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边疆经济发展首重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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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也好，西藏也好，其它沿边省份也好，其经济发展固然要充分发掘与毗邻国家经贸的潜力，但首要任务应是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在开拓省外经贸时坚持内贸为主、内外贸统筹的发展方针，这是所有边疆省份经济立足之基，新疆经济发展战略尤其需要明确这一点，人口、资源禀赋、区位等客观因素决定了中国边疆省份经济发展战略的这一基本方针和首要任务。

　　从经济逻辑出发，之所以提出这一点，最根本原因是周边国家经济体量、宏观经济稳定性与中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再加上基础设施、社会治理的断层式落差，沿边省份倘若忽视内地市场而在劣质外部市场上投入过多资源，实属舍本逐末。从更长历史背景上考察，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大幅度领先于周边国家的断层式落差格局是千百年来的历史常态，近代以来一度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常态，现在大部分已经回归历史常态，完全回归并持续巩固历史常态只是时间问题；正因为如此，从边疆省份长期经济社会发展需求看，更需要强调首先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和内贸为主、内外贸统筹。

　　一、国内市场与邻国市场规模落差的新疆案例

　　以新疆为例。从地方经济发展视角出发，新疆经济规模不大，2018—2020年间GDP占全国比重在1.33%—1.38%之间（参见表1），仅靠本地市场无法实现几乎所有现代产业的规模经济，必须依托、融入区外市场方能实现本地经济可持续发展，依托、融入的区外市场规模越大，一体化程度越高，支持新疆地方经济发展的效果越强，在这方面，即使不考虑市场一体化程度的本质差异，周边国家的经济规模也与中国全国统一市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与新疆直接接壤的邻国有俄罗斯、蒙古、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7个，其中，与俄罗斯接壤国境线甚短且难以通行，无贸易口岸；蒙古人口稀少，经济规模小；阿富汗与新疆接壤地区为高海拔、险峻难以通行的瓦罕走廊；巴基斯坦与新疆接壤通道也海拔极高，地形险峻，交通运输能力极为有限。因此，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加上不与新疆直接接壤的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中亚五国一般被视为新疆利用沿边区位条件发展对外经贸的主要贸易伙伴；在近年来“一带一路”等议题的热潮中，一些主张将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也列为新疆发展对外经贸的主要贸易伙伴。无论是中亚五国还是加上巴基斯坦、阿富汗的七国，其经济规模与中国相比都微不足道，近年除新疆之外的全国GDP是中亚五国总和的四五十倍，是加上巴基斯坦、阿富汗的七国总和的20多倍，新疆一省之地GDP规模便超过中亚经济体量最大、人均GDP最高的哈萨克斯坦，宏观经济稳定性差距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2018—2020年间，除新疆外的全国GDP依次为907082亿元、972918亿元和999769亿元，中亚五国GDP合计依次为19092亿元、21028亿元和20177亿元，除新疆外全国GDP依次为中亚五国GDP之和的41倍、46倍和50倍；中亚五国加上巴基斯坦、阿富汗的七国GDP依次为41027亿元、41435亿元和39619亿元，除新疆外全国GDP依次为七国GDP之和的22倍、23倍和25倍。

　　2020年，中亚五国GDP总和20177亿元与中国各省市GDP比较，仅能排名倒数第13位，仅大于西藏（1903亿元）、青海（3006亿元）、宁夏（3921亿元）、海南（5532亿元）、甘肃（9017亿元）、吉林（12311亿元）、黑龙江（13699亿元）、新疆（13798亿元）、天津（14084亿元）、内蒙古（17360亿元）、山西（17652亿元）、贵州（17827亿元）。

　　中亚五国加上巴基斯坦、阿富汗，七国GDP合计39619亿元，在中国各省排行中也只能排名第十，低于广东（110761亿元）、江苏（102719亿元）、浙江（64613亿元）、山东（73129亿元）、河南（54997亿元）、四川（48599亿元）、福建（43904亿元）、湖北（43444亿元）、湖南（41782亿元）。

　　新疆地方与单个邻国经济规模比较，新疆2018—2020年GDP按当年平均汇率折算为1843亿美元、1971亿美元和2000亿美元，中亚五国中经济体量最大的哈萨克斯坦这3年GDP依次为1793亿美元、1817亿美元和1712亿美元，与新疆经济规模差距从50亿美元拉大至288亿美元。

　　具体到一些产品市场上，周边国家GDP规模与中国的落差更为惊人，典型如汽车市场。根据国际汽车制造商协会（OICA）统计，2020年，中国新车销量2531.1069万辆，中亚最大两国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销量分别为10.1663万辆和19.5000万辆，新疆邻国中人口最多（2.08亿）、GDP规模最大的巴基斯坦12.4429万辆，三国合计新车销量42.1092万辆，相当于中国的1.66%；换言之，中国当年新车销量为这三国总和的60倍。

　　（2022年1月5日，哈萨克斯坦经济中心阿拉木图市政府大楼）

　　二、周边国家与中国经济发展落差拉大是长期历史性趋势

　　从长期发展趋势来看，大多数周边国家发展实绩不佳，即使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邻国也基本上都程度不等地陷入了“资源诅咒”（natural resource curse）的泥潭，资源匮乏的邻国更是多数发展无门，决定了中国与邻国之间的发展水平的断层式落差格局将长期保持，落差总体趋向进一步拉大。从2018至2020年，除新疆外全国GDP相当于中亚五国的倍数从41倍扩大至50倍，相当于七国的倍数从22倍扩大至25倍，反映了基于客观经济规律的长期发展趋势。

　　新疆如此，其它边疆省份也不例外。如西藏与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四个南亚国家接壤，本世纪初，我参与制定西藏商务发展十一五规划、青藏铁路产业发展规划等项目时计算过，2003年，我国除西藏以外全国GDP相当于上述南亚四邻国总和的226%，进口额相当于南亚四邻国总和的535%，当年我国内地社会商品零售总额相当于南亚邻国进口额总和的718%。正是基于上述研究分析结果，我提出西藏商务应坚持内贸为主、内外贸统筹的发展方针，青藏铁路等直接连通的内地市场对西藏比邻国市场更为重要。这些年来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继续高于南亚各国，上述差距只会进一步扩大。

　　（年初暴乱中遭破坏的阿拉木图商铺）

　　三、陆地沿边省份对周边邻国贸易中的地理区位劣势

　　即使是对这些周边邻国的贸易，陆地沿边省份也往往并不比东部、中部地区占有优势。印度是经济规模较大、发展较快并为世界上许多人看好的邻国，但中印边境交通不便且远离我国经济中心，除少数边境地区之外，其绝大部分地区开展对华贸易时取道海路比取道西藏便利得多。巴基斯坦与新疆接壤，但巴基斯坦对华贸易过去、现在、未来绝大部分都会取道海路而非艰险的陆路；阿富汗的大部分对外贸易也是取道巴基斯坦出海口，而非中亚、伊朗陆路，更不是几乎无法通行的中阿边境瓦罕走廊。

　　即使希望通过中欧班列等陆路运输工具辐射开拓远洋市场，我们也要正视一个现实：中欧班列运输能力与成本与海运不可同日而语。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2020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20年全年我国港口集装箱吞吐量为2.6430亿标准箱，中欧班列发送货物113.5万标准箱，仅相当于港口集装箱吞吐量的千分之四；再加上中欧班列运输成本多年为海运的三四倍；即使不考虑新疆向西邻国经济管理等方面严重缺陷，仅此一点便决定了“一带一路”中的“一带”经济潜力根本不能与“一路”同日而语。

　　（连云港至阿拉木图双向货运专线2015年开通）

　　四、首重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是现实更是经济与历史规律

　　上述经济基本面因素决定了新疆出口占全国比重甚微，出口依存度远远低于全国总体水平。2018—2020年，新疆出口占全国出口比重在0.27%—0.38%之间，GDP占全国比重在1.33%—1.38%之间，出口依存度在6.20%—8.75%之间，相当于对应年份全国出口依存度（31.73%—33.18%之间）的1/5至1/4（参见表2）。在展望、规划未来经济发展蓝图时，新疆也好、西藏也好，其它边疆省份也好，都需要基于上述客观经济规律与现实，强调首先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和内贸为主、内外贸统筹。

　　从长历史跨度上考察，边疆地区经济价值和发展前途原本就在于与全国市场的联系。即使在中国国运坠落千年低谷的晚清时期，当时英国活跃的历史和政论家包罗杰（Demetrius Charles Boulger，1853—1928年）在其《阿古柏伯克传》（The Life of Yakoob Beg）一书中讲述南疆地区经济社会情况时，强调的也是当地与中国内地市场的联系，提及和田时强调和田玉大量销售内地市场，“得到中国妇女的高度珍视”，“单靠它就可使和田的繁荣得到保证。”[1]回顾历史，我们可以加深对边疆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客观规律的认识。

　　（阿勒泰汉服滑雪）

　　五、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才能更好发展对外经贸

　　首重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并不意味着边疆对外经贸发展的没落，相反，在中国日渐回归世界经济政治体系中心高地而引人仰望、周边国家越来越多直接与中国市场接轨对标的历史进程中，只有全面彻底融入全国统一市场，才能搭上这趟历史“高铁”而分享发展机遇。在这方面，我们看到了成功的经验，也看到了错失良机的教训：

　　西南边境汉语文全面通行，中老泰铁路正式动工之前十年，云南勐腊县就在本县中学开班，培养对面邻国老挝的汉语人才。到得铁路正式动工之时，对面勐腊县培养的通晓汉语的人才已经数以万计，为该县收获铁路红利打下了广泛、稳固的基础；现在中老铁路已经开通运营，云南方面进入全面收获期。而在新疆等西北方向，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曾长期受阻，遑论向邻国大规模开展汉语教育了，因此而发展相对明显滞后，令人扼腕叹息。

　　成功经验要加紧复制推广，失败的教训可一而不可再；时不我待，滞后者当奋起直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