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我亲眼目睹过许多战士的死去。他们都很年轻

lamei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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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记者的前夕，看过李海鹏的一篇手记，写他从汶川大地震采访现场撤回时的心境。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南方周末》派出多路记者深入前方，推出特刊《汶川九歌》，其中李海鹏撰写了《灾后北川残酷一面》。

　　他在手记中说，当在汶川采访时，满目萧然，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陷入莫大伤悲中，当结束采访，在成都双流机场候机时，看着高大明亮的候机楼及咖啡馆，顿有不真实之感。这还是同一片土地吗？

　　汶川距离成都才120多公里，在同一刹那，却宛如两个世界。这种强烈反差和心理冲击是坐在电视机及电脑前的人们无法感受的。

　　同理，谈论战争也是如此。

　　我见识过战争，特别残酷。

　　曾有很多人问过我，跑那么远去国外采访战争干嘛？

　　后来在一所大学演讲时，我说，“不是所有去过战地的记者就能被贴上‘战地记者’的标签。许多亲历战场的记者的作品只能算作战地游记。真正的战地记者并不仅仅是敢于身处危险境地，更是一位‘人权’记者，他们挖掘战火中的故事与核心事实，而非单纯报道那些大而空的表象。”

　　辩论战争的合法合理性是政治家、外交家和军事家们的辞令。战地记者要更关注战争中的个体命运。所以在战地采访时，我总会去埋葬战士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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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9月，利比亚战争进入决胜局时，我去了前线。

　　其中米苏拉塔可算作绞杀场，除了士兵们死伤累累，近6个月的战斗中，共有2000余名平民丧生，约占当地常住人口的5‰。城中主干道两旁的墙壁上，齐整地写有1154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画有一个红色圆点，代表死亡。这些都是能找到遗体的死者。

　　城郊的公墓里，荒草疯长，10列新坟上都横搭着一株植物，坟头则放有空碗。利比亚人相信，下雨时，空碗积水，会吸引乌鸦来喝水，它能引导死者的灵魂进入天上的王国。

　　这只是愿望而已，活人的世界里还在彼此残杀。

　　炮声在山间回荡，如同夏季的暴风雨。我仔细打量身边这些战士的脸庞：男人们粗糙和没有刮过的脸，他们大都出生在卡扎菲执政期间，看不出他们是否知道真正的战争意味着什么，也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明白每天都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现在不是他们走向战争，而是战争走向他们，而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游戏。

　　我从利比亚返回后写过一篇手记，其中有这样几句话：革命退潮后，利比亚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已经几乎全境“解放”，卡扎菲也遁去了，新政府还不知何时能够成立。现在有可能发生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不是马上就能看明白的。不过，仇恨已经种下。

　　18天后，卡扎菲被活捉处死。利比亚分裂为两大阵营，自此各个民兵组织互相征战不已，恐怖主义组织趁机兴风作浪。

　　直到今天，十年了，利比亚依旧是前路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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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缅甸“果敢王”彭家声去世。国内网友褒贬不一。我又想起了2012年圣诞节后去缅北采访的情景，当时克钦军与缅甸政府军打得难分难解。

　　与中东、北非及东欧的代理人战争不同，也与中非的野蛮内战不同，东南亚的内战缘由无比复杂，很难用正义与非正义来衡量。

　　采访完那些头头脑脑之后，我去了墓地。缅甸内战中，更多的士兵死去后，甚至都没能留下全身，草草而葬。那天傍晚，拉咱城外的墓地上又新挖了三列新坟，野草已有齐膝深，野狗在草丛中窜来窜去。新隆起的坟头黄土蓬松，竖立的十字架上写有死者军中编号、姓名、年龄、死亡日期和地点。

　　很快，就有4名阵亡士兵送来埋葬。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的身边，巨响过后，他们双腿皆被炸断，血流不止，当场死亡。

　　阳光斜射在墓地上，也映照着泛黄的棺木。四只黑紫色的乌鸦猛扑下来，落在了附近的墓碑上。不远处，还有一群士兵在奋力地挥舞铁锹，为死去的战友深挖墓穴。

　　牧师祷告之后，棺木入土，死者丧事既毕，士兵们或钻进皮卡车，或跨上摩托车，又往前线而去。那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大炮的回声在墓地上清晰可辨。偌大的墓地只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是石匠，正在为阵亡人制作墓碑。

　　活人的世界里还在互相残杀。这些年，缅北依旧烽火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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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很诡异的物种。当战争爆发后，情绪会像病毒一样扩散，比新冠还可怕。

　　在他国，在后方，我们会被一种情绪所裹挟，带着同样惊异、宣泄的神情在街上走动，或自认为真理在握，在键盘上挥斥方遒。

　　可在前线，则是另一种惨烈。我亲眼目睹过许多战士的死去。他们都很年轻。

　　当我们谈论战争时，先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