全球化。

　　第三次科技革命，是人类文明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一次纵向突破。这次科技突破，大大抬高了人类财富天花板的高度，给人类开辟了巨大的经济发展空间。

　　这极大的消解了战争和革命爆发的可能性。战争说白了就是争取利益；革命说白了其实也是利益问题。当大量的经济增长空间出现，只需努力工作就可以创造更多财富，这种时候，无论是国家、利益集团还是普通民众，又有什么必要去搞战争、革命这些耗费巨大、风险极高且需要牺牲大量人生命的买卖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国家都能直接享受到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果实——实际上迄今为止大部分国家，他们的物质发展水平，也跟现代文明相差甚远。但它们中的大部分，依然保持了和平和发展的主旋律。之所以如此，就得归功于另一项关键要素——经济全球化。

　　在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技术支撑下，世界各地的联系愈发紧密，地球村概念出现，资源的全球范围内优化配置也成为可能。这种情况下，全球产业分工体系被打造出来，这个星球上的大部分国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资源、禀赋、国情，在这个体系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当大部分国家，都被捆绑到同一个经济体系中，分工合作就成为主流，虽然这种分工合作是有层次区别的——美国吃肉；欧日韩喝汤，中国等第三世界只配当下等苦力啃发达国家不要的残羹冷炙。但即便是最下层次，也终归还是有的吃——总比以前只能啃渣子来得强。而且全球化也意味着对参与国构成了一道软性约束。不管你对在全球化中的位置是否满意，只要你还想在这个体系内混下去，你就必须接受一系列规则——而这其中很重要一条，就是不能乱来，尤其是不能擅动兵戈，否则就有可能被踢出这个体系。

　　鉴于全球化在现代世界经济发展中的不可或缺作用，所以绝大部分参与者都不敢轻易自找麻烦；这实际上就极大的消弭了战争爆发的可能性；而融入全球化带来的经济增长和财富增加，又有助于缓和各国内部阶级矛盾。在这种情况下，战争与动荡，被和平与发展取代，后者才得以成为当代人类文明的主流。

　　但形势发展到今天，很多情况都逐渐发生变化。

　　首先，第三次科技革命已经逐渐吃干抹净。这一点，云石君在过去的文章中多次提及，老读者相信也都耳熟能详。这次发轫于二战，兴起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盛于90年代到10年代的科技革命，到现在为止，已经渐入尾声。能转化的科技成果基本上已经转化殆尽，对经济增量的贡献已经几近枯竭。

　　当科技的纵向突破停滞，人类财富创造的天花板也就被阶段性锁死。资本嗜血的本性，也决定了它在无法通过科技创新获得财富增量后，就会更倾向于控制生产资料，通过垄断来对普罗大众疯狂收割；大众为了更好生活，一方面被迫参与同业内卷；一方面又越来越希望社会重新洗牌，打土豪分田地。

　　这都是冲突。而且是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随着财富增量的停滞，这种冲突在无产者与资源掌控者之间愈发激烈。

　　而经济全球化，也逐渐走到了尽头。

　　其实经济全球化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内部充满了不平等和压迫，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利用规则制定者和秩序主导者的地位，对弱势参与者进行了非常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只不过，当时科技革命带来的财富增量还在，而加入全球化，又是分享这份财富增量的主要途径。这种情况下，大家为了发展，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接受美国们的压迫和剥削，以换取参与全球化的资格。

　　但现在，科技红利枯竭，财富增量没有了。全球不可避免的陷入内卷——不仅民众之间内卷，国与国之间也开始内卷。先发者想继续维持保持领先，让自己活的更舒服，就只能更多的吸后发者的血；而后发者为了保持经济发展，也只有想方设法挖先发者的墙角。至于挖不到，或者没能力挖的，鉴于全球化带来的财富增长作用越来越弱，相反还要忍受西方越来越严苛的剥削，所以对既有全球化秩序越来越不满。

　　而西方国家作为先发者也同样不满。全球化过程中，基于全球资源优化配置的逻辑，大量基础制造业从西方国家转移到后发国家——这的确从整体上提高了效率，让资源收获了更多利润，但作为代价，西方国家内部中产阶级却因此承受了巨大的代价——他们、失业、降薪，还要承受因推广全球化而带来的难民移民纷纷涌入，导致的社会治安失控，福利待遇、工作岗位被挤压。随着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特朗普上台为标志，民粹在西方国家内部兴起，极端国家民族主义乃至种族主义，逐渐压倒作为全球化意识形态护身符的西式普世价值和政治正确，在越来越多的西方国家内部登堂入室。

　　说白了，这就是钱不够闹的。以前有钱可赚，大家还有动力维持全球化，遵守维系全球化所必须的和平格局。当全球化不能够再提供足够的财富增量，后发的还想过好点，只好琢磨着从先发国家手上多撬点既得利益；而先发国家要想维持先进，要想摆平内部矛盾，又反过来想通过进一步强化对生产资料控制和垄断，从发展中国家那里薅更多的羊毛。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全球化，还是其所维持的和平发展格局，其根基都已经动摇。

　　而美国的衰落和中国的崛起，更进一步打破了传统全球化的稳定性，增大了秩序瓦解和冲突爆发的风险。

　　全球化过去之所以能够持续，能够成为和平与发展这个世界潮流的基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就是美国一家独大。

　　虽然美国作风霸道，制定的全球化游戏规则极端利己，对参与者也是绞尽脑汁的事实控制或收割，但客观的说，一个强势美国的存在，确实维护了秩序的稳定性——它可以通过利益分配，来笼络一批追随者；它也可以用威胁制裁，来逼对秩序不满着安分守己，甚至它还可以通过各种排挤或者暴力强制手段，将反全球化的不稳定势力清除，或者逼其改变政策，最后投入到全球化秩序当中。总而言之，正因为美国的强大，才能让各国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但都必须遵守这套游戏规则，并由此维护了全球格局的大致稳定，以及整体上的发展。

　　但随着美国的衰落，麻烦就来了。本来因为科技停滞，财富上限被锁死，全球各国间的竞争由增量竞争已经变成存量内卷。这时候如果有一个超级强大的美国，还可以凭着绝对霸主的地位强行摁住局面。可现在美国衰落，对全球局势的掌控越来越力不从心，自然各国就会动起小心思，在美国力量捉襟见肘的角落自行其是。虽然截止到目前，这些小心思，还不足以颠覆整体格局，但量变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无论是大的俄罗斯掀桌子，塔利班上台，还是小的沙特国王拒接拜登电话，伊朗炸美国驻伊拉克领事馆，这些都是美国主导的全球秩序松动瓦解的征兆。

　　甚至，就连美国自己，也不再愿意维护既有的稳定秩序。随着美国衰落，它越来越不能承受维持现有全球秩序的高昂成本，同时也越来越不能够满足现有全球化体系下的收益，所以它也要谋求改变，特朗普的上台，以及其反全球化的诸般举措，其实就是这种不满的体现。

　　当然，对于特朗普来说，所谓的反全球化只是个幌子而已，本质上，他是借反全球化之名，行重新定义全球化之实，是希望通过推翻现有全球化秩序，打造出一个更有利于美国的新全球化秩序——在这套秩序中，美国承担的成本更低，但收获的利益更高。

　　这个东西，怎么说呢？画的饼是好的，如果能成，对美国也确实是有极大的好处。但问题是，这事儿不可能成功。毕竟美国现在正在衰落状态，连现有的秩序，都在遭受各方的冲击——而美国却对此无能为力，这种情况下，又哪来的能力构建一套更利于美国的新秩序？

　　所以我们看到的，就是特朗普版新秩序根本没影——甚至他自己都因为破坏现有秩序的缘故，而引发反噬，当了四年总统就被撵下台。但新秩序没影，美国对旧秩序的控制力，也因为特朗普的这一番折腾而大打折扣，反而加剧了美国的危机。

　　作为全球化参与者的外国想变，作为主导者的美国也想变，虽然二者想变的方向南辕北辙，但变的行为，却都造成了一个共同后果，就是加剧了现有全球化秩序的松动和瓦解。

　　而中国的崛起，更是让现有秩序松动大大提速。

　　中国的影响是多维度的：

　　首先，中国的强大地缘潜力和体制的优越性，决定了随着其逐渐崛起，美国对秩序的控制力会遭受根本性冲击。

　　这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的一种巨大威胁。前面我们说了，现有全球化格局其实并不是一种公平的格局，相反，充满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第三世界的霸凌和盘剥。而这种不公平格局之所以能够保持稳定，很大程度上，也有赖于美国的一家独大。美国的强大实力，使得被压迫者即便有所不满，也无可奈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忍辱负重。

　　但一旦美国一家独大的格局被打破，中国具备了跟美国分庭抗礼的实力，那么中国自然不会甘于长期处于被压迫、被盘剥的状态，而是要致力于改变。虽然中国的这种诉求具有合理性，但这种合理性，并不能改变这种行为会引发既有秩序松动瓦解的逻辑后果。

　　同时，中国的崛起，又必然会引发美国的反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管中国诉求是否合理，甚至不管中国有没有诉求，这个世界级地缘大国的强势崛起本身，就是对美国霸权的威胁，所以美国必然竭尽全力的打压。当全球化最大的两个受益者和参与力量，当全球两大强国，越来越针锋相对，那无论是全球化本身，还是其所支撑的和平与发展，自然也就越来越难以为继。

　　与此同时，中国的崛起，也会加剧其他不满势力的蠢蠢欲动。以前大家都不满，但由于美国实力太强大，所以为避免招致报复，这些中小势力即便是在角落折腾点小动作，其实也是很小心很忌惮的——怕美国伸出手指头把他们灭掉。

　　但随着中国崛起，一方面美国的主要精力被中国牵制，无力顾及其他；另一方面，两强相争的格局下，第三国的价值被变相放大，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敢于在“造反”的尺度上开的更大一些——像最近的伊朗导弹攻击美领馆；沙特拒接拜登电话，这在苏联解体后的这几十年里完全是不可想象的；就连普京掀桌子，如果不是有中国崛起这个背景，他也没这个胆子——虽然中国啥都没做，甚至形式上保持中立，但只要这个国家杵在这儿，普京就明白美国打击自己的能力会削弱许多。而这些中美之外第三国的躁动，虽然烈度没有中美正面碰撞那么大，但由于受约束程度小（中美相争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两强都无力管，也不想管），规模频次高（中美博弈反而因为影响太大牵涉太广，双方在彼此斗法时还会尽可能的控制节奏），所以其破坏秩序格局的力度总和，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比中美相争更大。

　　总而言之，随着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红利枯竭，世界各国已经不可避免的从增量获取，转变为存量内卷，这种变化，不仅直接制造出大量的冲突和破坏，也从根本上，动摇了经济全球化，以及其所制成的和平发展大格局的秩序基石。而中国崛起对美国一家独大的打破，以及随之而来的美国对中国的遏制；又使得既有秩序的最大维护力量被严重削弱。这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和平与发展这个维持了数十年之久的全球格局，正在一步步的被打破；战争与动荡，正在不可避免的重新回归。

　　当然，恐怖核平衡的底线保障还在，所以大国之间的世界大战，应该还是打不起来。但除此之外，小国与小国之间，小国与大国之间，恐将成为世界的常态；甚至大国与大国之间的局部常规战争，都不排除有可能发生。而在各国内部，随着利益的稀薄，原先为了不耽搁搞钱，而被淡化的地域矛盾、种族矛盾、阶级矛盾，也会逐渐进入一个高频爆发期。战争与动荡，很可能将成为下一个人类历史阶段的主流。

　　那么，这个历史阶段将持续多久？至少得撑到第四次科技革命爆发。只有科技革命捅破人类财富天花板，开辟出大量新的利益处女地，大家才有可能从代价巨大收益却相对菲薄的存量内卷中抽身，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前景更加广阔、受损概率更低增量开发中。这时候，大家才能够重新拾起和平发展的理念，重新打造出一套有利于创富的全球经济新秩序，并在这种和平发展的氛围中，去追求第四次科技革命的终极突破——可控核聚变，以打开星际时代的大门。并在这之后，围绕着星际殖民地的争夺，开启下一个战争时代——也就是星际战争历史周期的来临。

　　这就是人类发展的规律。要么做蛋糕，要么分蛋糕，两种利益获取方式，就看所在历史阶段，哪一种相对靠谱。而接下来，人类蛋糕总量既然已经做不再大，那大家只好就着眼前的蛋糕开分。至于谁能分到更多，或者说抢到更多，那就得看谁家的底盘牢、拳脚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