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蹊跷：没有多少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中产了？

lameihua

　　前些天，我写了一组探讨不同阶层在危机中可能面临的不同遭遇的文章。这组文章共有三篇：《危机与阶层（1）：富人在财产上的损失最大》、《危机与阶层（2）：穷人受到的冲击最大》、《危机与阶层（3）：中产阶层最惶恐最焦虑》。

　　文章发表后，有网友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在这三篇文章中，第三篇即关于中产阶层那篇阅读量最低。

　　这与人们的想象有点不一样。

　　按照道理说，中产阶层在中国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群体，而且他们大多年轻有文化，在网络上也最活跃，讨论中产阶层的文章应当是最受关注的，何况文章讨论的又是中产惶恐和焦虑的问题。

　　但就是这篇，阅读量却最低。

　　难道中产阶层最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和所遭遇的问题？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问题在哪里？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我觉得其中一个可能的同时也是特别值得重视的因素就是，客观地位与主观认同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每个人在社会的分层结构中都有一个特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可以按照某些客观的标准来衡量的。这个，我们可以称之为人们的客观地位。但客观地位是一回事，自己的主观认同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总是一致的。

　　多年以前，美国学界的一些研究结果表明：一些人按照学界制订的客观标准衡量本不属于中产阶层，但他们却认为自己就是属于中产阶层。因此，在整个社会中，主观上认为自己属于中产阶层的人要多于按照客观标准可以归属于中产阶层的人数。

　　这就是主观地位认同与客观地位的偏离。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偏离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虽然人们的客观地位是重要的，但人们的行为是直接受主观认同支配的。一个客观上不是中产阶层的人如果主观上认为自己是中产阶层，他就可能在行动上按中产阶层的标准行事，在价值观上认同的也是中产阶层的价值观。反之亦然。

　　所以，主观认同绝非是一种对自己地位的误解，它是分析和认识社会现象的一个重要角度。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就有一些问题值得琢磨了。

　　为什么我们通常以为是中产的人不认为自己是中产？可能与下面的几个因素有关：

　　首先，这个中产很勉强。关于这个问题，一直众说纷纭。但如果在既够不上富人也不算穷人的含糊意义上说，在过去几十年改革开放中，中国的中产阶层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特别是在加入WTO中国经济发展加速之后，中产阶层的发育和壮大这种趋势是一个事实。

　　但应当说，这个中产是比较勉强。标准低一点，有些人可能就算在里面了，标准高一点有些人就比较勉强；年景好一点，人们的预期好一点，在自己的内心里就把自己看做是中产了，年景差一点，预期差一点，可能就觉得自己够不上。

　　其次，这个中产很脆弱。中国的中产阶层在财富上有几个特点。第一，财产性损失最大。住房的缩水，股市的亏损，承受的主体主要是中产阶层。第二，中产阶层债务沉重。在正常的情况下，偿还这些债务对于其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不是问题。但在经济危机中，由于失业和减薪，债务将会成为部分中产阶层沉重的负担。

　　再次，中产的预期在变差。中产阶层在经济危机中的损失，除了财富之外，更重要的是信心的受挫。有人在网上说，现在过的最惨的就是中产阶层，因为富人早就有了房子和车子，穷人没钱买房子和股票，只有中产阶层，刚刚买了房子却成了房奴，仅有的一点积蓄买了股票还被彻底套牢。

　　到此，我们也许就可以明白所谓的中国中产阶层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了：标准低一点，有些人可能就算在里面了，标准高一点有些人就比较勉强；年景好一点，一些人就可以算作中产，年景差一点，有些人就可能算不上；预期好一点，有人在自己内心里就把自己看做是中产了，预期差一点，可能就觉得自己够不上。