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十大经济学家之蒙代尔：经济危机是货币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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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代尔，这位来自加拿大的经济学家，因提出“最优货币区”理论获得了199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个理论被认为是欧元创立的理论基础，蒙代尔也因此被誉为“欧元之父”。

　　与一般人对学者的刻板印象不同，蒙代尔是一位非常有个性的经济学家，他的很多行为都出人意料。年轻的时候他长发披肩，身着彩妆，完全不像是一位大学教授，倒像一个叛逆的嬉皮士。

　　60年代末，蒙代尔在芝加哥大学任教，担任《政治经济学学报》的编辑。但是，他却常常在教员休息室喝酒、打牌，忘记看稿和回复读者来信，以至于他的报纸都没法定期出版，最终倒闭。

　　70年代滞涨危机期间，蒙代尔喜欢去华尔街的一家酒馆喝酒，每次喝上两杯后就开始给年轻的经济学者、交易员们讲课。这些人大多都是之后供给学派的成员，供给学派的创始人拉弗也在其中。后来到了里根时代，供给学派在联邦财政部发起了以减税为核心政策的“里根革命”，蒙代尔在其中担任了导师的角色。

　　1999年蒙代尔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竟然随性在颁奖典礼的舞台上唱了一首歌，被传为笑谈。

　　总的来说，蒙代尔是一个糟糕的教授，他教学时随心所欲，漫无边际，经常忘记给学生布置作业。但是，他却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原创性经济学家。有人将原创的学者定义为一流学者，将善于传播知识的学者定义为二流学者。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蒙代尔是当之无愧的超一流学者。

　　我们简单了解一下蒙代尔的生平。蒙代尔出生在大萧条时期的加拿大，他的学习天赋超群，上大学时在学术上已获得很大成就。1956年，在他仅仅24岁时，就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学位。

　　1961年，29岁的蒙代尔发表了《最优货币区理论》，奠定了之后获得诺贝尔奖的基础。这篇只有八页纸的论文震惊了经济学界。蒙代尔在论文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在一定区域内取消主权货币，实施统一的区域性货币。蒙代尔还对区域性货币的利弊做了分析。区域性货币的优势是可以降低交易费用，消除汇率波动带来的不确定性；其弊端也不少，最大的问题是，如果需求受到不对称冲击，某地的工资下降，则难以保证充分就业。怎么办呢？蒙代尔提出的办法是，通过劳动力的高度流动性来弥补这个不足。

　　在六十年代，货币是一个国家的重要主权。蒙代尔的主张挑战了主权货币的国家属性，在当时来说非常的“激进”，甚至有人称他是“疯子经济学家”。但是，时间证明了蒙代尔的正确性，这篇论文成为了欧元创立的理论基础，同时也是如今全球化时代统一货币的重要理论支撑。并且，文中论述的区域性货币的优势和劣势，在欧元实践中基本都出现了。

　　1963年，蒙代尔又发表了一篇划时代的论文——《固定和弹性汇率下的资本流动和稳定政策》。这篇论文考察了全球开放经济体下，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浮动汇率环境中如何变化。之所以说这是一篇划时代的论文，是因为当时世界还处于布雷顿森林体系之中，几乎所有国家的货币都与美元固定挂钩，极少经济学家会去关注浮动汇率的状况，为什么蒙代尔会研究浮动汇率呢？

　　后来，据蒙代尔自己回忆说，1950年代，他的家乡加拿大利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规则，对美元汇率有所调整，这启发了他关注研究浮动汇率。另外，“特里芬难题”的提出，也让他意识到布雷顿森林体系是无法长期维持的。果然，1971年，尼克松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世界进入浮动汇率时代。历史演变体现了蒙代尔的远见卓识，也意味着属于蒙代尔的时代到来了。

　　1965年和1968年，蒙代尔还分别发表了《国际货币制度》和《国际经济学》。在这两篇论文里，蒙代尔分析了不同金融条件下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以解决“米德冲突”。形成了著名的蒙代尔-弗莱明模型。

　　可以说，蒙代尔是国际经济学的开创者，虽然他的原创理论基本是在60年代提出的，但我们现在用的国际经济学教科书的主要内容依然是他当年的理论。瑞典皇家科学院这样评价：“罗伯特·蒙代尔的成就尽管是几十年前取得的，但至今仍在国际宏观经济学教科书中占有核心地位。”

　　我曾经说过，想要真正理解中国经济的实力，一定要读懂蒙代尔的国际经济学。未来中国改革开放最需要补上的一门课程也是国际经济学。

　　好的，了解了蒙代尔的生平，我们回到这一讲探讨的问题：统制货币是不是债务危机的元凶？什么是统制货币呢？

　　统制经济学产生于上个世纪40年代，是美国经济学家阿·勒纳提出来的，这是一种干预主义学说。统制经济学认为价格会失灵，必须通过政府干预才能达到社会福利最大化。70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后，欧美世界的众多市场都消除了统制经济。但是，在货币领域依然实行统制经济。

　　法币，尤其是信用法币，就是一种统制货币。在现有的信用法币体系下，货币的价格主要由利率决定，货币的供给则主要由竞争性的利率市场和商业银行决定。但是，央行依然掌控着货币供给的源头，能够随时干预货币的供给数量与价格，干预货币的配置。

　　比如，美联储可以通过量化宽松的方式直接向金融市场注入货币，大幅度地增加货币的供应量；也可以降低联邦基金利率，直接影响商业银行的成本，进而干预利率价格；甚至还可以跳过商业银行直接向企业贷款，人为地配置货币资源。

　　虽然从国际范围来看，各国的法币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国际汇率的价格由国际货币市场的自由竞争决定。但是，对一个国家内部而言，法币依然是垄断性质的，央行垄断了铸币权，法币在国家层面具有法偿性、强制性。即便国际汇率市场是自由竞争的，但是其准入门槛极高，只有各国的央行才能进入。更何况，很多国家的汇率并不是完全自由化的，国际上存在大量的资本管制和汇率干预。所以，如今的信用法币，是一种统制货币。

　　那么，这跟蒙代尔有什么关系呢？

　　蒙代尔主张的区域性货币虽然看起来挑战了法币制度。但实际上，区域性货币却是一个更为强大的统制货币。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区域性货币的本质是这个区域的国家对外让渡了货币主权，包括独立的铸币权和货币政策制定权。但是，这些国家同时又成立了共同的中央银行，形成了一个垄断性更强的共同“法币”，这其实是一种超级统制货币制度。以欧元为例，原本欧洲19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法币，欧元诞生后，他们建立了共同的超级央行—欧洲央行，并且拥有了共同的“法币”欧元。

　　与法币相比，区域性货币的本质并没有改变。首先，区域性货币属于国家联盟的主权货币，依然具有垄断性质和法偿性质；其次，区域性货币由超级中央银行发行，超级中央银行是货币的唯一供给方，它可以干预货币的价格和供应数量；最后，超级中央银行是金融市场的重要监管机构，它可以干预银行市场和资本市场。

　　所以，区域性货币依然是统制货币，而且是更强大的统制货币。原本许多国家的法币还会相互竞争，一体化之后，各国共同组成了一个更强大的国家机器，比如超级军队、超级警察、超级法院、超级财政等等，这其实是一种更强大的垄断。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很多人以为蒙代尔是支持浮动汇率的，这其实是一个是误解。蒙代尔的一个中国学生，经济学家向松祚先生公开解释过，最优货币区理论的灵感实际上来自布雷顿森林体系，将各个国家的货币固定在一起，消除汇率波动，最终形成一个区域性货币。由此可见，蒙代尔不支持浮动汇率。

　　1999年欧元诞生之后，到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之前，这十年左右的时间，全球化发展的特别快，全世界都在称赞欧元，认为欧元这样的区域性货币是全球化的必然趋势，统一货币是全球化的标配，甚至是全球化时代唯一的货币形态。

　　当时的人们普遍没有意识到两个问题：一是在全球化时代，区域性货币一定是唯一的货币形态吗？有没有更好的货币制度呢？第二个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是：区域性货币实际上是垄断性更强的统制货币，继承并放大了法币的弊端。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改变了人们对法币的看法。这场危机之后，人们开始对央行和法币制度产生了不信任，这就对法币这种统治货币制度提出了挑战。在这种背景下，比特币诞生了，只是那时的比特币还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这时，人们开始反思欧元的问题。欧债危机为何爆发？是不是欧元制度有问题？有意思的是，多数反思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欧债危机爆发的主流观点是，欧洲统一了货币，但是没有统一财政。一些财政纪律相对差的国家，比如希腊、意大利，债务失控，但铸币权已经交给了欧洲央行，无法通过央行超发货币融资，最后政府债务崩溃，爆发了债务危机。这一观点的结论是，欧洲央行和欧元制度没有问题，问题在欧洲的中央财政还不够强大。所以，欧洲危机爆发后，欧盟加强了中央财政的力量，试图塑造一个与欧洲央行平行的强大的中央财政机构。

　　如果把对金融危机的反思和对欧债危机的反思结合起来，你会发现，当时的学者和媒体的逻辑是混乱和矛盾的。一方面，在金融危机的问题上，他们认为中央银行过于集权，法币的垄断制造了灾难；另一方面，在欧债危机的问题上，他们却认为欧洲央行和欧元没问题，是松散的财政出了问题。这导致他们没有找到欧债危机问题的根源。

　　正确的理解是，欧债危机爆发的直接原因是，欧盟一些国家的财政约束不足，中央财政的管理力度太弱。但是，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爆发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央银行和法币制度。美联储和欧洲央行提供了大规模的货币，为企业、家庭和政府融资，推高了债务规模。简单理解就是，统治货币是一种人为配置货币的制度，这大大降低了配置效率，还容易出现货币超发，债务危机、通货膨胀和泡沫危机。实际上，当今这个世界的经济危机，都是债务危机，而债务危机的根源就是统制货币。

　　到这里，我们知道了，在全球化时代，统制货币不是好的货币制度，那么什么样的货币制度才是更好的制度呢？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经济学界出现了三种货币思想：一种是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也就是最自由的法币；第二种是蒙代尔的最优货币区理论，也就是超级统制货币；第三种是哈耶克的私人货币，也就是自由货币。到目前为止，弗里德曼和蒙代尔的货币思想都已经落地，但是哈耶克的自由货币还遥遥无期。

　　自由货币是一种市场化的竞争性货币，它的供给、需求和价格完全由市场说了算。自由货币的逻辑与自由市场的逻辑是一脉相承的，货币完全交给自由市场来配置更加高效。所以，在全球化时代，真正有效的货币并不是区域性货币，而是自由的竞争性货币。

　　好的，本讲就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